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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功德大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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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厂镇热闹,这边建筑不同于其他地区,高低不平的地势促使吊脚楼的广泛修建,百姓都酷爱居住在这样通风又舒适的空中建筑中。
方天赐一路上基本没有合过眼,饶有兴致观赏这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这边的人说话口音重,有时说太快会理解不出其中意思,他哪里听不懂了会下意识的看公孙童一眼,公孙童便耐心为他陈述一遍。
镇上的建筑密集了些,建筑格局也比较偏向于其他县城的样式,此刻黄昏落尽,街上正是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这与方天赐眼中的北方不一样,那边的城市黄昏后人便越来越少,尤其像一些设立宵禁的城市,刚入夜大街上便没几个人溜达。
而这等偏远小镇就不同了,家长里短聊天的,抽烟下棋的,小孩子玩闹的,酒馆里喝酒的茶摊上饮茶的,一片欢声笑语。
屋顶上炊烟袅袅,与落霞织映着,别样精彩。
众人问了一家镇上比较好的客栈,又去了一家当地比较有名的酒馆吃饭。
由于临近江河,这家酒馆的河鲜做的十分新鲜地道,道道小菜都上了红彤彤的辣椒,方天赐紧选慢选才给公孙童选出三道清淡的小菜来。
风卷残云之后,方天赐被辣出一身汗,正好驱走了下午落入江水中的寒气。
“这边的菜真是太好吃了,京城都比不上,哪里都比不上!”方天赐摸着肚子舔着嘴角一脸满足。
公孙童道:“蜀地美食天下闻名,水土不一,北方做不出南方的味道。”
丁长舒同宗家兄妹对鲜辣口味吃的习惯,这大概都拜丁诔所赐,丁诔年轻时常年驻守云南,云南人好吃辣,丁夫人也是地地道道的云南人。
侯府每年都会有人送来新鲜的干辣子,方天赐成天赖在侯府蹭饭,久而久之,便钟爱上了这么一口。
从前便听说蜀菜麻辣鲜香回味无穷,可今日尝到,才觉超出自己的想象好多倍。
此时酒馆外头传来阵阵哭喊的声音,又听一个汉子带着怒气的粗暴声响起,“臭婆娘,你给老子放手!”
方天赐顺着门口看去,见一名汉子被一名妇人抱着腿,那妇人声声哭号:“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
此时酒馆老板在柜台一边懒洋洋拨弄算盘一边拿着账簿对账,嘴里叨叨咕咕,“张屠夫又在打婆娘,真是造了孽哟。”
听语气,似乎对这样的情况司空见惯了。
“真是岂有此理。”方天赐拍案而起,他方少爷平生最见不得打女人的行为,而且还天天打。
“宗夏!”他话刚落音,宗夏手中的酒杯便飞了出去,正好撞在那张屠夫的脸上,再摔在地上粉碎。
张屠夫哎哟一声,捂着脸四处张望:“那个龟儿子打我!滚出来!”
那屠夫穿戴的十分华丽,脖子上挂满了珠串,十个手指头戴满了夸张的金镏子,可惜长得五大三粗横眉怒目满脸煞气,见之只觉恶俗不堪。
这厮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反身便又要朝那妇人踹去,这下丁长舒又将手中的的杯子丢了出去。
杯子命中那人胸口,瞬间被杯上裹挟的内力弹飞了出去。
那人捂着胸口疼得龇牙咧嘴,被他打过的妇人见他飞了,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将人扶起。
这时酒馆老板头也不抬地骂了一句,“瓜婆娘。”
张屠夫终于发现了丁长舒等人,他推开婆娘冲了过来,喝到:“你们哪个龟儿丢老子!”
声音洪亮像耳边炸响的铜锣。
方天赐嫌弃的堵上了耳朵。
公孙童笑道:“我们丢什么了?”
张屠夫逼近,看到桌上一模一样的杯子,“丢啥子?你们用杯子丢老子!”
