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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更与何人说 ...


  •   韩稚将碍事的方少爷赶了出去,在房中给冯乐安上起了药,不时能从门外听见冯乐安痛苦的哼吟。
      “弄紫给你擦药也没听你哼哼,小爷伺候你就叫唤上了?”
      冯乐安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弄紫姑娘的手柔软的跟云朵似的,哪像你手劲儿这么大,我这是肉,不是面团,嘶——你轻些!”
      大概是韩稚故意加重了力道,便听见冯乐安惨叫声连绵不绝。
      方天赐也不管了,闲得无聊,看了会儿舞姬跳舞,又听了会儿歌姬唱曲,更觉无聊,干脆趁着春光大好,出门溜达去了。
      归云楼离集市尚有一段距离,方天赐好久没有这样一个人在街上溜达了,离京这段时日,几乎都跟丁长舒形影不离,独自游荡在街上,恍若幽灵,竟是再也找不回京城般的乐趣了。
      夔州的集市不同于北方单调,瓜果蔬菜之类十分新鲜,火辣辣的零嘴更是遍布大街小巷,处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那个徐茂算得治理有方。
      豆腐脑方天赐算是从小吃到大的,颇为喜欢那咸鲜的卤味,可蜀地的豆花方天赐闻名已久,却没来得及品尝,便要了一碗。
      闻了闻,味道不同于北方的卤汁,是店家自己熬制的汤汁配上数种佐料辅料,再撒上些泡菜粒和葱花粒,只闻上一闻便叫人胃口大开。
      方天赐几大口吃了个意犹未尽,便招呼老板再来一碗。
      这次端来的是个年轻妇人,应该是老板娘,面目和善,身姿小巧,颇有几分姿韵,见方天赐吃得津津有味很是开心,将豆腐脑放他跟前,问:“小哥儿外头来的?头回吃我们这里的豆花唛?”
      方天赐点头笑道,“是啊,打京城来的,老板娘,你家豆腐脑真真儿好吃,可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豆腐脑了。”
      老板娘笑颜如花,“你个年轻的娃儿,才多大点,日子还长得很,你再多走些地方,遇上更好吃的,就把我们这里的味道忘干净了。”
      “不会不会!”方天赐道,“就算能再别地儿吃上更好吃的,也见不着这般漂亮的老板娘了,忘不了,忘不了。”
      老板娘捂着嘴乐出了花,这会儿老板端上来一盘现炸的的麻花往方天赐桌上一搁,爽朗笑道:“算你娃子有眼光,刚出锅的麻花,尝一口嘛。”
      方天赐连连道谢。
      老板娘问:“小哥儿多大年纪?娶婆娘没有?”
      “没有,今年二十有一了。”
      老板娘在围裙上擦擦手,坐他跟前,“也是娶婆娘的年纪了,哎,我家有个弟弟,跟你一般大,整天想着出去见世面,婆娘也不娶,哪家妹儿都不要,真是急死人。”
      方天赐道:“男子汉大丈夫,出去见见世面也挺好。”
      “好是好。”老板道:“出去我也不拦着,先把婆娘娶了,他要上天我都不管。”
      老板娘瞪他一眼,又道,“看到你就想起我那弟弟,亲切得很。”
      “你弟弟已经走了?”
      老板娘一脸愁容,“他想出去,身上又没个钱,我们自然不会给他让他出远门,他一气之下去盐厂做工去了,一去就是三个月,连个口信都不舍得捎回来,也不晓得现在好不好。”
      “你们可以去看他啊……”方天赐一边吃着麻花一边道,这麻花又香又酥脆,叫人欲罢不能。
      老板娘道:“他去的是刘家的盐厂,刘家盐厂除了每月例假可以外出,一般是不让外人进去探望,弟弟不愿回来,我们又进不去……看来他不攒够盘缠是不得罢休的。”
      方天赐也不知如何安慰,看得出来老板和老板娘都是真心疼弟弟,若不是生在百姓人家,而是跟自己一般家底富足,那岂不是想去哪里便去,哪还用的去做工积攒盘缠。
      “老板娘莫要忧伤,他跟你们置气而已,待想通了,就回来了。”
      说着一抬头,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再一看,抱着布包跑得偷偷摸摸,可不就是昨日见过的徐家少爷么。
      这方向,想必又是要去别院见那怀了孕的疯婆娘。
      方天赐对那别院中的疯婆娘还是有些好奇的,直愣愣看着徐少白消失的方向良久。
      “小哥儿看啥子?看那个徐少爷?”老板娘察觉到他的眼光。
      “呃……老板娘也认识他?”
