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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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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琮的身体抖了一抖,有血从口中涌出,他眼中的光慢慢散开来。
来人又道:“陆公子你温恭良善,我实在于心不忍,我不能羞辱你,你撑住,你朋友兴许会来救你……”
陆琮垂着头,不动,不知是否还有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嘈杂声起,听有人喊:“何人擅闯天牢?”
侍卫一喜:“你听到了吗,他来了,陆公子,你抬起头来,你看看……他来了,我去帮你开门,不不不,我先帮你把锁打开,我送你出去……”
侍卫手忙脚乱,噼里啪啦,他打不开锁,只能用力砸。
声音引来狱吏,两方缠斗一番,侍卫手中的刀刺向狱吏的心脏,血砰然溅起,陆琮的手上乍然落上一片温热。
陆琮轻轻动了一下手,终于抬起头来:“我的怀中……有陆家通钥,若是能见到他……请你交给他,请他……不管多少年后……有空,记得替我回去看看。”
他的头再度垂了下来。
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侍卫瞪大眼睛,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位已没了气息的陆公子,身体慢慢变成一片透明,他脱离了铁链的束缚,化成了点点的光,若夜中的流萤,空中的繁星,在这黯然的室内浮动。
狱门被人踹开。
星点光芒徐徐消散。
侍卫悲切转身,望着那同样浑身是血的人,缓缓道:“他死了。”
来人的腿一软,跪倒在地。
侍卫说:“他也许是天上的神仙,死后化成了星,散去了,不留尸身在人间,免得被虫蚁吞食,其实……也好。”
玄庸趔趄起身,扑向那最后一点浮光。
可他什么也抓不到。
浮光终究在他眼前,慢慢消失,直到再也看不见一星半点。
侍卫听见他声嘶力竭的哭喊。
“子安,子安……”
一遍一遍。
门外有人声凌乱:“有人劫狱,快去禀报陛下!”
狱门又开,侍卫扬起佩剑,眼前一片血迹闪过。
玄庸还跪在地上,望着那早已消失不见的光芒,若入了定,周遭一切仿若与他无关,任身边刀光剑影血海刀山。
侍卫负伤半跪于地,向他伸出手:“玄公子,陆家通钥。”
他的眼眸终于动了一动,缓缓看过来,抬手去接,嘴唇轻动:“多谢你。”
说罢起身,徐徐向那刀剑之中走去。
他这一走,诸多兵卒反倒不知所措,不敢冒然刺过来。
僵持之中,有人喊:“陛下有令,劫狱者格杀勿论。”
刀剑从四面八方齐齐刺过来。
中间的人不躲不闪,任由那刀尖刺穿身体,疼痛已感觉不到,只有一颗心慢慢撕裂。
非他一心求死,只是他此刻已没能力躲得过,他亦已遍体鳞伤,千疮百孔。
只可惜,就算他求死,寻常人类却杀不了他。
一个痛失爱人,自己却死不了的妖孽,往后天地茫茫,他该怎么办?
有木鱼声在耳边响起,或是幻觉。
他也宛若掉进了无边深渊,再望不见光明。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睁开眼来。
那木鱼声不是幻觉。
他被人救了。
又回到了熟悉的禅房,他艰难地抬起头,跌跌撞撞下床:“二皇子?”
来人摇头:“新帝登基之后,世上已无二皇子,你叫我烛明禅师便是。”
他话不成句:“求禅师告知……子安到底是什么人?”
