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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相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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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遇见她,正是一季珍珠樱盛大的花落,时值夏末。
那是一场许多年后午夜梦回,仍旧让他数更难眠的梦境……
彼时,是晴夜,月朗星稀。
晶莹剔透的花瓣趁着夜风纷纷飘洒在空旷的邀月庭中,柔软的黑色披风也染上了若有若无的香气。坐在几重白石宫阶上,夜凉如水,身边探过几枝花团锦簇,他恍惚抬头。
面前千寒泊寒气袭人的湖面上,一弯潋滟月影被弄乱成点点惊鸿般的浮光。她飘曳胜雪的素白长裙就这么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视线。那长发垂至脚踝亮如丝缎的女孩,在盈光清波里缓缓穿行,赤-裸双足无声地陷入温柔湿润的沙中,流淌出一路泠泠作响。
夜色深浓而月华如练,她的身影近在眼前又似远在天边,好像顷刻间就会随风飘逝————
惟有她柔软得不堪轻触的笑声一直似真似幻地回荡在他耳畔,美如天籁……
“在这片沃野千里的河谷之地,春来繁花遍野、香气醉人,夏季洁白的涉水鹭拍打着轻盈的双翅穿梭在蔚蓝的天穹,秋天瓜果满架、五谷飘香,入冬娇小的衔尾狐脖颈一圈鲜红围巾嬉戏于银装素裹的大地,是谓采樱国。”
每当夜里,黄澄澄的月牙晃上树梢,蟋蟀的小夜曲也轻柔响起,孩子们的心思就会伴着老人慢慢道来的轻声细语飘向很远很远的天边,蜜色的甜梦,就会在蒲扇的习习凉风和竹编藤椅咯吱咯吱的摇晃里悄悄袭来。而故事,就是这样开头的……
当清爽的夜风从那些花朵们的窃窃私语中悄悄溜过,月华正如水银泻地。她呼吸一样轻柔的月白色薄衫正和屋顶上的华贵琉璃瓦欲拒还迎,她抱了膝,一头满缀星光的长发顺势滑落,挽起轻嗅,有月光与水调和妙不可言的朦胧香味。
那年那月,他怀里她轻巧的骨骼宛如美丽而脆弱的水晶捏成,宫墙四面隐在黑暗中的高大林木团团围绕着他们,坐在屋顶上,便可以看见很远很远的地平线在黎明来临时染上曙光,重重院落之外有开阔天地。那时节,他低头细细赏她如一朵初夏栀子,她的眸里半轮皎洁明月浸在幽深水影里,寒气迷蒙。
有的时候,这样一恍惚,仿佛也就是地久天长。不管日升月沉,生老病死,一直都能够共享着彼此的体温,相互对望着,永不厌弃。
她随他穿行在重楼叠宇之中,脚步轻柔无声,像一抹匆匆掠过又迅速消隐在阴影里的幽魂。面前这长长的回廊仿佛永无穷尽。他在前方不时扭头看她,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赤着双足,身体仿佛被月华托起,神情新鲜娇美,像黑夜里无人可知的角落盛开出花瓣灼灼,馥郁甜蜜。
他想到十余年来帝后竟将她禁足在曲水苑,不由轻叹了一声。如此高贵血脉,这般神仙姿容,只堪年年岁岁流连繁花琼枝,只堪霓裳羽衣蹁跹在水榭楼台,只堪玉盘珍馐金樽美酒养那雪肤花貌,只堪环佩叮当惊才绝艳倾尽天下……这才是她,那令无数风流才子争相慕名而来只为亲见芳容的抱月公主————
“他们只叫我银觞。”彼时她歪着头,坐在屋顶上对他说。抱着膝,姿态柔若无骨。“父皇说,他是把我当作珍宝一样地雪藏起来的,给人多看一眼,都是心疼。”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旋即倚在他肩头,寻找到他修长指尖,紧紧交握。
他只觉她体温如千年寒冰,贪婪地索取着温暖。而夜色一如既往,凉如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