      “啧,城头那个不认识他徐少爷嘛,明天他都要当新郎官了,还跑去看那个疯婆娘,说来那个疯婆娘也是造孽兮兮的,在别院里头一关就是三年,不疯都关疯了。”眼见这会儿没客人,老板也坐下来唠起来。
      “为什么关她?她究竟是个什么人?徐家的人吗?”
      老板道:“徐家哪里有这号人嘛,那疯婆娘长啥子样没人看到过,哪里来的也不晓得,反正莫名其妙就出现了,先前安安静静的时候住在徐家,月圆之夜突然发癫,差点咬死人。徐大人当时想把她送走,徐少爷愣是不干,紧求慢求才把人养到了别院,我猜想这个婆娘可能是徐少爷的心上人,要不然哪个没事愿意养一个癫子,还一养就是这么多年。”
      老板娘又瞪他一眼,“你不晓得就莫乱说,那个癫子也是造孽,住在别院附近的人都说月月十五,她就吼,吼得撕心裂肺,要多惨有多惨,我看呐,八成是受了啥子刺激,才癫成这样。”
      方天赐也闹不清楚究竟是哪样,可照他们这么说来,貌似并不知道那疯婆娘怀孕一事,她怀的是那个徐少白的孩子么?徐少白把他关在别院,难道就是为了干些畜生事儿?
      可徐少白看起来实在不像什么坏人,莫非那疯婆娘真是他的心上人?
      否则他堂堂知府家公子,又马上要迎去刘家庄的小姐,怎么会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跑去看她,还给她送安胎药……
      总之,那女子肚子里的孩子,八成是那个徐少白的。
      老板老板娘又自顾自的分析一会儿,又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进方天赐眼中,那人身材修长高大,穿了一身粗布衣服,一副下里巴人的打扮。
      “老韩!”方天赐喊道。
      韩稚四下看了看,才看到坐在豆腐脑摊前的方天赐。
      他过来一脸不快,“你跑这里来做什么?”看到他前面吃剩下的一点豆腐脑,“不就是豆腐脑,弄得跟没吃过似的。”
      方天赐也不理会他说什么,问:“我还没问你,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做什么?”
      他十分不快的道:“还不是那冯猴儿闹的,他屁股开花动弹不了,求小爷我给他跑腿了呗。”
      “去哪儿跑腿?你这打扮是准备下地刨土呢?”
      韩稚恶狠狠的踢了桌子一脚,吓了老板和老板娘一跳,自然也吓了方天赐一跳。
      “是刨土,挖俩坑到时给你跟哪儿冯猴儿都埋进去。”韩稚没啥耐心,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老板娘看来是被凶神恶煞的韩稚给吓着了,“这是你朋友唛?好凶哦,骇我一跳。”
      方天赐笑道:“他不凶的,就是喜欢开玩笑,谢谢老板的麻花和豆腐脑,很好吃,我有事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告别了豆腐脑摊子,方少爷又在街上溜达一会儿,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宅子面前,一看,原来是正在张灯结彩的徐府,很是热闹,下人忙里忙外都在给明天的喜事做准备。
      说来襄阳城那桩绣球招亲还给方天赐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若不是丁长舒当时来得及时,现在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方天赐,只剩黄土一抔。
      他四下看了一圈,顿觉茫然,繁华陌生的街道,他只是一个过客,不知为何而来,何时离去。
      他不像公孙童或者丁长舒,总有想做的事,他帮不上任何忙,如同一个幽灵,在街上游荡。
      “哥哥……”
      突然有人扯他衣角,低头一看,是个脏兮兮的乞丐丫头,她将破碗递得老高,“哥哥行行好,我都两天没吃饭了,肚子饿……”
      方天赐一阵心疼,在身上摸来摸去也摸不出零钱,干脆拿了一锭金子丢进那小乞丐碗中,顺道摸摸她的脑袋:“这么小就出来乞讨,你父母呢?”
