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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七】故事未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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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在即。
竹垂着首奉了茶来,陈茜一直脸色极是不好。他愈发觉得需要快些离开这里,格外焦急催着沈法深办好了一切明日便要行礼。
如此,再不出三日便可带兵离开吴兴。
抬首间那白衣人苍白了的脸色,看也不敢看自己的样子只是捧了杯热茶,陈茜越发本就是到了危险的时候越容易沉下心来,这时候见竹的孱弱样子不禁也叹了口气,接过茶来,"你坐下吧。"
世人总言竹子色泽淡雅,细圆修长,那泼墨的山水之间亦是朦胧若色,淡淡风神,眼前的人柔顺听话,细细看去也确有竹的秉性。
可是总乏了些韧。
他无声地依命坐下,半晌见他喝了茶去,"将军。你娶妙容无非是为了……"
陈茜吹开茶渍,"你莫不要想得太简单,若仅仅是为了毁了你,我陈茜岂不是太过愚蠢。娶她我便和沈法深关系更亲上一层,也更能控住他。"
"可是将军,你若不是真心何苦非要拿妙容来交换兵权,她到底是无辜的!"竹显然是一触及沈妙容的事情便变得有些容易激动,话说了一半声音越来越低,发觉自己口气太过的时候人已经被陈茜一把拉过坐在膝上。
"嘘,你不要生气。"竟是笑着抚慰这微微红了眼眶的人。绕着他的头发覆在他手上同捧一杯茶水,竹却好似是惊到了一般仓皇退开了手,明显是不愿同他共饮一杯,陈茜大笑自饮,扔了那空荡荡的茶杯去。
几番派出的信鸟都得不到叔父陈霸先的回讯,陈茜明显觉出了事情不对。"竹,过不了几日,我们便需一同离开吴兴,你该庆幸如此便能同沈妙容一处,我若是离开,她也定是要走的。"
"参军原本就是担心此事,不愿妙容涉足权贵将相,将军此行凶险,若带亲眷岂不是负累。"
陈茜眼中光芒渐渐分明起来,"仍旧是这般念着她,无相无貌,如今又是自寻自寻死路不成落人笑柄,竹,我如此做算是救了她。"
"将军……"他百般说不通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是直起了身子远离陈茜躲去一侧。
混乱的人世。
他与妙容原应是远远避开,回归到自己之前十数年一直隐居的生活里去,如今的一切都是他所不能想象的,何况…….眼睛瞥见那茶水,紧了指尖。
陈茜见他如此便知道这已经算是他的反抗,沉下脸色来对着他开口,"过来。"
竹退后两步不动,垂着首,那长发还来不及束好。
桌旁褪了盔甲依旧不失锐气的人伸了手去取下自己佩剑慢慢擦拭,"我说,过来。"
"将军收回成命吧,放了妙容,竹愿随将军离开吴兴,哪里都好……只是……悔了这婚事放她回原有的生活去……"
"你可知道,我从来不同人谈条件!"陈茜剑尖一动直指他胸口,"你算是什么身份来和我说这些?莫不要觉得这几日外边说着我宠你……你就真以为自己有多重要!"
竹仓皇摇首,"不…….我只是……."说着说着又被那剑光带起了寒意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日日念着妙容同他的婚事,情急之下他再顾不得忽地侧了身向着门口跑去。
"竹!"