死后不见尸身,定不是世间普通人。
烛明禅师又摇头:“天机不可窥探,但你需知晓,他不会入轮回,若他不来找你,纵你流连人间千年万载,也不会再在人间寻到他。”
他瘫坐于地:“是啊,我本来就不该流连人世间。”
也许,是时候该回去了,永困辛离山,也好过这一趟肝肠寸断,他是妖异,人间情愫,本不该沾染。
只是到底一桩债未曾还,也许,这就是报应,他原本要来还债,却早就忘记了。
烛明禅师大抵看出他的心思,又道:“有一事,我要与你说明。”
他缓缓抬眼。
听对方道:“我那三弟,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的心猛然一停。
对方的语气未有丝毫变化:“青木仙君当年被贬下凡,天帝有令,命他轮回之道由仙界私定,叫他世世皆为贱命,不得有改命机会。”他看向玄庸,一字一句道,“青木仙君的转世,绝无可能成为人间帝王。”
玄庸若落冰河之中,但他已没有了震撼,只有悲凉,这悲凉甚至叫他想笑:“可我分明看见他胸前的印记,是当年我打的。”
“或许,你那时候就记错了。”烛明禅师的话云淡风轻。
他眼中一片荒芜,嘴上却笑出了声。
原来,早就错了。
可他已不想再来人间了。
烛明禅师继续道:“陆家人的亡魂还被困在祠堂,你该去将他们放走。”
他顿住脚。
是,他答应过子安,要护住他的家人,要护住……
他没有做到。
他又觉身子一软:“我已没有办法了。”
烛明禅师将手中串珠递给他,回道:“我有超度之法。”
他再回到陆家,这里已围了许多人,官府中人,四邻街坊,尸体和血迹已被清扫干净,有友人亦或者好事者来了一波又一波,叹息声悲鸣声此起彼伏。
入夜后无人敢久留,偌大宅子不再有灯火葳蕤,大门外路过的人只觉安静地叫人倍加恐惧。
唯有玄庸听到不绝于耳的惨与哀嚎之声,那些亡魂在祠堂拼命的挣扎,奋力的撞着结界,眼前一片红光,照得他忍不住战栗。
他将串珠丢入院中,那哭嚎之声顿止,剩下微弱的悲泣,若撕心裂肺之后的万念俱灰,已不再有惊天动地的悲,只有一点一滴研磨心扉的痛。
他缓缓闭上眼。
听那微弱的哭泣也慢慢消失,红光渐渐变成一片清明,他的耳边全都是一个人的声音。
“玄公子,玄公子……”
“玄公子,我头疼……”
“玄公子,你要看着我渐渐老去,尘泥销骨吗?”
他睁开眼。
什么也没看见。
没来得及看他白头,没看到他寿终正寝。
早知如此,不该与他相识。
他收回串珠,回头看向那口古井。
井边的红衣女鬼眼中依旧一片茫然。
他将串珠丢到女鬼手中:“你也走吧。”
女鬼面上无惊无喜,把串珠捧在手心,身形渐渐化成透明。
宅院重新静谧了下来。
他走进了陆琮的书房。
那时候见到他,也是这样的月夜。
只是此时,他再也找不到烛下读书的公子了。
他轻轻走进去,伸手抚了一抚案上的书,砚上的墨还未完全干,以前小袁子每天早上都会过来帮陆琮把墨磨好,不管他在不在家。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带钩,轻轻放在桌上。
再缓缓退出,关上了门。
手臂一拂,却于腰间触碰到一样东西。
他一把拽起,望见那半块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凛冽,将其一甩,丢入了花坛之中。
月色照在亭台之中,他踏着月光,打开陆家大门。
有人气喘吁吁,正要推门。
两人打了个照面,外面的人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定下心来。
他静静看着来人:“阿心。”
阿心大喘着气点头:“是我,宣公子你没事?”
他轻轻嗯了一声,往外走去。
他已没兴致去纠正什么了。
阿心跟上来:“宣公子你要去哪里?”
“我回我原本的地方。”他停下脚,“往后不会再来,后会无期了。”说罢拱拱手。
阿心伸手一拦:“为什么后会无期,大少爷说你总会回来的。”
他抬眼:“卿和兄?”
这才想起来,那些亡魂中并没有陆大哥。
阿心不问自答解释道:“大少爷走了,他不大愿意见人,他……临走前与我说,你会回来,二少爷也会回来。”
玄庸道:“子安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也不会再来……”他说着,手中触摸到一抹冰凉,那是收在袖中的陆家通钥,他犹疑了下,后话没有继续下去,抬脚往前走。
“你们都当大少爷疯癫妄言,可他的话我信。”阿心斩钉截铁,望着他的背影喊,“我守着陆家,等你们回来,你欠的债,还没还尽。”
他驻足,攥了攥手,却未回头。
辛离山上六十年长眠,他终于又记起了这句话。
“你欠的债,还没还尽。”
接引仙君说:“只要你愿意下山,仙界替你找到青木仙君。”
他说:“我还要陵光神君魂飞魄散。”
可到底还有一事未了。
他得替子安,回来看看着陆家的宅子。
陆家的宅子经历六十年,已不算新了。
赤雀街熙熙攘攘,宝通钱庄门庭若市。
书生陈渊还跟在后面横眉怒目。
有人在耳边说“你我殊途,”又伸手在他眼前一晃。
他恍若从数十年的长眠中再次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