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Chapter 29.光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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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微的光热拂过脸颊，它被把控在最适宜的尺度，既不会让血族难受，又能带来舒适与惬意。
伊格半梦半醒间回想起自己还是人类时，在春天躺入草坪，任由温暖的日光淌过全身，这是唯一与之相近的感觉了。
他无意识地挣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柔软的触感从颈下传来，伊格猛然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某个人的腿上。他惊得连忙起身，然后就被闯入眼帘的景象遏住了呼吸——
这是一座装潢华丽的大殿，重重纱幔从天顶垂落，如云雨，如薄雾，轻拢于他周身。光与暗在此泾渭分明，一边饰以铂金、宝石，至圣的光明十字架镶嵌宗教壁画之上，天使伸出洁白羽翼，向人间张开手臂，光明之主的无面大理石像静默伫立，其神圣不容亵渎。
另一边，秘银与黑水晶交相点缀，黑发红眸的恶魔展开骨翅，烈火燃尽、红河倾坠，妖异华乱的色彩斑斓陆离，无面的黑暗之主身缠荆棘，俯瞰昏聩众生。
两侧的彩绘窗外雾气浓重，让人看不清外景；而大殿正中的华道径直通向虚空，黑白瓷砖地面在尽头破碎。一切都在昭示这华美的建筑实则构建于空中，它被某种伟力托举着浮起，成为宛若神话的瑰丽奇观。
伊格瞳孔收缩，差点心神不定地滚下去，一只手从背后轻按住他的肩膀，他因此稳住身形，免去一场狼狈。
血族惊疑地抬起头，拢着他的人正垂眸看他，眉目轻敛，脸庞虽然陌生，却透着莫名的熟悉感。
对方暗金色的长发垂落在他胸膛上，带来微凉的触感。伊格注视他的脸，努力回想，“你——”
男人一只眼睛是纯粹的湛蓝，另一只则猩红如血。他抬手拂过伊格眼尾，取下血族戴在眼角的虹膜片，语气沉静而温和，“又见面了，伊格。”
伊格犹豫了一下，“……我们认识？”
对方轻笑起来。
不知为何，伊格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他应该——应该更加傲慢、冷酷与不择手段，但他不知为何又认为，自己在对方面前是个例外，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等等，他们是什么关系？
“如果以人类的血缘伦理来计算，我们之间应是亲与子。”那人如是说，“我是真正让你诞生的父与母，并在二十年前将你送入神圣修道院。而我另外的身份，则是地上世界的神祇，你曾跪拜过我，我也曾加冕于你。”
伊格脑子里一片混乱，“跪拜……加冕……你是光明之主？！不对，加冕的不是光明之主……”
“最后一次行走于尘世时，我的名讳为爱德华·道尔萨斯。”
他指尖插入伊格铂金色的发丝，在神力催动下，染色被尽数洗净，露出原本纯黑的底色，“爱德华是远古天族与魔族的混血，因此在重获神格后，我得以掌控两种相背互逆的本源力量——简而言之，光明之主是我的正面，黑暗之主则是背面，祂们实际都为我之化身。”
伊格被他的话震惊到失语，不由下意识望向大殿两侧相对的神像。果然，那没有面孔的大理石像如果刨去装饰，看起来就宛若同一人。
“光明之主和黑暗之主是同一个人？！那——”他回过神来，猛地挣开爱德华双臂，不可置信地质问道，“那你们、不是，不对，那你为什么要挑起光与暗的战争？！为什么给了我圣子的身份，又加冕我为血族亲王？！这实在是——”
他的话断在喉咙里。
无数思绪在脑海中杂乱翻涌，他试图抓住些什么，却拼凑不出任何信息，只能茫然地感到不甘与愤怒。
爱德华注视他昏乱的抵抗，轻声道，“我很抱歉。”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摸一摸伊格发顶，但最终还是僵硬地收了回去。
“有人曾用生命教会我何为血缘之爱，但我将你创造出来后，从未尽到相应的义务，就连一些扶持与帮助都屡受阻挠，只能通过神降发布模糊不清的旨意……我很抱歉。”
伊格还是意识混乱，显然一时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你是我的……我的父亲？不对，你创造了我，那也有母亲的角色，那我、我……”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爱德华神色平静道，“我们之间无需套用人类的礼节，直接称呼名讳即可。”