他就欲推门出去躲开,陈茜臂上一松那剑光愈盛贴着竹苍白的面颊而过钉入木门三寸。
隐隐地沉木裂开的声响。
修长的手指平日里素是弄笛声声,何曾见过这般暴戾之气,立时颤抖不住,白衣溃退,骤然松开那门板,一退之下带起袖风而过,长长的发丝被剑气断却三两。
陈茜正对着门口微微眯起眼来,日光透进,映得他的长发在空中无助落下。
"不过分毫,你方才就再也见不到沈妙容了。"剑的主人口气低沉蛊惑,"过来,竹,我不会伤害她,我只是不得不稳住沈法深而已,娶了她…….起码一时三刻,他不至于拿自己的女儿冒险,你知道……如今侯景咄咄逼人,沈法深以往又一直是不愿过多涉及战事…….外人见着,他即是怕我,实则究竟如何,谁又知道呢……"
竹撞在垂幔之上一声疼呼有被他的口气吓得不轻,怎样也不敢过来,陈茜愈发隐忍不得,一怒之下起身过去。
一声闷响过后竹惊叫出声。
远远地回廊下几个丫头又听了动静慌忙退得远了,"听这动静又是坏了什么东西,这信武将军的脾气实是得罪不起……"
黯然内室,不知今昔太湖两岸,是否竹林依稀?
陈茜一把将那饰了垂幔的木屏毁去,收剑三两之下断了绫罗捆在他手间,"你该知道我的耐心有限!方才百般劝哄你不肯听,那便不要怪我!"说着手间使力将竹扔回那榻上,手臂被长长的绫罗缎子绑缚住绕在榻首,"将军!"
转身掩门而出。
屋内唯剩得低泣。
他怎么对他,他也只会如此。
陈茜站在屋外空白一片的院中,下人们远远退去都不敢上前,他一个人暗色的宽袍不经意拖在地上。
迎着日光闭上眼目,手里死死握紧那柄剑。
他不是竹,不能一心一意只想着自己心里的那一个人,有时候折磨他就是折磨自己。这么干净简单的心,陈茜从来不曾见过。
他好像不懂得怨恨和抵抗,竹只是本能觉得自己应该交换得沈妙容的平安,他亦不懂什么兵家权宜,更不懂得侯景有什么可怕。
可是陈茜不可以,他自幼起就要学着强大,强大到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幼年叔父厚重的手掌满是经年刀剑而出的茧子,扎在自己手心,"陈茜,你若不想死,便要学会亲手……除了自己的心。"
从此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心。
温热的血溅在面上,他只记得不是自己的血就算作赢。
"记住,这世间只有你不想要的东西。"
"是,叔父。"
难得回了这里,勾起最初的印象,爹娘早年死于征战,他亦是一直对于亲缘极寡淡之人,兄弟之间彼此各归武将门下习武练兵,他一直依附于叔父扶植。
如今再想着回去寻找自己记忆里吴兴的荷塘,却被告之自陈氏离开之后就枯了。大概全剩下些沉泥腐败了的叶子,若真的去了,恐怕连写残迹都见不得了。
陈茜步子僵住,寻无可寻。
"莲绯子碧,高华不染,落落修妍,静静清宁……"
他该记得自己没有心的。
新换的佩剑在手感上总觉得欠了点什么,行于会稽之时偶然起的冲动,想也不想把随了自己多年的长剑扔给了一个不知姓名的孩子。
如今他掂量着自己手中的兵器,怎么也寻不回当初的感觉。
再一次的报时之音响起全是临近天亮,陈茜突然收了声音,拍拍他肩上披着的绯莲衣裳,"歇一会儿就要起来了。"
"既是说了,为什么不把结局说完?"韩子高明显是想要知道之后的事情,但也同样知道他是真的不肯再说了。
"不是不说,只是一切还没有到结局。"
"你娶了沈妙容,不久便被侯景抓走?而后……"
"不是不久,而是在拜堂之时。侯景军队突如其来攻破吴兴。礼未成,交盏未喝,我同全府上下便已经被他包围。"
韩子高知道那之后的一切对于陈茜而言的意义,陈顼甚至能够拿这件事作为要挟,可见他当日有多凄凉,立时也想着要避开,略过了这些他一时只想起那魔头的下场,"据说之后侯景兵败,是被分尸送回?"
臂间握着自己的人分明手下使力,韩子高觉出他的挣扎,愈发像是要把握在手间的一切捏碎一般,"陈茜?"
"他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