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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难清静,荒村遇野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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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阔忍不住暗暗发笑。与祝修朝夕相处的这几天,从来都是他大汗淋漓,觉得暑热难耐。他还曾不止一次地怀疑,怎么从来不见祝修喊热,难道说性子冷淡的人也不怕热么?眼下却忽然热得要去外面躲清静,只怕燎人的是心火吧。
他从地上爬起来,也跟了出去。见祝修已经下了楼,正站在檐下。
只是楼上的大呼小叫声也尾随而至,又被静谧的夜色放大,让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怎样都显得不那么坦荡。
苏阔揉了揉眉心,觉得他们俩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不说话,倒是比在楼上各自躺着装睡更叫人尴尬。他抬头望了望,有意扯开祝修的目光说道:“禹祯兄你瞧,这月亮又比前些天满了一些,记得贫道才到予芳城那天,这月亮还不足半边呢。”
祝修也抬起头看了看,见明月悬于天穹,果然比七夕那一夜更圆了一些。
苏阔又继续说道:“中原到底是晴多雨少,贫道自打来到这里几乎每日都是晴天。不像蜀地阴雨天居多,雾气连绵,这种皓月当空的景象却不常见。”
祝修定定地遥望着天际,忽然问道:“选山,你为何从小就做了道士?”
苏阔抓了抓头发笑道:“这却不是贫道自己选的。师傅说我刚出生没多久便被扔在了三仙观门口,后来就被他老人家带上山,做了道士。”
祝修点了点头,凝望着明月兀自说道:“嗯,你说过你喜欢做道士,一辈子都会做道士。”
苏阔抿起嘴唇,担心说错什么,又会像在莫泉山庄时惹得祝修不高兴,便格外小心地说道:“其实...也说不上喜欢,也没有不喜欢。既然没的选,不如就高高兴兴做个道士,也不错...”
祝修忽然转过身:“如果可以选呢?虽然过往已成定数,可未来只在你自己手中。你可以选,永远都可以选。”
面对祝修灼人的目光,苏阔却是一脸茫然。他可以选吗?祝修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可做道士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一定要重新选择?另一个选择又是什么呢?他觉得自己脚下的路平平直直,虽偶有起伏,却不见有什么岔路,就这样一路走下去不好么?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楼上一声野兽般的呼号响彻夜空,然后一切终于回归平静。
苏阔暗暗松了口气,这声叫喊虽然不堪入耳,却救了他一命。祝修则冷眼朝楼上看着,一脸厌恶的神色。
苏阔不想再节外生枝,正打算领着祝修回去休息,忽听得院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再一听,还有兵器相碰撞的声响。少顷,就听见有人扯着嗓门大叫:“大头领,大头领,我们回来啦!”
苏阔神色一凛,和祝修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闪身躲进了阁楼一侧的走道。这些人不知是什么来路,可他们都带着兵器,还叫着什么“大头领”,想来不是善类。
这间客栈的后院由五间房合围而成,中间的就是苏阔他们住的二层阁楼。阁楼两边各是一间平房,里面是供多人同住的通铺。再往外是一间存放杂物的仓房和一间后厨。
这院子并不算敞阔,房子的布局也十分局促,阁楼与两边的平房仅由一条窄窄的过道隔着。两侧都是高墙,逼仄的过道漆黑一片,倒是个十分安全的藏身之处。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院子里便稀里哗啦地涌进了十几个人。苏阔从暗处看过去,刚好能瞧见其中的几个。见他们有的挎刀,有的背剑,还有的拎着铁棍,正仰面朝着楼上嚷着:“大头领!我们回来啦!大头领!”
苏阔眯起眼睛,暗自冷笑。眼前的这几位可都是熟面孔,正是先前在那臭烘烘的敞间里的几个汉子。哼,想不到这间客栈竟是个贼窝啊。
他回过头正打算将这一发现告诉祝修,却发觉他们此时的位置有些奇怪。
方才二人一齐躲进了这个过道,却没想到过道内竟如此狭窄,不容俩人并肩,只能对向而立。此刻苏阔与祝修面对面,中间不足半尺之隔,而身后都是高墙,想错身避开都不能。
祝修白皙秀颀的脖颈近在咫尺,苏阔见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再一抬眼,便能看见几颗晶莹的汗珠已滑至下颌。苏阔顿时额上也是一层薄汗,拼命将自己贴上墙壁,尽量使俩人当中多一些空间。
这时就听楼上的窗子哗啦一声被重重地推开,然后便是那汉子没好气地吼道:“喊什么?喊什么?夜深人静大呼小叫,还让不让人休息?”
