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度》十三月夭夭

14、第十四节

　　若水对岸，狼烟四起。
　　一座座的营帐驻扎在若水对岸河畔之上，三十万大军声势何其浩大。一幡幡绣着漠北拓跋皇族的旌旗飘扬在初春的冷风中，涛涛的若水河卷起千层浪。
　　倾阳长公主站在灵州城的城墙上，漠北如今既然派遣三十万大军压城，自然是抱着必胜的把握。整个灵州城上上下下兵将不足十万，可谓以卵击石。
　　“禀殿下，”公孙迟朔率几个将军说：“六千左侧军已经埋伏好，臣会亲自率一万大军状似猛攻漠北大军，给左侧军尽量争取一点时间。”
　　“好。”
　　滚滚黄沙中，她隐约看到几百里外，人潮开始涌动，黑压压的一片围着大夏的最北境若水。
　　倾阳长公主料得没错，漠北拓跋大军日夜兼行，在夜里突然出现在若水河畔，扎营。渡河需要充足的体力，更何况漠北军一向水性不好，果然在若水河畔休整休整了两日。
　　拓跋旦骑在马上，身后是名震四方的漠北铁骑前锋，个个望向对岸的眼睛里，势在必得。
　　漠北大军驻扎在若水河畔，一旦渡河，大夏与漠北的战事便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在灵州城守将反应过来之前，必须一举攻下城池，除掉大夏最北境唯一的防线。
　　此后，深入大夏腹地也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午时刚过，漠北大军便开始陆陆续续渡河。适逢初春，河床虽不至于太深，水流量却很大。漠北大军是在沙场上练出来的铁血大军，渡河明显吃力。
　　拓跋旦身后一众铁骑前锋皆是在步兵后面渡河。他着所有人加快脚步，眼看第一批步兵已经到达河对岸。然后是第二批，第三批。
　　在铁骑前锋渡河之际，从哨站方向却远远有马啸声，叫喊声传来。拓跋旦一看，前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批为数不少的军队，一路向此处奔来。
　　为首的，似乎是军威赫赫的，公孙将军府的那位少年将军，好像是叫公孙迟朔来着。
　　不好，没想到这夏军此番倒是颇有胆识，漠北大军还未完全渡河便开始猛力强攻。
　　“杀！杀他个片甲不留！”拓跋旦看着岸边逐渐混乱的局势，转头吩咐后来的军队加紧速度渡河。铁骑前锋还未渡河，案上的几万步兵哪里是公孙迟朔一万大军的对手？
　　双方很快便胶着起来，陆陆续续也越来越多漠北军参与。场面一片混乱。
　　刚渡河的拓跋旦飞速上马，拉紧绳疆，正要加入到大军之中。却见远方策马远远跑过来一个满脸是血的步兵，口中大喊：“不好了！将军！不好了！”还未到他跟前，身上可见大小刀痕血痕的步兵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拓跋旦一惊，他听见了步兵口中的话。他说：“将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夏军，以火攻之势，大破我军后备粮仓！形势大大不妙！”
　　一震混乱之际，拓跋旦只觉得脑后勺一凉。漠北大军行军一路南下用的粮草本就不少，若是少了这些后备军粮，恐怕大军如何也撑不上一月。
　　拓跋旦调整马的方向，出征之前，他也对大夏如今的守将朝局很是了解。公孙迟朔出现的时候他便已经暗道不妙。公孙迟朔与大夏皇帝那如何修也修不好理也理还乱的复杂到不能再复杂关系，怎么会让他驻守灵州城？灵州城守将宁素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断不会有如此计谋。
　　远处有火光冲天，照得北境的天空明亮非常。
　　拓跋旦一惊。照这火势，如今想要勉力救一救已经太迟。铁骑前锋已经全数过河，加入战事之后明显夏军开始节节败退。
　　漠北拓跋氏最勇猛的铁骑前锋，又怎么敌不过夏军几个区区小卒。
　　拓跋旦策马长啸，他本就是漠北拓跋氏皇族里最是骁勇善战的皇子，这些年也是拓跋旦一直训练铁骑前锋，一直将铁骑前锋训练成名震天下的一介雄兵。
　　他转身开始参战。夏军果然开始向灵州城里撤军，想来恐怕他们一早打的便是偷袭后备军粮的主意。
　　漠北大军虽说渡河之时消耗掉不少体力，攻势明显不能与平日同语。可到底是独占一方的猛将雄军，更别说与漠北铁骑大军对阵的夏军开始有败退之势。拓跋旦倒是不担心铁骑前锋，夏军最多恐怕不过一万，他的铁骑前锋有六千，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猛将。眼看怕是不用多久，便能够彻底围剿公孙迟朔带领的前锋大军。
　　就在此时，夏军后方右侧突然杀出一条血路，替正在苦战的公孙迟朔带领的前锋大军拉开了与铁骑前锋的攻势。右侧军的身后，沙丘上的身影遥遥而立，眼神犀利若此。
　　拓跋旦愣在原地，漠北骁勇善战的铁骑前锋也因为突如其来加入的夏军乱了阵脚。那厢夏军倒是抓紧时机，拉开本该被围合的口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出重围。
　　沙丘上的女子束起一头长发，身着软甲站在沙丘之上，很是深切地看进了拓跋旦。
　　拓跋旦一愣，那个人，他似乎在画像上看过。那个名动天下的大夏倾阳长公主。
