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童养媳 ...
-
妻子大他十岁,是童养媳。
他去南洋留学那年,十八岁,他妻子二十八,那时他们都没有完婚。
并非是不爱,时局动荡,他若一去未返,她还能嫁个好人家。
临走前,他告知这个想法,她只是点头,半张脸笼在昏黄的光线里,耳侧一缕发丝滑落,她拢了拢。
“我知道了。”她只是说,温情的眸静静注视着他。
很快五年过去,跟他同批的留学生早已陆续回来,并且谋得了不错的职位。
渐渐有些不知真假的话传开:
“娶了个南洋媳妇,乐不思蜀了。”
“婆娘也不要了。”
“瞎说,这不没成亲吗,还是这小子脑子灵光。”
“谁说不是呢。”有人附和。
接着揶揄的视线不加掩饰地打量她,饶有兴味地品尝她的窘迫和无助。
尽管过去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无时无刻不在预备着他回来的情景,但当他真正站在她面前,她还是受到不小的冲击。
“我回来了。”
他紧紧地把她拥抱在怀里,满是比从前还要多的依恋。
五年不见,他已经又高又大,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早已不是那个还要她拍着后背哄睡觉的小孩了。
她的脸一下红了,用力推开他。
她力气不小,他没设防备,他生生被她推开一米。
他哭笑不得:“力气还这么大。”
她又羞又窘迫,无措上前扶他:“你没事吧?”
他顺手把她搂在怀里,这次她没再推开了,只是脸更热了几分,双手紧紧贴着身侧,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只有那颗心脏剧烈跳动着,声音很大,她懊恼不已,她有些听不清他的声音。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侧,如铁的手臂又紧了紧:“这是晚上,没人看到。”
她心里满溢着欢喜和幸福。
但第二天他又要走,不过他说很快会回来,承诺回来两人就完婚。
她问他要多久,他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说顶多半年。
天蒙蒙亮时他就出发了,有相熟的人碰到他,问起他们的事,他笑着说明年开春就成亲。
但是第二年开春很快到了,他还是没有回来,只是陆续寄来信件,说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归期不定。
她是可以等的,只是她的身体等不了了。
研究遇到瓶颈,进展几乎处于停滞状态时,他收到她的来信。
上面写身体感到不适,盼归。
领导给他放了一个假,允许他回去几天。
食用了过多激素类的药物,她的脸颊圆润了,显出健康的假象。微微上挑的眼角已有了岁月的痕迹,那双眼睛仍是十分温情动人。
她抱怨说总是睡不着,想他,想他们小时候。
他说有什么好想的呢,他们还有很久很久的未来。
她没说话,笑弯了眼睛,很明亮。
他也不是没有从大夫那里听到她凶险的病情,大夫隐晦的暗示他选择性地忽略。
在某些方面,他们有不约而同的迷信和侥幸。
有一天晚上,紧闭着眼睛的她忽然睁开眼睛,目光温柔如水。
没头没尾地说:“你应该找一个新式的媳妇。”
“我的妻子是你。”
“我是旧式的,别人……”
“妻子没有新旧之分。”
她浅浅地叹了口气,温柔地看他一眼:“谢谢你。”
他的心忽然密密麻麻地疼起来,紧紧握着她的手。
本该理所当然的事,她却很感激似的,她眼神越温柔明亮,他越感到愧疚。
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想跟她说,那些经年累积难以宣之于口的爱意滚到嘴边。
以后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他想。
于是这一次他又吞了回去,只是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而她也很满足很幸福地睡了过去。仅仅是因为确认了留洋归来的小丈夫没有抛弃她。
他离开时,她站在门开口,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她伸手理了理,仍是乱,她不再管,垂下手臂。
他脑海里忽然蹿出一个念头,他走了,以后谁再给她梳头发?现在她理个发鬓看起来都不太容易。
但他还是按时登上了返程的火车,有时候他觉得时间冷酷而无情,不会因为谁处境艰难而有一点仁慈。
疾病和时间最终夺走了她的生命。
他得到消息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
家里还是他走时的样子,什么都没有变,除了没了她。
他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日头很高,有些刺眼,他没有动,晒太阳让他感到舒服。
在柜子里找到了一袋挂面,下了一碗吃了。
又去打了井水,坐在井边喝。
这很不像鳏夫该有的样子,他想流些眼泪,终究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夕阳西下,霞光涂满了青石砌成的水井,并不像,但他想到她温柔的眉眼。
给她上完坟,不真实感仍然充盈着他的内心。
他没有时间细想,没有时间去追问更多生与死的哲学命题,他很快被召回,进入下一轮研究。
他有时间细想这个问题时,已经是三年后了。
他们的研究取得了重大的进展,付出得到回报,心血没有被辜负。
一切尘埃落定后,他终于再次回到那个小乡村。
去她坟地的路上,有人认出他,感慨道,离开时还是个年轻小伙,回来已经满头白发了。
他笑呵呵回,我自觉还很年轻呢。
他听到那人夸他心态好,乐观豁达。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反驳。
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够了,他真正的意思是,他自觉还是她在的年岁。
手指留不住的时间,却会停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