苏阔脸一黑,心道,你还晓得夜深人静啊,这里最最大呼小叫的不就是你么!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步下楼梯,那汉子来到院中。不过由于视线受阻,苏阔看不见他的正脸,只能看见地上一道长长的黑影。
就听那汉子对下面人说道:“这次回来得倒是很快,怎么样?那几个人都送进去了?”
下面的一个人回道:“回禀大头领,全都送进去了,一切顺利!”
“嗯,干得好!回头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那个小喽啰搓着手笑嘻嘻问道:“大头领,不知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这种好事,兄弟们可都盼着呐!”
“嘿,等着吧!”那个大头领冷笑一声道:“谁不知道这是便宜事?既然是便宜事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咱们能碰上几回已是不易,什么时候再轮到咱们头上,就不好说喽!”
那个小喽啰立刻奉承道:“正是呢!还不是大头领好手段,否则这浮财哪里轮得到我们?不过,要说这些獠人也实在蠢得很,那一头的发辫像疯狗似的。要是他们肯规规矩矩束发,跟咱们宁人站在一处,也看不出多大区别,那还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大头领听了又是一声冷笑:“废话,要是那么容易,还找我们做什么?若不是那些獠人蠢,我们去哪找这便宜行事?再说,予芳城是那么容易进的么?我们不也是提心吊胆,加了一万分的小心?那些獠人既然肯出大价钱,就说明他们懂得其中的难处。”
他来回踱了几步,咂摸着嘴,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但凡能用银子解决的,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反正那些獠人有的是银子。哼,往后只怕他们的银子更要大把大把地花出去呢!”
他的话音一落,下面的众喽啰全都喏喏称是。
听到这里,苏阔不禁面色一寒。獠人,予芳城,送进去...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他抬头看祝修,发现他也是眉头紧锁,接着身形微动,像是打算出去。苏阔急忙伸手将他拦下,另一只手的手指抵在唇边,缓缓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出声,看看他们还有什么秘密。
祝修果然不动了,目光却凝滞在苏阔被手指按住的嘴唇上。
这时,就听那个大头领又开口道:“去,把宋老板带来,许久未见,我还怪想他的。”
底下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一个小喽啰领命,转身跑了出去。
话音刚落,苏阔发现地上的人影开始晃动,伴随着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大头领晃晃悠悠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苏阔一惊,想也没想就扯着祝修朝过道的更深处退了过去,直到两人被牢牢地卡在两墙之间。
这院中的房子建得歪歪扭扭,很是敷衍。两房中间的走道从外面看着还算正常,可越往里越窄,眼下他们俩人便被卡在走道中间,进退不得。
方才二人之间还堪堪有不足半尺的距离,可现在已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彼此胸鼓如擂。两颗心就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旧友,急切地相互慰藉着。
苏阔很后悔,不该如此草率地将祝修拉进这个难堪的境地,可留在原地又担心暴露行踪。
眼下他清晰地感觉到,祝修强劲的心跳正透过他的胸腔传递到自己的胸腔内。而且这心跳似乎越来越快,越来越不安分,震得自己的胸口隐隐发麻。
那个大头领此时已经来到过道的入口,他停下脚步,扭过身,面对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走道,开始悉悉索索地解着自己的裤带。
见大头领站住不动,不晓得他会不会跟着走进来,苏阔又不由自主想朝更深处退一退,可身子还没动,就被祝修一把抓住。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一只微微颤抖的手重重地扣住,还未来得及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黑暗中便传来祝修沉重的呼吸声,一阵滚烫的气息弥散在耳边。
