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入大明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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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九郎，宁琴言，在本朝，那可是一个传奇人物。
他父亲宁清臣是曾经的吏部尚书，为人正直，常对皇帝直言劝谏，皇帝表面夸他如魏征，虽然赏识他的才识，私底下常对身边的人说宁卿太过死板，过于迂腐；又刚正不阿时常弹劾百官，招致宰相厌恶，记恨在心，几次三番将他贬官。当时淮西节度使将要反叛，宁清臣指示属下官兵预先做好战备，结果都统认为他无事生非，后来淮西果然反叛，又觉得他与叛军早有勾结，皇帝虽然没有相信但是却同意宰相的建议，派宁清臣前往叛军所在的汝州传达朝廷旨意。
宁清臣到了汝州被叛军首领奉为座上宾，昏庸的德宗信以为真，下旨将宁清臣的子侄家眷全部收押，逼着宁清臣劝降；汝州那边，叛军首领又逼着宁清臣写信给朝廷洗刷自己的罪行，宁清臣哪里肯，叛军首领就借着他的名义给他的侄子和小儿子宁九郎写信要他们向朝廷请求。只是这些信到了皇帝手中，都佐证了宁清臣与叛军勾结。
彼时宁九郎不过七岁，黄口小儿还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把他们全抓起来，留下他一个给父亲写回信。他并不相信别人说父亲是一个罪人，更不信父亲不仅不劝降叛军还与之勾结，因为父亲的信中，只是告诫他敬奉祖宗，抚养孤儿，从未有其他的话。
可皇帝不信啊，认为唐军节节败退是因为历任节度使、吏部尚书的父亲泄露朝廷布防，杀了哥哥们，将未成年的他扔在了教坊。
后来，淮西叛军渐渐逼近，叛军首领得意忘形欲自立为帝，称帝时，派使者问登帝位的仪式，宁清臣回答说：“老夫耄矣，曾掌国礼，所记诸侯朝觐耳!”气的叛军首领架起火堆欲烧死他，宁清臣起身跳入火中，高呼“老臣没有完成使命，有罪该死！”被活活烧死，只是死讯被叛军压下，直到九年后叛乱平定，新任淮西节度使护送宁清臣的灵柩回京，众人才知，清臣无罪，忠至灭身。
彼时，宁九郎已经二十三岁，在云韶府十五年，学的是风花雪月，尝的是人间百味，人人说他是佞臣之后，哪怕是做到教坊第一人，也不过是个贱民。
那年十一月，朝廷为宁清臣拨乱反正，追赠司徒，录用宁家唯一的后人宁九郎，为御史台台院监察御史，希望他和他的父亲一样，秉持忠贞之志，坚明劲削，临事而不挠。
也不知皇帝是怎么想的，说是照拂宁家后人，却给了一个得罪人的监察御史。人人知道御史们箪食瓢饮，清高孤僻，虽说宁九郎的性子适合，可既然是英烈之后，不放个富庶之地也就算了，哪怕是闲散的衙门也行，给这么个得罪人的职位，这不是早盼着宁家绝后呢？再说了，宁九郎的大名朝廷谁不知道？宁清臣的小儿子，幼年便熟读四书五经，出口成章，后来因父获罪，虽罪不至死但贬入教坊司，一个曾经也有神童之名的大家子弟，成了供人欢笑的伶人。可他不哭不闹，教院教什么他就学什么，还学的又快又拔尖，人也清雅俊逸，不就便拔得头筹，十三岁那年赢了当年的花魁，得了一个“琴言公子”的名号，此后蝉联了几轮三年一次的魁首，有头有脸的都以能请他过府为荣。
能在大明宫当官的哪个不是云韶府的常客，时常在自家花厅见到唱戏弹琴的琴言公子如今身着从四品官服与自己同朝为官，大殿之上的各位大臣们面上都有些尴尬。可御史的选拔、考核、升迁、罢黜都是皇帝说了算，只有一人，冲着御座上病入膏肓的皇帝开了口。
“皇兄，臣弟有本奏。”
