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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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子安从弄堂里再出去的时候，楚江明正站在弄堂口往里张望，把脚探出去，悬在半空中，犹豫了半天，想起来他家老大严肃的脸，又悻悻地缩回去，来回地踱。过一会儿又重复一遍。垂着头，有些丧气的模样，活像守在家门口等主人的那什么。
“诶老大！”楚江明远远望见有人出来，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整个人舒开一口气，精神起来，举着胳膊挥，小孩子一样。
严子安自顾自地走到路口，抬眼瞥过去，忽然就笑了。那笑流星似的耀眼，又转瞬即逝。
“老大你别笑。”楚江明伸手捂严子安的嘴，“瞎了瞎了，老大你这一笑杀伤力太大了啊啊啊。这你让妹子怎么受得了。”楚江明装模作样地皱着眉，挑剔地打量着严子安上半张脸，摇头，把手缩回来捂住自己的眼睛，嘴里继续嚷嚷：“不行不行，瞎了啊瞎了啊……闪瞎了啊老大你怎么能这么帅呢……”
严子安无奈。已经恢复到冷冷淡淡的模样，可眼下还混着些微放松和随性。
楚江明把手指分开，从指缝里偷看他：“唉算了，老大你还是多笑笑吧，笑笑多好啊，老大你帅我也沾光。”
“眼睛不要了？”严子安调侃他，还是那把清冷的嗓音，没什么起伏，却也含着点笑意。
“不要了！”楚江明义正言辞地摇头，“为了看老大，瞎一两只眼睛算得了什么！”
严子安屈指轻敲了一下楚江明的脑门，把话题拉回来：“不是说让你先回去么？”
“那怎么行？万一百里同学不是好人怎么办？”说完自己思忖了一下，自己也不大相信这个无限逼近真相了的说法，叹了口气，“老大你那么紧张，我虽然不知道你紧张啥，但是，我怎么能扔下你自己跑了呢？”
“我比你行。”某位老大面不改色。
“那也不行。好兄弟共患难嘛。”楚江明扑过去勾严子安的脖子，不当心扯歪了他的衣领，看见他靠近肩膀的地方一片红，“我去！老大你咋了这是？”说着把严子安拉到弄堂里，避开人，就着昏黄的路灯光，扯着他的领子看。
严子安肩背上一片的红，底下泛出隐隐的青紫，微微有些肿，延伸到衣领下面。他皮肤白，看着格外的触目惊心。
楚江明“嘶”了一声，想碰又不敢碰，又叹了口气：“你跟百里同学打架了？”语尾扬上去得有些过了，显得怪腔怪调，难以置信的语气，说完低落下来：“疼死了要……”
“还行。撞了一下。”严子安拍开他的手，把衣领拉回去整理好。倒也不算瞎说，确实是摔的，只不过这摔是被人扣着往墙上砸过去的。
“这地方直来直去的你还能撞？还撞成这样？”楚江明明显不信，“老大你是不是当我傻……”
“光线不好。”
“得了老大，你别唬我。”楚江明不买账，凑过来仔细端详严子安的脸，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点了点头，“还行，没往脸上招呼。不然老大，你这脸要是伤了可就亏大发了啊……当然，我不是说其他不重要，也不是说你靠脸吃饭……”
严子安忍着没打断他，哭笑不得。谁打起来了还管得上打不打脸……
楚江明还在那絮絮叨叨。严子安强行转移他的注意力：“你不觉得要是百里陌脸被打了，更亏么？”
楚江明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老大，你咋还打人家脸呢？……不是，你咋还打人家呢？”
严子安被他瞪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消停会儿吧。”
楚江明皱着眉，双手搭着严子安的肩，又看了他有半分钟。到底是被严子安坦荡的神情说服了，放下心来，自己家老大不是这种欺负女生的人。
这个心放到第二天看见百里陌，又提了起来。这次没提多久，等他看到百里陌手腕上的伤，便彻底摔了下来，跌了个稀碎。
楚江明瞪着百里陌手腕上那圈一直延续到衣袖下的纱布，哆哆嗦嗦地问：“老大，你咋还真打人家……打架是不对的……打女生更不对……”
严子安转过去，按住楚江明，面无表情：“闭嘴。”
他想起来昨天百里陌抓住他手腕的时候，袖子被拉扯上去，袖口前面露出一段皮肤，上面一片擦伤。当时在昏暗的光下面看起来，也没有多少严重，现在就这个纱布来看，怕是结结实实蹭掉了一层皮，见了血的。大概是倒到地上的时候磨出来的。