苏阔突然觉得非常紧张,身子立刻僵在那里。
与此同时,大头领解开了裤带,大剌剌地叉开腿,站在走道入口,淅淅沥沥地朝着里面释放了起来。
苏阔在心里已经将这个大头领痛骂了上百遍,还是不能解气。
哗啦声在黑漆漆的过道里回荡,这让他背后升起一阵又一阵恶寒。而人在黑暗中的想象力似乎格外踊跃。苏阔只觉那淅沥声越来越响,想象着那些四溅的黄浊正欢快地朝这边扑过来,有那么一些好像已经牢牢地黏在了身上。
他恨不能即刻跳出去,一剑斩了那孽根。自己这么一个粗糙的人都觉得恶心,祝修说不定已经被逼疯了。想到这他本能地想替祝修挡一挡,便将自己站在外侧的一条腿稍稍抬起,多少遮住了祝修的侧身。
“别...”黑暗中极低沉的一声从祝修的喉咙中逸出来,听上去异常痛苦。
苏阔听了慌忙把腿放下。就听祝修在自己耳边用更加低沉的声音说道:“别动,求...求你。”
苏阔哪里还敢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在他那条腿一起一落当中,他感觉自己的小腹似乎触碰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而且那异样的感触似乎越来越明显。他下一秒立刻就明白了,顿时面红耳赤,慌忙把脸别向一边,心中开始高声诵起清静经。
可方才明明还很管用的经文,这会儿竟毫无用处。无论他再怎么念,心中的慌乱非但没有减少一分一毫,反而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也跟着蠢蠢欲动起来。
苏阔彻底慌了。他必须马上同祝修分开,不能让祝修发觉他的窘迫。
好在这时,那个细水长流的大头领终于痛快了。他系好裤带,转身离开了。
同时,一个小喽啰嚷道:“回禀大头领,宋老板带来了!”
苏阔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同祝修商量,索性咬了咬牙,低声说了一句“得罪了。”便扯住祝修的衣袖,一齐朝入口的方向快速挪了几步。顿时觉得胸前一松,俩人又回到了相隔半尺的距离。
这时就听那大头领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嗬,宋老板,好久不见!气色不错嘛!我离开的这几日,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啊?”
就听那宋老板闷声答道:“没什么,什么事也没有。”
听声音竟然是白天那个态度恶劣的掌柜。
大头领却半信半疑:“当真?可有什么人来过吗?”
宋老板依旧闷声道:“不曾有人来过。”
还未等大头领说话,楼上便传来一个女子娇媚的声音:“宋老板的记性可真差呀,今天明明有两人来过,奴家亲眼所见,怎么宋老板竟忘了么?”
大头领立刻沉下脸来:“嗯?怎么回事?”
宋老板强作镇定道:“哦,是,是来过两个人,一个穷道士,还有一个紧跟着的也是穷鬼,没头没脑的。我见他们也不是有钱的样子,随便弄了些吃食,便打发他们走了。”
“哼。”楼上的女子媚声道:“什么穷道士呀,明明是两个小白脸。奴家看得清清楚楚,那两个才真是一对可人儿,一个比一个模样俊俏。俩人自打一进门就是眉来眼去,拉拉扯扯的,也不晓得是什么关系呐...”
苏阔在走道里狂按眉心。这女子是不是疯了?什么叫眉来眼去?我们几时拉拉扯扯了?真是岂有此理!
这时就听那大头领恶狠狠地呸了一声道:“小白脸没一个好东西!他们人呢?”
那女子立刻道:“八成就在这隔壁呢!”
“给我搜!”大头领一声令下,几个喽啰噔噔噔噔爬上楼梯,闯进了天字二号房。
大头领阴森森地冲着宋掌柜走过来:“姓宋的,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别忘了,你那妻儿老小,可是本头领替你养着呢,你可别不识好歹!”
那宋老板低着头不再言语。一个喽啰从楼上探出头嚷道:“启禀大头领,屋里没人!”,接着另一个喽啰说道:“只有一把剑!”
苏阔心头一沉,暗道不妙。就听那大头领说道:“拿来看看!”
片刻,便传来抱月出鞘的声音。大头领冷笑道:“这剑不错啊!姓宋的,带着这样一把剑的人,你竟然敢留在店里,还说没什么人来过?我看你是活腻了!”
又一个小喽啰从外面跑进来禀道:“大头领,外头还拴着一匹马呢!八成也是那两个小白脸的!不过那畜生烈得很,不让人靠近啊!”
大头领喝道:“废话!不听话就给我打!一个畜生而已,再不听话就给我宰了!”
苏阔再也不能等了,他也顾不上跟祝修招呼,一闪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大头领刚给手下发布了命令,忽然觉得手上一松,剑已经脱了手。下一刻就觉得颈间一凉,剑峰就挨上了自己的脖子。有一个声音如鬼魅般在自己耳边响起:“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