“那好……爱德、爱德华。”伊格神情依旧有些恍惚，“既然黑暗之主和光明之主都是你，那为什么、为什么要挑起光暗战争？还有，尤利塞斯和那个……混沌之神又是怎么回事？”
男人沉默了，他似乎是在思索，片刻后才开口，“你是我创造的孩子，自然有资格知晓一切——那么，我将会告诉你远古诸神之间的纠葛，但在这之后，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完成一件事。”
伊格并不擅长应对迟来许久的亲子之情，直到对方开出条件，他才真正放松了一些——他喜欢明码标价的交易，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感情。
于是血族恢复了些许冷静，勉强微笑道，“就连神祇都无法达成的事，想必是非常艰难了，我希望你、不，您提供的信息能值这个价。”
爱德华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注视他，伊格少有地感到不自在，只听对方缓缓道，“我很抱歉你会这么想，但这并不是强迫，也不是交易，只是我以爱德华的身份委托你去做一件事。你有权利拒绝，在你拒绝后，我会将你送回大陆上安全的地方。”
伊格苍白的脸因无措而染上血色，他似乎是被狠狠噎了一下，但又不知该如何回应。
爱德华并未让他一直窘迫下去，而是温言道，“我先解答你的疑惑。”
“远古之时，先民并非像现在这样以阵营化分信仰，而是各自崇拜自己种族的主神，主要分为天族、魔族、人类、精灵、矮人、亡灵族和兽族。由于这种信仰带有明显的种族性，所以各族间很少通婚，血统也相对纯粹，直到——”
爱德华顿了一下，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像是幽深的雾霭沉在眼底，“直到诸神黄昏的降临。”
“诸神黄昏以后，各族主神尽数陨落，地面势力重新洗牌，信仰四分五裂，异族通婚也愈发普遍。到了千年后的现在，种族特性都被混杂继承，但仍保有部分先民的特征——比如现在的血族，就是体内魔族血统占据主导。”
“等等，血族不是由其他种族初拥过来的吗？先前大多都是人类，怎么会是魔族血统占主导？”
爱德华淡淡道，“你应该知道，血族的初拥仪式是有成功概率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被初拥成血族，也可能直接转化为没有神智、只知吸血的血仆。你不如猜猜原因？”
伊格思索片刻，犹豫道，“……是只有拥有远古魔族血统的人才能成功转化为血族，如果没有，就会失败变成血仆？”
“正确。”爱德华注视他的黑发红眸，“我创造你时便是以远古魔族为蓝本。你身体里流着大路上最为纯正的魔族血统，因此眸色发色会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但是这种血统能让你轻松掌握高深的黑暗法术。”
“所以说，我其实是魔族？”伊格垂首，注视自己的掌心，而后抬头询问道，“那其他呢？除了血族，还有什么是跟远古血统有关的？”
“兽族与人类结合、兽族血统占主导的就是狼人。”爱德华耐心地回答，“魔法世家和元素法师也是如此。顶尖的金系法师往往是矮人血统占主导的后裔，身高和正常人类有显著差别；亡灵法师体内都流着亡灵族的血，天生对尸体敏感……诸如此类。”
“那尤利塞斯呢？”伊格忍不住问道，“他的家族都是近亲结合，血统纯净，后裔生来就能继承强大的冰水系魔法天赋，这又是什么种族？”
不知为何，爱德华的脸色冷了一瞬，语气没有起伏道，“这个家族的纯血就是个笑话，他们是由精灵、人类、魔族结合而来的后裔，冰水系魔法天赋主要来源于精灵。由于精灵血统愈加稀薄，他们必须通过近亲结合才能最大限度继承天赋。尤利塞斯现在拥有的力量也并非出自己身，只是混沌的欺诈罢了。”
“那混沌……到底是什么？”
爱德华没有立刻接话，他的面容在光暗交接处隐晦不明，轻纱无风自动，摇曳如潮。
“混沌……”他声音轻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混沌是凌驾于一切的法则，是名为永恒之墟的逆行钟面，是……一切初始与终焉文明的大过滤器。”
“‘大过滤器’……”伊格不确定道，“是指像漏斗的那种东西吗？那它和远古诸神的纠葛又有什么关系？”
说罢，他又望向爱德华，忍不住蹙眉质问，“还有，你说——你说你是我的父亲，是黑暗与光明的神祇，但你又说自己曾行走于世并用名于爱德华……这是怎么回事？而且你提到了诸神黄昏，那神祇不应该都陨落了吗？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随着时间推移，血族的思维比苏醒时清晰了些许，因此也发现了对方话语中的漏洞。他越说越焦躁，语气情不自禁流露出浓重的不安与戒备，像只落入他人领地的兽类一样后退了几步，左手拦在身前，警惕地盯着对方。