可也是这只手，在那之后的一个瞬间毫不留情地卡住了自己的脖子。
楚江明在严子安耳边压着嗓子絮絮叨叨，没个停歇的意思。
严子安到底叹了口气，抵着楚江明的额头把他推开，往椅子上一靠，一脸混不吝的样子：“打都打了，还能怎么样？”他脸还瘫着，靠在那，手脚伸开，透出来他身上从未有过的嚣张。
楚江明被他着突如其来的匪气惊呆了，张了几次嘴，憋出来一句：“道歉。”
“不用。”
打个架过个招，到头来谁也没讨着好。就算较真起来，也是谁也没逼谁，谁也没欺负谁，各凭本事，有什么可道歉的。
“人家是女生！”楚江明简直不能忍，“欺负女生这是男人该干的事么？！”
严子安终于忍无可忍，冷着脸低头看书。很少见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男女怎么了，真刀真枪上来，十个你也不一定打得过。
午休。
百里陌进教室，一眼看到桌上放着的一盒糖和牛奶，顿了一下，拿起东西转身，敲了一下严子安的课桌。
严子安从书上移开视线，看见一盒糖和牛奶沿着桌面被推过来。那只抵着东西的手苍白，腕上裹着的纱布和皮肤几乎分不出边界。抬头，是百里陌无波无澜的脸。严子安挑了下眉。
“不用。”百里陌说，一把的冷淡。
风水轮流转，严子安丢给楚江明的话，又被百里陌丢了过来。
严子安一下子反应过来，余光里瞥见始作俑者正埋着头在装睡。心下无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想要替楚江明说句“不好意思”。他很清楚，这样子的照顾和歉意，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是善意，但过于谨小慎微了，就不一定让人高兴，她不需要有人把她当作被照顾的对象——当然，她更可能什么都没想。
可严子安的思绪顿在那个“他们”上，想起来这是百里陌，昨天刚交过手，对彼此是什么样子的人都有了几分了然。便敛了笑，脸上疏离却真实，抹掉了礼貌客气，不带伪装。
但那句本想咽下去的道歉，却是在嘴边拐了弯，脱口变成了句解释：“我没这个意思。”打了架上了手，伤了是自己的事情，坦坦荡荡，我没有想为之道歉的意思。
百里陌微微颔首，不置可否，转身坐了回去。
严子安看了那盒子糖几秒：“楚江明。”
楚江明不理他，顽强地装睡。
严子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后脑勺，直接上手，一把按在他头上，然后把牛奶和糖怼到他手边。
*** *** ***
“秦哥！又出事了！”程翔撞进秦旭的办公室。
“嗬，翔子，冷静，你再这么多来几次，我这门就得不要了。”秦旭跑了一上午外勤，调查百里陌说的几个点。折腾过了中午才算回到办公室，坐下来喘口气，此时正一手夹着烟，一手翻案件的材料。
坐没坐多久，周围已经是一片烟雾缭绕。他就在那片烟雾里，微微皱着眉，漫不经心地教育程翔，话说的严肃，语气还是随意，有一搭没一搭地，显然心思还在那沓材料里，“说多少回了，警察不能慌，你都慌了，让当事人怎么办。怎么回事？”
程翔喘了几口气，呼吸平下来：“又、又有地方收到恶意快递了！血衣！”
秦旭猛地抬头，坐那想了几秒，按灭了烟，捞起外套就往外走。
站起来的时候，他瞥了一样窗外。黑沉沉的天，云压下来，山雨欲来。
东华重工的一间会客室里，当事人坐在沙发上，脸色很不好看。茶几上摆着一个快递盒，盒子里的放着一件白T恤，团成了一团，上面斑驳的血迹刺眼。百业快递的同城当日达，快递盒上写着收件人的名字，“王康辉”，寄件人那栏空着，物品栏里标着“警告书”。
快递是下午一点多送到的，放在公司前台，快三点的时候王康辉去拿了快递，回到办公室，毫无防备地拆了，被里面的东西吓呆了。边上的同事看他表情不对，凑过来看，也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一个女同事直接就尖叫起来。王康辉看着想合上箱子，把事情先掩过去，但是女同事那一嗓子已经引起了骚动，办公室里同事都凑过来，有人反应快，报了警。
一支队负责的案子，秦旭立马带着人过来，一个个问话。
王康辉坐在他对面，一开始惨白的脸色恢复过来一点，但还是难看得很。他抿着唇，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整个人弓起来，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着，微微地颤着。
