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
-
“你是对的。”
伊莎贝尔不想说话，什么也不想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
她想叹息，想讥讽，想心平气和的继续这段对话，但是她只是沉默，没有语言，也没有动作。
达米安也没有说话，他沉默的靠在墙上，手拄着膝盖，腰板挺直的看着地面，似乎是在全心研究地上暗红色血液染出的花朵。
而伊莎贝尔凝视着他，凝视着这个年轻的男孩，仔仔细细的看他。
他的俊美是冷淡的，比起他的父亲，他又要更生动一些，他长高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和她记忆里的那个牙尖嘴利的小男孩截然不同。
他已经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了，但却还像个孩子。
伊莎贝尔突然就笑了起来，带着达米安能听出来的喜悦和无奈，达米安很奇怪的扭头看向她，在伊莎贝尔断断续续的笑声里皱了皱眉。
她笑的时候带着肉眼可见的快乐，就像她真的很高兴一样。
她应该真的很开心。
达米安想，然后他抬手，用指腹抹去了伊莎贝尔眼角的泪花。
“布莱克，你有病吗？”
“不不不不不。”伊莎贝尔连连否定，然后抬手揩了揩眼角，眉眼上还带着未散去的笑意。
没人知道她笑的时候浑身冰凉，心底却燃着暗火。
“达米安，你不能拿那句话当真，那句话太片面了。”
“为什么？”达米安反问。
“因为我不是一个好的例子，而你和我不一样。”伊莎贝尔让自己在墙角更深的下滑，侧脸看向达米安，“我是命运的奴隶，从来都是被命运推着走的，我早就放弃了，从未反抗，并不断下滑。”
“达米安，我从出生开始就是被放弃的，但我的母亲在不断拖拽我向上，这让我不至于堕落的太快。但她在我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她微笑，“所以我的内里一直在腐烂，从未停止。”
“但是你不一样。”她轻描淡写的说，“你是逆流向上的反抗者，是永不言弃的革命者，你不会漫无目的，你坚定并且顽强。”
“而且有B引领你，你担心什么？”她歪头看向达米安，然后微笑。
达米安，你和我不一样。
你会被人长久的爱着，被人坚定的选择，你有最好的父亲和导师，有无数对你纵容的长辈，你是被注视着的，所以你怕什么？
你的父亲永远不会放弃你了，因为你现在坚定的选择了他，你的兄弟也不会放弃你，因为你是他们的兄弟，即使中间隔着一条命。
但是达米安，说实话，迪克的死和你的关系，没那么深。
只是一个意外，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事实上也是这样。而在我干掉那个狙击手后，更不会有人知道了，知道这件事的人不会超过一位数，而且大半都在敌营。
你怕什么？
你是有父亲的孩子，是有老师的学生，是有亲人的战士。
你和我不一样。
伊莎贝尔·布莱克孑然一身，生无牵绊，死无挂念，浑身上下最值钱的现在只剩脸了，她就是尖刀连和敢死队，就是完美的刺客，杀手，以及牺牲者。
你和我不一样，你原生家庭的烙印早就被更深邃的东西取代了，你几乎快摆脱它了，剩下的没什么了。
我是刺客。你是王子。
我是殉道者。你是革命者。
我年轻的国王啊，你注定不会成为暴君。
但是伊莎贝尔没有这么说，她只是说：“如果你觉得没办法摆脱劣根性，就用人性去反抗天性，这很难，但不是不能做。”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水雾一片连着一片，遮盖了她的视线。她看见远处有一团燃烧的红色掠过，太快了，她没看清，也许是错觉，只是心里突然漏了一拍。
她看见雨幕里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带着明烈的笑意，于是她下意识也微笑。
这个雨后的下午好像突然延长，无限的，她只是发怔，然后无意义的微笑。
“布莱克？布莱克？布莱克？”
然后她从自己的世界苏醒，迎面就是达米安靠近的脸，和冷淡的绿眼睛。
“怎么了？”她微笑。
达米安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盯着她的微笑看了一会，伸手摁下伊莎贝尔的唇角。
“你不想笑。”他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你知道你笑得虚伪并且恶心吗？”
“不，达米安，我想笑。”伊莎贝尔轻轻攥住达米安的手，微笑的摇了摇头。
她确实想笑，无时无刻都想，只是并不是快乐温柔乐观体贴的，而是讥笑，冷笑，狂笑，歇斯底里，挤一挤全是血腥味。
达米安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抽了抽嘴角，然后突然向伊莎贝尔抛出了一个乱七八糟的问题——