德宗看看站在右首着亲王服冠的年轻人，就觉得心里一紧，“皇弟何事？”
“您把这么个离经叛道的下九流放在殿上，是埋汰众臣工呢，还是埋汰我呢？”
“载济，不可胡言乱语。”德宗看着这位齐亲王，“朕知道你二人有些误会……”
齐王载济笑了笑，“哦？误会？那看来您就是用他埋汰我了，皇兄，咱能先弹劾宁御史吗？”
“宁卿的才能足以担当此任。”德宗急忙止住他，他这位弟弟，比他的太子年纪都还小，自小也没什么存在感，甚至于他一直都不知道这个弟弟是哪里冒出来的。那年突然冒出来毛遂自荐出征，他最多想着胜了是好事，败了战死对太子也是好事，就让去了。谁成想一战成名，挽回了河朔失利，德宗才发现，这个少年竟然还是个将才，便封了齐郡王，领神策军，这几年东征西战，战功累累，弱冠那年受封亲王爵。
就是一点，脾气火爆，口无遮拦，平生最敬佩的人是宁清臣，最讨厌的人，是宁九郎。
“呵，用他的琴还是他的曲担当呢？”齐王看了看站在文官里的宁九郎，并没打算因德宗的偏袒就放过他，“本王相信，在列的每一位臣工都听过，毕竟，你是云韶府的头牌。”
在场的人，有些艰难地忍着笑意，有些皱着眉看着齐王，但对于宁九郎，却都跟齐王很一致的认为此人何德何能做个监察御史。
齐王看着众人神情，了解一二，便开始点名，“陆相，您兼领御史大夫，您说说，自己这新下属，够格么？”
“回王爷的话，”陆源看看宁九郎在看看齐王，“本朝选官，讲究身言书判，这身咱们就不说了，众位大人时常看见。”
陆源此人，博学爱才且刚正廉洁，在士子中很有威望，跟宁清臣有些旧交，对宁九郎的经历颇有些惋惜。虽然刚才这话有些轻浮，可没人往旁的地方想，都顺着他的眼光看着宁九郎。
惯见的绯色官服，银鱼袋、佩玉妥帖的垂在腰间，可偏偏就在宁九郎的身上穿出了一股风流韵味，他面容白净，绯色十分衬他的脸，越发显得五官俊秀，嘴角边是微微勾起的笑，继承了胡姬母亲的血统，英挺的鼻梁多了几分英气，如玉如画的眉目没有一丝笑意，温润的眼眸中全然冷漠，仿佛殿中讨论的是不相干的旁人。
翩翩公子的模样，衬得旁边同样穿着绯色官服的几个人默默地向旁边挪了半步，反倒更显得宁九郎耀眼夺目。
有那么一瞬间，有人心里闪过了陛下莫不是看上了这美人，因不好收入宫中，就日日在殿上看看，一饱眼福也行的想法。
“书而言，宁郎的父亲是众所周知的书法大家，宁郎自己的书法作品虽不及其父丰满，却如竹有节，颇有筋骨，众位大人也有人收藏过，我也就不多说了，咱们说这言与判，宁郎。”陆源回身叫了宁九郎一声，“既然是监察御史，少不了监察与弹劾，你可有本奏？”
宁九郎这才出列，捧着一本奏折，说道：“启禀陛下，臣宁九郎有本奏。”
这倒是大家没想到的，才上班第一天就开始干活了？就是不知道写的什么。
有太监收了他的奏本呈给德宗，德宗自己也好奇宁九郎跟陆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看奏折，直接让宁九郎陈述。
“臣弹劾御史中丞韩占川教子无方，翰林院编撰韩文彦杀妻灭子。”
宁九郎的话音一落，大殿上好像一个石头扔进油锅，滋啦啦沸腾起来，还没等点到名字的韩占川发难，载济先笑出了声，“好个宁九郎，先上来就弹劾自己的顶头上司，勇气可嘉。”
韩占川神态自若地捋了捋胡子，“宁大人，宫宴上咱也见过，谈不上熟也好歹能算认识，您既然入了御史台，咱们就得按御史台的规矩来，老夫倒是要听听，您这罪名，从何说起？”
宁九郎微微一笑，“这是自然，请各位大人容下官一一道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入大明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