爱德华从王座上起身，张开手臂，作出安抚的姿态。他线条冷厉的眉目间罕见地显出忧色，“你一时无法接受这些也很正常，需要再休息一下吗？”
“……不。”伊格摇摇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拒绝帮你做事。”
血族被大量的信息冲击得有些发蒙，所以他并没有意识到，如果爱德华真是一个对他怀有恶意的人，就凭刚才的无礼质问，足以让对方将他抹杀。
伊格喜欢冒险，喜欢刺激，喜欢将性命抛掷成筹码去博弈，但并不是一个毫无算盘、只知搏命的疯子。如果没有握在手里的筹码，他不会冒然触犯比自己强大太多的存在。
可在爱德华面前，他却失了分寸，所有情感汹涌而来，淹没了他清醒的头脑。因为他尚未浮上理智的本能告诉他，眼前的人并不会真正伤害自己，所以他可以更加放肆、更加无所顾忌，就像是在父母面前尽情宣泄情感的孩子。
他一边拒绝去信任，一边又本能地依赖对方。
爱德华叹息一声，无数纱幔在他的操控下缓缓垂落在伊格身上，轻柔地拂过周身，像是无声的安抚。
“我会告诉你我的一切。”他温和地注视对方，“所以，不要在我面前恐惧，也不要感到不安。”
伊格低下头，看着拂过手臂的纱，不再说话。
“在我出生的时代——即文明尚未诞生的昏昧之际，世界诞生了掌控光明与黑暗的原初神祇。与现在不同的是，我当时只负责掌管光明，黑暗交由给了另外一位神祇，我们肩负着创造大陆与种族的宿命。”
“为了加快进展，永恒之墟分出自己的化身，并加冕为混沌之神，前来协助我们创世。然而……发生了一些意外，他的化身诞生了自我，萌生出野心与情感，意欲与其中一位神祇分享权柄，成为独立的混沌之神。这是永恒之墟所不应允的，于是它剥夺了化身的权柄，给予他在那个时代备受歧视的混血身份，然后将其放逐至下界。”
说到这时，爱德华垂下眼捷，遮住眼底复杂的情绪，“它的化身预感到自己将被惩戒，于是在临走前洗掉了其他神祇有关自己的记忆。而我在创造大陆后，神格严重受损，当我感知到我的信徒中出现了一个具有特殊力量的存在时，就立刻将他点为神使、提至神界，借助他的力量修复神格。”
他的话再一次顿住了，像是在经历极为激烈的自我说服。伊格默不作声地抬头看他，等待着后续。
“……你应该能猜到，那个具有特殊力量的存在，就是被放逐下界的混沌之神。”爱德华身体微向后倾，倚靠在黑水晶王座上，神色流露出浓重的倦怠，“不久后他就摆脱了我的控制，转而夺走我的神格，将光明神位取而代之。我被他放逐至下界，降生于一个天魔族混血的身体里……最后，我花费极大代价夺回神格，成为天族的王与主神。”
“永恒之墟最终利用手段控制住了自己的化身，并给予他屠尽诸神的使命，以及……相应的力量。他成功做到了，诸神黄昏降临，所有神祇陨落，意识归于混沌。根深蒂固的种族观念由于主神陨落，最终如风沙散去，文明因此进入繁盛。”
爱德华平淡的声线有了一些起伏，“但由于光明黑暗相辅相克，稍有偏移世间便会陷入灾厄，仍需要高位存在来维持平衡。于是在永恒之墟的默许下，神祇陨落残留的意念彼此聚集，形成了现在的光明之主与黑暗之主。”
伊格听完这浩大的远古史，各种情绪在心中翻涌震荡。他花了片刻回神，还是问出了盘踞在心底的疑惑，“……既然光明之主和黑暗之主是神祇陨落的聚集，那为什么只保留了你一个人完整的意识？其他主神的意识怎么跟消失了一样？”
爱德华指尖敲打着王座扶手，他湛蓝与猩红的眼底满是暗流涌动，此刻窗外风声呼啸，云雾深聚，好似雷霆蕴育，风雨将至。
“那位永恒之墟的化身、远古的混沌之神，于我而言既是死敌，也是故人。或许换种宿命，我们甚至还会成为至交。”他话语间透出极为复杂的情感，沉沉压下，“在杀死我的那一刻，他身体陨落，回归永恒之墟化为其千万分之一，自我彻底湮灭……但他残留下来的意志影响了永恒之墟，虽然微小，但难以消弭。”
伊格隐约猜出了那个残留的意志是什么。
“凭借他的意志，我得以在聚集的光明与黑暗中，保有完整意识地重生。”爱德华语气恢复了平淡，似乎已经将过去轻轻翻过，“但对永恒之墟而言，这不亚于是一种痼疾，因此它一直试图将其融解。而我每次违背它的平衡法则时，那份意志就薄弱一分，如今已经快被永恒之墟彻底消化了。”
伊格犹豫了一下，“那你创造我，将我放至大陆上，算不算违背平衡法则？”
爱德华定定注视了他几秒，而后毫无隐瞒道，“是。”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Chapter 29.光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