“伊莎贝尔，你喜欢我吗？”
伊莎贝尔难得的流露出一点疑惑，她不明白达米安问这个问题的意思，但是心底隐约的不妙迫使她重新把目光定格在达米安脸上。
她谨慎的审视着达米安，打算从他脸上找到调侃，或者玩笑的意味，或者另一种形式的冷嘲热讽。
但是什么都没有，达米安的表情认真严肃到就像他在问蝙蝠侠是否会原谅并重新认可他，太认真了，甚至有些用力过猛。
就像他真的喜欢伊莎贝尔一样。
是的，就像。
伊莎贝尔当然不认为达米安喜欢她，但是这个问题问的过于奇怪，甚至有些瘆人，于是她反反复复的去打量达米安，心里却越发的不妙。
太认真了，那双绿眼睛里的神色固执的要命，就像她曾经在遥远的中学校园里见过的那样，男孩固执而认真的向心仪的女孩询问一个答案。
别吧？
别吧别吧别吧别吧？
伊莎贝尔觉得自己今天最大的失败就是尝试完成蝙蝠侠的这件开放式任务，她今天遇到的脑残场面比之前的一个月都多。
达米安很镇定的看着她，不慌不乱，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
……尽在掌握。
伊莎贝尔瞬间紧绷了起来，达米安此时的视线像是刀锋划过脊梁骨，麻意一路窜向头皮，就像要撬开她的头盖骨一样，如果不是不合适，她大概会直接跳出去准备战斗，
FUCK。
她无声的在心里骂道，她想她知道达米安问这句话的用意了。
为了佐证他的判断，为了不让她反驳。
真是霸道，并且傲慢，固执，强硬。
她若无其事的把视线从达米安脸上移开，落到他身后的断壁残瓦上。
伊莎贝尔好像听见达米安叹息了一声，但是雨声太大，也有可能是哪里的蒸汽声。
“你不喜欢我。”达米安语气平淡的说，“但你也不讨厌我。”
“那你喜欢德雷克吗？乔丹？罗曼诺夫？芭芭拉？还是我父亲？或者那个人？”
“如果你认为我想掀掉那个人的头盖骨也算…的话。”伊莎贝尔皱了皱眉，“说真的，喜欢和那个人，这两个词放一起我有点生理性的恶心。”
“你恨他。但你答应了我父亲放弃杀死他。”达米安陈述道，“那你会喜欢谁吗？”
伊莎贝尔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达米安：“你知道我现在在谈恋爱对吗？”
达米安狠狠地皱了皱眉，稍微停顿思考了一会：“以你的审美…巴里还是帕克？”
伊莎贝尔默了默：“…巴里和我们回来后恨不得绕着我走，我们见面次数两只手就能数清，至于彼得，你觉得钢铁侠会让我祸害他家小孩吗？”
“以及，什么叫做以我的审美？”
“你偏好聒噪热烈充满朝气的男孩不是什么秘密。”达米安语气平平，“斯塔克还管帕克谈恋爱？”
“和别人不管，和我，是的。”伊莎贝尔耸耸肩，“他极力规避彼得和我接触。”
“在他眼里我应该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她故作幽默的说，“——不过按照你说的这个标准，哈尔大概也算？”
“没有乔丹。”达米安肯定的说，“你不会喜欢他。”
“这么肯定？”伊莎贝尔反问。
“他是和我们一起回来的，你不会喜欢他。”达米安答。
“巴里也是。”伊莎贝尔笑道。
“不一样，乔丹知道，而巴里只是认为你是一个忍辱负重的间谍而已。”达米安撕开了伊莎贝尔粉饰的和平，“所以是个女孩？”
“为什么不猜猜？”伊莎贝尔按住自己颤抖的手上，笑着反问达米安，就像他刚刚什么也没说。
“你喜欢一切聪明漂亮的女孩，范围太广。”达米安答。
伊莎贝尔不想和达米安聊这种话题，但是她更不想和达米安聊其他的，所以她继续了这个话题——
“可以给你个范围。我喜欢聪明漂亮的姑娘，坚强明朗，温柔善良，懂得语言的艺术，能与我并肩前行，我不用担心除了战争以外的事，因为她会处理好那些后备。”
“谁？”达米安显然没有找到恰当的人选。
“我的姑娘。”伊莎贝尔微笑。
达米安扯出一个冷淡的假笑：“你给的范围里，除了听话和会闭嘴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
“有几个姑娘能和我并肩呢？”她笑着挑开话题。
他沉默了一会，拖长了语调，有些不情不愿的念出那个猜测：“——琼斯？”
伊莎贝尔肯定了他：“是我的姑娘。”
“我以为你知道那是培养给你的搭档。”达米安答，“如果你不想以后出现很麻烦的事，就应该和她只是战友。”
“我不需要搭档。”伊莎贝尔答，“而且你似乎断定我很不用心。”
“她是个优秀的文职人员，会替你处理好背后。”达米安说，“你是未来的领袖，你需要这样的搭档。”
“我为什么要是未来的领袖？”伊莎贝尔反问达米安，在笑容下是隐耐的利爪尖牙，“B才是，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我只是他的下属、后辈，以及战友。我不需要搭档，我只需要看见敌人，然后送他们去见上帝。”
“为什么要是我？而且你们似乎都这么想？”伊莎贝尔看起来快大笑出声，“怎么？所有人都默认B要和那个人同归于尽吗？”