“非也,非也。”公孙童摸摸下巴,“我们的杯子从来不胡乱往人身上丢。”
此时方天赐补充道:“专丢畜生。”
“你……”张屠夫吹胡子瞪眼,眼看就要动手冲上来。
他婆娘又冲进来抱住他的腰杆,哭喊道:“当家的,回去吧,别闹了,你要打我回家再打好不好,别在外头。”
张屠夫一脚踹开她,“都赖你个臭婆娘,赔钱货,破烂货,丢人现眼。”
说完又要一脚踹上去,宗雪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冷冷道:“我看丢人现眼的是你,大街上打老婆,你良心是叫狗吃了!”
张屠夫回头一见漂亮的宗雪,脸上瞬间换了衣服表情,他摸上宗雪的手,贱笑道:“哟,良心值几个钱?我看小妹妹样儿好乖哟,不如跟着张老爷我吃香喝辣,穿金戴银样样不愁。”
宗雪捏住他胳膊一拧,只听咔嚓一声,张屠夫顿时扭曲着脸惨叫了起来。
“若再让我知道你打老婆,就不是卸你一条胳膊这么简单了,滚吧。”宗雪顺带踹了他一脚。
那婆娘哭哭啼啼的上去搀扶,“当家的,你啷个了当家的。”
张屠夫疼得满头大汗,“我啷个了你看不出来吗,手杆断了!瘟婆娘,你真是老子的克星哟!”
妇人一个劲儿抹泪。
公孙童道:“这位大姐,女人呢,不应该这般逆来顺受,不能总让人当成软柿子捏。”
妇人擦着眼泪道:“谢谢你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是我男人,他啷个样子我也只能随了他。”
张屠夫疼着脸色煞白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张着嘴哼哼。
公孙童无奈摇了摇头,道:“罢了,你带他走罢。”
“当家的,你莫慌,我带你去找大夫……”妇人费力的扶起张屠夫,摇摇晃晃的去了。
方天赐一时目瞪口呆。
“这么好的老婆那个混账玩意儿怎么就不知道疼的?上辈子得积了多少福才能换来这么个媳妇!”
此时酒馆老板端了一壶茶上来,道:“你们外地来的不晓得也正常,像这样的老婆,张屠夫家还有三个。”
“三个!”方天赐惊了,“他不就是个屠夫?看他穿戴不像个屠夫的样子,家里还娶了三房小妾?”
“嘿!”酒馆老板讪笑一声,“以前倒是个老老实实的屠夫,前几年也不知道啷个折腾发了财,日子越过越好,人倒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方天赐来了兴致,“怎么讲?”
酒馆老板便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这张屠夫祖上一直都是以杀为生,张家人老实本分在本地是出了名的,刚刚那个妇人是张屠夫的原配妻子,原本还算的上是个小户小姐,看中他的为人才下嫁给了他,倒是恩恩爱爱的过了几年舒心日子。
几年前,张屠夫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发家,买了宅子,还在镇上开了大大小小的商铺,据说还在邻镇置了产业。
俗话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张屠夫自此派头也大了,短短几年时间连抢带骗的纳了三房小妾,整日穿金戴银到处显摆不说,对以往的乡亲父老也没了好脸色。他对家里的小妾倒是宠爱,可唯独对结发妻子极其厌恶,平日里不是打就是骂,乡亲们也不是没有好言规劝过,可人家张屠夫不领情,叫来一伙人打伤好几个,后来纵使有人想管也不敢管了。
公孙童思索片刻问道:“这么一个屠夫,能靠做什么发家?”
老板哼道:“天晓得是发了啥子横财,成天欺男霸女,可惜哟,就算穿金戴银,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亭台楼阁,骨子里还是个乡野屠夫,就做不得人上人!”
公孙童笑道:“老板你也不能这么说……”
“我呢对事不对人,这张屠夫他确实是个混账东西。”老板讪笑两声就要去。
公孙童又叫住他,“老板,您跟我们说说大宁河功德大典的事。”
“那个哇,没得啥子好说的,明天就是功德大典,每个月都有一次,你们各人去看嘛。”
晚上方天赐想出门走走,正好看到丁长舒从公孙童房间里出来,四目相对,是丁长舒率先挪开了目光,回了自己房间。
公孙童正好也出来了,“天赐,你这是?”
方天赐心里闷得厉害,也挤出一个笑脸,“没事,晚上吃太多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可用我陪你?”