他是东华重工的老员工了，工龄十七年，业绩颇为出色。
“对寄件人，你有什么想到了的么？”秦旭观察着他的表情，看他镇定下来一点，问。
王康辉像是刚意识到还有个人在这里，倒吸了口气，抖了一下：“没……”他说完，深呼吸了几次，强行镇定下来。
“想不想得到跟什么人有结仇的？”秦旭盯着他的眼睛，注意着他的表情，任何细节都不放过。按那天和百里陌的分析，面前这个看上去普通的受害者，同样很可能是“那边”的人。
王康辉终于冷静下来。仰起头，望着天花板思忖了片刻：“应该……没有吧……”他又想了想，补了一句，“小摩擦可能有吧……但是结仇这种，都没到这个程度的。”
秦旭点头表示了解：“那关系好的朋友呢？”
王康辉露出困惑的表情，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想了一会儿：“也没有特别亲近的吧。这个年纪，有家庭的基本都以家庭为重了。”
“也是。”秦旭笑笑，像是接受了这个回答，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快递盒里面的东西，“这个……你有什么印象么？”
王康辉苦笑了一下：“怎么可能。要光说衣服，看着是最常见的款，要说别的，这种东西……”他没有说下去，手抵着嘴唇，平复了一下情绪。
秦旭安抚了两句，又问了几个问题。王康辉很配合，认认真真地答了。
末了，秦旭站起来，戴着手套，把快递盒和血衣分别装进了证物袋，仔细封好。王康辉看着他的动作出神。
忽然，秦旭像是终于想起来了什么，问：“王先生，这件事按理我们会追查下去，给您一个交代的。但是没有对您造成实质的伤害，还是以您的希望为准。不知道您的意思是？”
王康辉“啊”了一声，皱起眉：“我的希望的话……看着怪吓人的，但是也确实没造成什么伤害。这种恶作剧……还是不要扩大影响了吧，不然公司恐怕会很难做的……”
秦旭点头，心下了然。
“秦哥。跟你说的一样。”坐到车上，肖盛一边扣上安全带，一边跟秦旭交换信息。肖盛比秦旭小两级，是他当年警校时的学弟，两个人认识了很多年，平时看不出多亲近，但确实当得起一句“兄弟”。可饶是肖盛跟秦旭很熟悉，还是会时不时地被他的能力震一下。
肖盛性子稳，很少夸人，这次还是忍不住说：“秦哥还是厉害。”
“诶诶，这次可不是我说的。”秦旭摆摆手，赶紧澄清，无功不受禄。
“那是谁？”肖盛有些惊讶。
“你管他是谁呢。”秦旭打着马虎眼把这事揭过去，“说说，怎么样？”
“跟你说的一样。”肖盛又说了一遍，翻开笔记本，“几乎所有的同事都说，王康辉待人和蔼，有礼貌，分寸又把握得好，几乎不跟人发生冲突。但是跟谁都不怎么亲近，也没听说过有什么特别交好的朋友。看上去私生活很规矩，也不乱花钱。但问起和王康辉相关具体的细节、更深入私人的问题，所有人的回答都是模模糊糊的，没人有确切的了解。
“另外，他进东华重工之前的经历，只有几个老员工知道，好像是在外地，也没人说得清具体的。对了，有个老员工说，印象里当年他刚进公司的时候，好像对谁都挺防备的，后来慢慢就好了。”
“嗯，麻烦了啊……”跟秦旭预想的分毫不差，可他没有一点轻松，皱着眉，盯着烟头上的火光出神，喃喃自语。
“秦哥，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你说过的，我们只能尽力，也必须尽力。”肖盛认真地看着秦旭。
秦旭愣了下，敲了敲自己额头，笑起来：“你说得对。”他说着侧身去勾肖盛的脖子，用力薅了两把他的头发，“盛盛长大了独当一面了啊。”没个正形。
肖盛脸上泛起点红，无奈地推秦旭：“秦哥，你别那么叫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是是。盛盛可比你秦哥靠谱。”秦旭东歪西倒着，被肖盛推过去系安全带。
秦旭靠在座椅上，夹着最后一点烟，等它燃尽。脸上还挂着笑，懒洋洋的，眼神却落到了外面，在阴沉的天光下，显得晦暗不清。
车窗外，天色阴沉浓稠，像压在人头顶，一点点迫近。
秦旭把车停到局里的停车场。肖盛关上车门，站在边上等他。
秦旭解开安全带，拔了一半钥匙，忽然停下来，想了两秒，又把钥匙插回去。他把车窗摇下来，半边身子探出去跟肖盛说：“我先不进去了，还有点事。”说完就这么敞着车窗，又开出去。
开到警局门口的时候，雨到底是落下来。滂沱。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