“没有更好的结局。”达米安低声说，“父亲不想杀死他，不是被他们抓住，就是他们被抓住。”
“你希望那个人死。”伊莎贝尔道，“但你知道，即使B抓住他也不会杀死他，只是想方设法的控制住他，而你希望他死。”
“所以除了B和他同归于尽没有更好的结局，因为你知道只有B才能杀死他。”
“没有办法关住他太久，而他的寿命又太长了…”达米安看向伊莎贝尔，他的眼睛燃烧着，“知道你就不应该做蠢事，你们分手后会非常麻烦。”
“可是为什么偏偏只有B才能杀死他？”伊莎贝尔真的大笑出声，那种放肆的，张扬的大笑，这很不像她，但是她真的太兴奋了，为即将有人听到她的想法而兴奋，她毫不控制的大笑，“可以是我啊。”
“你承诺过父亲，你放弃杀死他。”达米安说，他看着无法抑制的大笑的伊莎贝尔，意识到有什么超出了他的想象。
“那时候我早死了，他可抓不到我，B还能追到地狱骂我？”伊莎贝尔倚在墙上，愉悦的回答他，“我可不是他的PLAN B。”
“你要拉着那个人死，你一直都这么打算。”达米安感觉有些发冷，“你从来都这么想。你欺骗了父亲。”
“我是个骗子，我不否认。”伊莎贝尔微笑，“我不想活，但是死也得够本对吧？”
“你差点成功了。”达米安答，“但你告诉了我。”
“哦，达米安，别想吓我，你不会告诉B的。”她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你一直知道我想杀死他，你一直知道。”
伊莎贝尔抬手无意识的摩挲后颈，然后继续说道，“你不想你的父亲死，但你确实想让那个人死，恰好我也想。”
达米安沉默了，三十分钟前的伊莎贝尔应该会很乐见其成，但是现在的伊莎贝尔不这么想，她暂时不想闭嘴，她想继续聊下去，随便说些什么，只要不是沉默，所以她决定沿着刚刚的话题聊下去——“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很不用心？”
“你真的喜欢琼斯？”达米安嘲讽的反问，“可能吧，但那大概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但你永远都不会爱她。”
“伊莎贝尔·布莱克，你根本不会爱人。”
“或者说你爱的太多了，所以都不够独特，你不肯给出一份与众不同的，博爱而自私，用来形容你倒是很恰当。”
“这可不对，达米安。”伊莎贝尔微笑，“我喜欢她，而我想，我将爱她。”
一个早已决心去死的人谈爱，不觉得讽刺吗？
但是达米安没有说出口，只是轻哼一声。
而伊莎贝尔一点都不想闭嘴，而是像没骨头一样靠着那里，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的雨势，头也不抬的开口，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对达米安说：“达米安。”
“嗯？”达米安用一个气音回答她。
“不要被他们抓到，如果被抓到了，咬咬牙撑着等我一个月…”伊莎贝尔顿了顿，然后继续说，“如果一个月内我要是没来，那估计我已经死了。”
“那个人，他挑战简单模式失败了，或许他会想换一个试试。”她对达米安说，“别活了，到那时候，达米安，就别活了。”
他们都想看看后来和平自由的世界，即使是伊莎贝尔也是，但是如果到了那个地步，还不如死了干净。
看着外面停止的雨，伊莎贝尔起身说道：“闲话够多了，我们该找下一个据点了。”
毫无意义的谈话。
她想。
除了让两个人心里都不痛快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她整理清点了一下身上的武器，达米安也站起来，站在一边看着伊莎贝尔。
“你是个欺诈师，骗子，满口假话，就像你第一个喜欢的人不是格雷森一样。”达米安突然开口道，“但是你是个战士，一个成功的反抗者，一个优秀的革命者。”
他在瞭望塔看见她的时候，她眼睛里有光，那种压抑的，愤怒的火光，固执而顽强。
“你不是被放弃的。”
未来的领袖怎么会被放弃呢？
伊莎贝尔没有回复他，因为她已经一马当先的走出了这处废墟，达米安也说不准她听没听见，因为她转过头的时候，过于镇定。
她在那里微笑的看向他，在阴郁的天空和翻滚的灰云下开口：“达米安，那么你会选择我吗？”
伊莎贝尔·布莱克是个骗子，是个优秀的欺诈师，张口就是虚假到真实的谎言，说出来的话真假难分。他从未想到过绿箭捧在手心的夜莺是深渊本身，奥利匹斯的月亮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骗徒。
但是没关系，达米安·韦恩也深谙此道。
“不会。”他答。
伊莎贝尔笑：“该走了，达米安。”
于是这段跑偏的对话就没有了然后。
那是战后历第二年，她成为联络官的第二年，也是蝙蝠侠失踪的第三个月。
那时候没人知道，还有七个小时，这个世界会全部崩盘。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