“不用了。”方天赐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蛋,“连日奔波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我自己出去消消食。”
说完方天赐就下了楼,在客栈大厅看到了宗家兄妹。
“方少爷可是要出去?”宗雪问。
方天赐道:“就在门口走走,我撑得慌。”
“可用我和哥哥陪你?”
方天赐瞥了一眼宗夏,摇了摇头,“我不会走太远,你们放心吧。”
都快卯时了,街上还是这么热闹,小凉风吹着倒也舒坦,方天赐却还是开心不起来,脑子里盛满了浆糊。
他在想丁长舒跟公孙童的关系已经到哪一步了,除了睡在一起,他俩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纵使他学识不高,也知道夫唱妇随是个什么意思,他不止一次想,若是公孙童没有出现,那他跟丁长舒的关系会不会没这么糟糕。
现在丁长舒身边有了一个知书达理、智慧无双还如花似玉的公孙童,眼里哪里还能容得下自己这个废柴。
可是……
情蛊呢?
老胡说过中了情蛊的人会喜欢饲主得要命,还要自己多陪陪他的……
为什么,为什么丁长舒现在跟个没事人一样?跟从前没有半分区别。
自己应该习惯才是,可是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叫他喘不过气。
他在离客栈不远的池塘边坐了好一会儿,其实他也不是那么撑,水面上忽然浮现出丁长舒那张好看的死人脸。
方天赐以为出现了幻觉,捡了颗小石头击碎了水面上的人影,等涟漪散尽,丁长舒的脸还在。
一回头,丁长舒果然站在身后。
方天赐蹭地站了起来,哪知脚下踩着石头一滑,眼看就要倒入池塘,丁长舒拉住他的手腕往回一扥。
下一刻,方天赐便撞入他宽广炽热的怀抱中。
丁长舒的怀抱,他不是第一次撞进去了,还是那么热,硬邦邦的,还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叫他难以遏制的想起在紫云山差点跌入河中时,丁长舒也是这样将他拽入怀中的。
他鼻子一酸,顿时满腹委屈。
“丁策……”他可怜巴巴望着丁长舒。
丁长舒放开他,冷冷道:“回去。”
方天赐吸了吸鼻子,“嗯……”
丁长舒走在前头,方天赐目不转睛看着他的背影,想跟他道个歉的,今天下午在船上,不应该那么吼他的,末了也没开得了口。
方天赐对这个劳什子功德大典是感兴趣的,他们起了个大早,周边村民天不亮就举着火把赶了过来,男男女老幼朝祭台上跪拜。
几人倒是没跪,远远站在侧面的高地上。
祭台上有十来个凤凰寺的和尚,敲着木鱼,摇着铃,举着幡在祭台上走法场,为首的是名比较高壮的僧人,面色红润,气相庄严,口中念着方天赐听不懂的经文。
祭台外侧设立了三个不大不小的功德箱,功德箱上有一小口,方便银钱的投入。
大概意思就是过场走完后,来此的官民商客,都会朝功德箱里捐功德,捐完功德之后,再由和尚主持,由祭台投入河中,等待菩萨接受功德。
方天赐心存疑惑,“这么些银钱就扔到河里了,也不知道那河菩萨有没有来收。”
众人不说话,公孙童也笑而不语。
此时前方跪了半晌的小伙儿回过身来,打量了他们两眼,道:“菩萨每个月都会来收供奉的。”
方天赐知道自己笨,但绝对不蠢,比如这事儿他就不信,“你们怎么知道菩萨一定就来了?”
小伙子道:“刚开始我们也怕菩萨不收,不收就不会保佑我们,我们就派了几个水性好的下去看,水底下什么都没有,散下去的功德全被菩萨收走了,所以才保佑我们大宁河好几年安宁!”
方天赐吃惊道:“这么神奇?”