      小乞丐懵懵懂懂看着碗中的金子,“铃铃没有父母,婆婆说爹娘因为山神发怒,都死了。”她将碗中的金锭拿出来把玩一阵,忽然递回给方天赐,“哥哥这是什么东西呀?黄不溜秋的,像石头一样?”
      方天赐一愣,随即一笑,摸着她脑袋道,“这是钱啊,你拿着它可以买你任何想要的东西,漂亮的衣服,糖葫芦,甚至房屋田地。”
      “你骗人……”小乞丐小嘴一撅,她从怀里掏啊掏,半晌掏出一枚脏兮兮的铜板举得老高,“这才是钱呢,它可以买馒头买米熬粥,还可以买麻花豆花吃……”
      方天赐突地好笑,可笑一声又笑不出来了,是啊,这样的小乞丐怕是没有见过金子,就算乞讨来的也都是些铜板,最多有些碎银子。
      “铃铃,你相信哥哥,这黄不溜秋的叫做金子,你藏好偷偷拿回去给婆婆好不好,千万别让人看到了。”
      铃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金子吗,以前听婆婆说过,没有见过,婆婆说金子可值钱了,可以换好多好多这样的铜板。”
      “对。”方天赐笑道,“这锭金子可以够铃铃和婆婆生活好久,千万不要弄丢了哦。”
      铃铃警惕了看了看周围,才抓起碗里的金子塞进怀中,等藏得她以为的严实才作罢。
      “谢谢哥哥!哥哥是好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铃铃朝他拜了拜,脏兮兮的脸笑成一朵花儿。
      “好了,回去吧,记住哥哥说的话,千万不要弄丢了。”
      小乞丐一转身就没入人流之中,脚步那样轻快,是回家的步调。
      方天赐决定回归云楼,溜达一下午,已近黄昏时候,丁长舒他们也该回去了。
      才准备转身,便看见从一处侧门出来一名一身蓝袍的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无意与他对视一眼,方天赐便被那双恶狼似的眼神震慑住了。
      如果说丁长舒平时的目光如寒剑般凛冽,那么这个人的目光就是毒蛇猛兽般令人不寒而栗。
      那人只看他一眼便上了一辆、、马车,那马车被白色毛皮裹得的雪白,连拉车的马儿都是纯白的颜色。
      待马车走出很远方天赐才如梦初醒,又一看,这里不就是徐府的侧门么?
      那个神秘的蓝袍客究竟是什么人?是明日婚礼的宾客?
      另外,五月份还裹成这样,不热?
      方天赐也不管了,顾自回了归云楼,冯乐安正熟睡,方天赐便独自在归云阁喝起了酒,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眼下一副静谧美好的荷塘暮色,荷香阵阵,好不叫人沉迷。
      万万没想到,丁长舒他们竟然都没有回来,金燕子叫人送来不少酒菜,方天赐便不客气地一边吃一边喝,还叫了漂亮姑娘听起了小曲,此情此景,倒叫他想起京城的时候了。
      也不知是归云楼的酒劲大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方天赐此刻身虚体软,看人也渐渐模糊了,只听那唱曲儿的姑娘一遍遍的唱着: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更与何人说……呵呵……”方天赐端着酒杯跌跌撞撞去扶那唱曲的姑娘。
      姑娘浓妆艳抹,却是个好羞的性子,方天赐扑过来她便不唱了,手中的琵琶也放了下来,将四肢发软的少年扶了个正着。
      “不知与何人说,你同本少爷说说,你是个何种风情啊?嗝~”浓重的酒气扑了姑娘一脸。
      “方少爷,你醉了。”姑娘声音如同唱曲的嗓音一般,清脆酥软,叫方天赐喜欢,女孩子的身体更是香香软软,暖和的不行,方天赐干脆将脑袋埋到她颈侧,撒娇似的拱了拱。
      “姐姐叫什么名字来着……”
      “奴家若香,是归云楼曲阁的婢子。”
      “若香……好名字……你的身上跟你的名字一样……好香好香……好像萍儿身上的味道……”
      此时此刻,方天赐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丁长萍来,萍儿十分喜欢收集香料,尤爱稀奇的淡香,若香姑娘身上的味道是一股淡淡的木兰花的香气,这也是萍儿最喜欢的味道。
      方天赐脑袋还算是清醒,就是身体不听话,东倒西歪站不直,若香忙扶他坐在榻上。
      看定睛看了看,这确实不是萍儿。
      “方少爷,你醉了,我扶你回房休息可好?”