　　那边名动天下的倾阳长公主一瞥，也不过是一瞥罢了。她很早便知道眼前统领三军的人是那位漠北拓跋氏久经沙场的拓跋氏亲王拓跋旦。
　　“殿下，”夏军回到了灵州城，紧闭城门。城墙上，倾阳长公主立在冷风中。漠北大军一行驻扎在哨站附近休整。几百万的军队看似就离灵州城不远。
　　“殿下，是末将无能，竟然不知不觉间让漠北大军围合，差一点就葬送了将士们的性命。”公孙将军半跪在她身后，若不是眼前人突然另派一队大军营救，左侧军声东击西扰乱铁骑前锋的攻势，替他拉开了一道口子，恐怕自己早已命丧拓跋旦之手。
　　“你已经尽力了，我岂能不知。”倾阳长公主说：“铁骑前锋如何厉害，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足见漠北大军有备而来。不关你的事。”
　　公孙迟朔的身边跟着一名副将，刚刚城下大战他也是在前锋袭击的将士之中的：“可我们也不算是落败，起码我们还烧了他们的后备军粮啊。”
　　“没有了后备军粮，拓跋旦只有加紧攻势，”她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影子，有些头疼：“他们的粮食撑不了几天。如若全心全意进攻灵州城，我们又能守几日？灵州城一破，漠北大军便成功灭了我大夏最北境的防线，直入腹地更是畅通无阻。”
　　“那，殿下有何良策？”公孙迟朔身边的副将开口。这倾阳长公主步步料得还真是分毫不差，想必眼下也就只有她有法子对抗漠北大军。
　　“如今之计，唯有死守灵州城。大家今日都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还有一场苦战要打。”
　　“是。”
　　她往前走几步。身后的一众将士领了命令都去安置军队去了。城墙上的守卫恪尽职守，不敢有半分懈怠。
　　若水河对岸，一簇簇的丛林挡住了她的视线。站得越高，看得越远。她如今站在北境最高的城墙之上，却什么也看不见。
　　很久，她才幽幽开口：“邢尘，你很想去漠北看看吧。”
　　身后一直默默跟着她的邢尘说：“常常听人说，漠北的风景别有一番趣味，风土人情更是与大夏大不相同。属下一直都很想去看看，到处走走。”
　　“可惜，没有那个机会了。”她苦笑。这是实话，她不想瞒着他。
　　“那也没关系，”邢尘看着自家殿下视死如归的表情，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能够跟在殿下身边，属下已经觉得很满足。今生能够守好殿下，属下便瞑目了。”
　　“邢尘自小便长在汾州，守护殿下是属下从小的使命。殿下在寒冬之时邀属下进屋取暖，在属下生病的时候给属下请方丈诊治，这些属下都记在心里，不敢忘记。”
　　倾阳长公主侧眸，看着眼前这个跟着自己那么久的侍卫。邢尘很久以前便在暗地里保护她，直到她说想要回到兴州城起才开始在明面上为她做事。
　　乱世当代，他家里已经没有旁的亲人了。他从小就在汾州，在卓叔的膝下长大，懂事起便开始在护国寺保卫倾阳长公主。对他而言，有自家主子在的地方，便是他该去的地方。
　　他看着自家主子的侧脸，他知道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有很多承诺还没有兑现，有很多责任还没有尽到。贪恋尘世的，又何止他一个呢？
　　正感慨着，眼前不远处人群又开始涌动。倾阳长公主一惊，双手扶着城墙。人群从哨站方向一直往城门口奔来。黑压压的人群看不出来究竟的数量，但绝对不少。
　　“不好！”她一声惊呼：“那是漠北的铁骑前锋！”
　　“漠北不是还要在哨站休整吗？”邢尘说：“他们怎么会在此时突然进攻，这太阳都要落山了。”
　　“看来先前一派祥和的样子不过是诓我们的罢了，让我们放松警惕，派铁骑前锋压阵，杀我们个措手不及，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她一片慌张，转身：“着所有守城将领，城下迎敌！”
　　她健步如飞奔下城墙，灵州城内战鼓已经敲响。将士们沸腾的声音和战鼓冲击的声音不绝于耳，所有人纷纷带着复杂的心情，整齐地列在灵州城的城门外。
　　两军对峙。漠北大军的气焰甚是高昂，拓跋旦站在漠北大军的最前面：“小王不识，阁下竟然是大夏倾阳长公主，幸会。”
　　倾阳长公主一身戎装，策马轻笑：“六王爷枉顾大夏与漠北几十年来的邦交之谊，今日竟敢派兵企图进犯我大夏城池，现在在这里摆出一副客气嘴脸，自己不觉得很可笑吗？”
　　“成王败寇，自古真理。”拓跋旦很是嚣张地笑笑：“殿下如果今日归降，将灵州城拱手上缴，我漠北部自然是会将殿下奉为座山宾，好生款待。毕竟殿下名声在外，我拓跋旦也是仰慕许久的。”
　　“六王爷言此过早吧？殿下若是有真本事，何不凭自己的本事拿下灵州城。”她说：“我身为一国公主，断没有不战而降的道理。今日若是死在此处，也是我李轻舟的命。我认命，但我从不信命。”
　　风沙漫漫，两军萧肃地对峙着。领兵的两人不过说说话罢了都处处硝烟弥漫，倒是让两军将帅像绷紧的弦般。倾阳长公主虽是女流之辈，一言一行却不输对面久经沙场的拓跋旦，步步紧逼，丝毫没有大军压境的恐惧。
　　“可现在，谁胜谁负，还言之过早吧。”她说，眸中清澈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