公孙童轻声道:“这边的百姓都很朴实,比较信佛,你别说些质疑菩萨的话,小心成为众矢之的。”
方天赐乖乖闭嘴。
祭台一人多高,祭台上有一根巨大的木桩,木桩上固定了一个送绳装置,支架很长,直接延伸到了江面上。
过场做得是又长又乏味,也不知和尚究竟念了多少段经文,才双手合十朝跪拜的百姓示意,报告仪式结束,进入供奉环节。
周围怕是有千余名百姓,统统起身排成了六队,井然有序投放功德,投入的银钱有多有少,几个铜板到几大锭金子,有多大能力,受多大好处便捐多少功德。
方天赐道:“就这么多多少少一圈下来,也得有个上万两了吧,少说也得有个几千两的银钱,就这么往河里扔了?”
公孙童笑笑道:“这件事情,没猫腻才怪。”
“你觉得有何猫腻?”问话的是丁长舒。
公孙童道:“舒公子难道还真的信神佛一说?”
“不信。”
“我也不信。”方天赐道,可他信有鬼。
公孙童问:“舒公子心里可有权衡?”
丁长舒不答,只是专注盯着祭台。
方天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捐钱的速度很快,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半百姓,捐过钱的百姓都站到了河边,双手合十的闭眼祈祷。
再看那功德箱,竟然装的有些溢出了。
“这里的百姓都过朴实,深信神佛,夔州知府和大宁县令历来口碑不错,这边百姓都十分信任。”公孙童说着指了指祭坛左侧站着的身穿藏蓝色袍子的男子道,“那人应该是县衙的人,不是县丞就是主簿。”
“是主簿周元卜,每月都会代表县衙来监督功德大典。”不知何时,一名高瘦清朗的年轻人站到了旁边,他皮肤是南方人惯有的白,二十来岁年纪,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手中拿着一把折扇。
公孙童笑道:“这个主簿倒是年轻。”
那人道:“县令大人更年轻。”
公孙童愣了一愣,眼波在那人脸上流转了几番,随即落在他那把折扇上,他扇子合着,看不见扇面,大骨刻着些简易浮雕。
她笑道:“这把扇子很特别。”
那人道:“寻常物件罢了。”
公孙童又看了他几眼,道:“我觉得你说的那位县令大人不光是年纪轻。”
“哦?”
“还很是俊朗。”
公孙童话才落音,便冲过来一个白白嫩嫩瘦弱清秀少年,他嘟着嘴皱着眉很是不满的抱住那人胳膊,“英哥哥,阿冤肚子饿……”
声音软软糯糯,叫人很是喜欢。
那位‘英哥哥’很是温柔的摸摸他的脸蛋儿,“哥哥这就带你去吃饭饭好不好。”
少年便兴奋地拍着手掌跳,脸上乐开了天真无邪的花儿,“好好好……吃饭饭……吃饭饭……”
那人冲着几位拱了拱手,“小朋友饿了,我先告辞。”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公孙童一眼,道:“谢谢,后会有期。”
看着他牵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方天赐不解了:“他谢你做什么?”
公孙童笑笑,挑起方天赐的下巴瞅了两眼,“天赐模样更是好看。”
方天赐对好看二字不服气了。
“请不要把好看二字用在本少爷这么威武英猛、智勇双全的人身上!”
“哦?”公孙童反笑一声。
方天赐忍不住瞥了丁长舒一眼,心中那点升腾起来的自信瞬间没了踪影。
人家小侯爷往那儿一站,不说话不看人,也能霸气横生。
转眼间祭典已经接近尾声,这是那名周主簿站出来说了几句官方客套话,那些个和尚又开始念叨经文,又贴了几张黄符将功德箱封上。
在一片诵经和木鱼声中,那装满功德的三个大木箱缓缓动了起来。
方天赐定睛一看,原来那木箱底下有两条轨道,木架那头有人用绳索拉扯,沉甸甸的木箱便缓缓开始往支在河面上的轨道推去。
“这个铁轨我看着怎么这么熟悉呢……”方天赐看着那两条黑漆漆的铁轨思索着。
“你说的是运箱子的铁轨?”公孙童问。
“是啊,就眼熟,特别眼熟……”方天赐捶捶脑袋,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随后又听见嗵嗵嗵三声沉闷水响,三箱功德便沉没于河水之中,百姓们朝着箱子沉没的地方个个顶礼膜拜,诵经和木鱼声也越老越响亮,周主簿也随着百姓拜了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