      方天赐却忽地推开她,“不回去!我要赏月!我要数星星!我要……”
      说着,方天赐顿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留在这里做什么,什么看月亮看星星,从小看到大,现在喝得七荤八素,看个屁星星。
      他撑着眼皮看了一眼那水上的栈道,月光洒在上头,安安静静。
      “老板……”若香招呼。
      金燕子看着瘫在若香身上的方天赐,埋怨道:“哎哟方少爷,怎么喝成这样子,童童知道可要怪我没照顾好你,若香你怎么回事,怎么能让方少爷喝成这样……”
      “方少爷也没喝多少,一壶酒还剩了半壶,方才好好好的,怎知一起身就站不住了。”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金燕子将方天赐从若香身上拉起来,若香便抱着琵琶离开了。
      “方少爷可还认得我是谁?我送你回去休息可好?”
      方天赐只瞄了一眼,“金姐,我没醉,你放开我,我能自己走……”
      他推开金燕子,努力站好,跌跌撞撞东倒西歪地朝楼梯摸索过去。
      他脑子并没有糊,知道上了这条楼梯,左转再走个十几步便是自己的房间了。
      可双腿却并不听自己的使唤,明明想着走直线,脚刚落,便歪了方向。
      他完全可以让金燕子扶他回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倔强个什么。
      好歹凭着自己的努力迈上了好几步台阶,金姐更是小心翼翼在他身后跟着,一旦金燕子想要扶他,方天赐便强硬地推开。
      最终还是不甘心的回头看向那链接归云楼和归云阁的栈道,才看到披着月光缓缓归来的两条人影,一高一矮,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待人走近了,方天赐才转身扶着栏杆费力的向上攀爬,终于回来了,却又是如此碍眼,叫人不想再看一眼。
      “哎哟,舒公子,童童你们可算回来了,方少爷喝得七荤八素愣是不让我们送他回房间,非要自己走,站都站不稳了,这要是摔着了可如何是好……”金燕子抱怨道。
      “我可以!”方天赐忽地大声吼道,这一吼似乎用尽了身上仅存的力气,头脑一昏便朝楼梯下倒了去。
      先是身体失去平衡,随着金燕子一声惊呼,方天赐却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方临……”
      是丁长舒的声音,他好久好久没有叫过这两个字了,低磁沙哑,叫人浑身又酥又颤,恍若置身梦境。
      方天赐浑身一点力气都没了,就这么静静靠他身上,腰被丁长舒宽厚温热的手掌扣得死死的,即便自己现在没了手脚,也不怕摔倒了。
      丁长舒架着他往上走了两步,好似架着一条没了骨头的大泥鳅似的,干脆将人横抱了起来,这才走的顺利一些。
      方天赐歪着脑袋,眼神在他脸上下不来,不是太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做梦,因为这朦胧的视线中,丁长舒那张脸过于柔和,与那冷冰冰的死人脸拉开了距离。
      他用尽力气将手覆了上去,认真描绘着这张脸的轮廓,“丁策……我是在做梦还是做梦吗?”
      丁长舒不答,抱着他往房间走。
      方天赐只好自问自答了起来,“原来真的是做梦,你那么讨厌我,怎么会抱着我……”
      “丁策,你到底怎么了……,情蛊对你来说……已经没了效果吗……?”
      “我好怀念那时候的你……”
      “明明可以很温柔的……”
      “你讨厌我……我好难过,特别难过……你知不知道……”
      说着,依稀感受两颊一热,方天赐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是哭了。
      梦里哭了?
      那便哭吧。
      他埋在丁长舒颈侧,像个孩子般抽抽搭搭哭了起来,直到丁长舒推开房门,将他放上床,又替他掩上被子。
      方天赐恍惚中看到丁长舒似乎在他床边坐了很久很久,仿佛一直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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