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株菡萏》沈落

2、初遇(上)

　　今年夏季的酷热比往年褪的早，午后的阳光虽然强烈，但还不至于炎热的使人遍体生津。虽说这里是去汴京的官道，但路人仍是不多，因为今天已经是八月初九了，中秋佳节将至，大部分在外地以跑货经商等为营生的人们都已归家。

　　道旁的大树下，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书生枕臂靠着树杆，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草，微嗑着眼，正在小憩。他似乎并不介意道上难得经过的马车所扬起的灰尘会污了他的衣衫。

　　“驾！”伴随着一阵马蹄声，又一辆马车急驶而来。那个书生瞥了一眼车夫，突然跳起来窜到大路中间，展起双臂，想要拦下马车。

　　“劳驾停一下！”他对着车夫大声喊道。

　　等那车夫反应过来想要收缰已然不及，那马狂奔之势陡然受阻，两只前蹄一跃而起，眼看就要将那书生踩成肉泥。

　　“啊！”书生被吓得脚一软，跌倒在地，双手抱头闭着眼睛，不住地惊叫着。只听到那马一阵嘶鸣，却迟迟没有落蹄。他畏畏缩缩地将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见那马已然停在身旁，想是车夫在危急关头硬逼着马掉转了方向。

　　“小子你找死么！”那马夫戴着遮阳斗笠，一脸络腮虬髯，那双眼睛看上去却有点凶，定是被这无知书生激怒了。

　　书生余惊未定地拍着胸口，然后朝车夫深深一揖，愁眉苦脸道：“小生正要去开封投奔亲戚，奈何小生不会骑马，驿站的马车也都被人包光了。小生只能徒步进京，可是，小生实在是走不动了，道上的行人少，马车更少，求大叔行行好，载我一段吧，就是一段也是好的。”说着急忙从袖中摸出一定十两重的银子，双手奉向那车夫。

　　车夫接过银子看了看然后放入怀中，迟疑了一下，说道：“上来吧，我载你进城。”那书生大喜，又是一揖，奔回树下背起书箱，拿起伞，然后笨手笨脚地爬上马车。一不小心，一张纸从书箱里飘了出来。车夫帮他捡起，定睛一看，竟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将之还给书生，车夫的脸上浮起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笑。

　　书生掀起车帘，见车内斜靠着一个少女，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双目紧闭，似乎睡着了。
　　“这是我闺女，她生病了。”车夫解释道。他放下车帘，说了声“坐稳了”，便扬起了马鞭，马车又开始疾驰。

　　车厢并不大，那书生坐在车内，虽说不至于和那姑娘靠在一起，却也离得很近。生病的人通常受不得风，他不便掀起车窗窗帘看外面一路的风景，左右又闲得无事，只能细细打量起对面的姑娘了。

　　那是一张很讨人喜欢，略微带着些稚气的娃娃脸，只可惜，嘴唇毫无血色，脸色更是苍白。她垂睫靠在车厢的角落，一条藕色发带简单地束着散发，垂落在肩头的秀发柔泽乌润，愈发显得她楚楚可怜，吹气可化。月白色的纱衣衬着水蓝里衣，腰间插着一柄小巧精致的折扇，扇尾挂着一枚别致的玉雕莲花扇坠。

　　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竟然用折扇。书生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枚小扇坠随着马车行驶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地来回摇摆。

　　“娘……”那少女发低低地呢喃一声。书生一惊，抬眼见那少女依旧合着双眼，原来是在说梦话。“小丫头是想娘了啊。”他自言自语道，目光慢慢移到放在脚边的那把纸油伞。

　　“娘……”又是一声低喊，那微弱的语声却如此缠绵凄凉，悲婉哀伤，让人听了忍不住想恸哭出声却如胸口被大石压着一般，叫人闷得想哭也哭不出来。

　　书生不由地看着那少女的脸庞。眉间带着苦楚，秀气白皙的额头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虚汗，沉睡依然。

　　“生病？”书生挑了挑眉，伸出手搭上了那少女纤细的手腕。收回手时，神色已带怒气，“下手真狠！”

　　马车行了一刻，缓缓停了下来。

　　“这么快就到了啊，真是多谢这位大叔啦！”书生背起书箱，拿起伞，正要下车，掀开车帘，那车夫却不见了。

　　他跳下车，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不在官道之上。“大叔！”他叫了一声，无人反应。“大叔！你在哪里？”他一边叫着，一边跑进林子找寻。

　　“大……”他一转身，发现那车夫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那书生吓了一跳，不悦地说道：“你想吓死人么？”

　　车夫不理他，冷冷地说道：“把你身上所有的钱都交出来！”

　　书生突然面露得色，抱起双臂道：“狗贼，终于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么？”
　　车夫一惊，“你知道我是谁？”

　　“你以为我这么好骗么？”书生上前伸出手指，连戳了那车夫肩头九下。作势地拍了拍灰，继续说道：“我出门前，师傅早就跟我说过了。现在外面骗子横行，有些黑心黑肺的爹娘为了钱，想尽办法出卖自己的女儿！特别是那些生病的，嫁不出去的！”他愤然指着那车夫，一脸的世态炎凉。“我刚刚在里面帮你女儿把过脉了，她哪是有病，分明是被你打出伤来的！我是和你女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那又怎么样！看到我有钱，就想逼我做上门女婿？门都没有！我在开封的亲戚可是在朝廷做官的！你要是敢惹我，哼！”他尽力想做出个严厉的表情，却力不从心，看上去分外滑稽。

　　车夫听他胡搅蛮缠，只觉得可笑，伸手缓缓从背后抽出一把燕翎刀。那书生一见，指着他的手顿时发起抖来，“你……你竟然……竟然用刀来威逼我！你难道不怕王法！”见那车夫手提凶器向他逼近，他转身想逃，奈何心慌之下脚一软，摔在地上。

　　“你……你要……聘金聘礼，那我答应你就是了，咱们进城……进城就办。”书生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地上说道。

　　“你错了。”车夫缓缓举起刀，“钱和命我都要！”

　　“你……是强盗？”书生反应过来，一边连滚带爬地逃，一边杀猪似地惨叫：“救命啊！抢劫呐！救命啊！”

　　那车夫带着轻蔑的笑，正要一刀砍下，倏的眼前一白，那书生撑开了纸伞，妄想拿它当盾牌。“嗤”的一声，伞面已被刀砍了一个大窟窿，车夫透过窟窿看到的是那书生脸上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正想笑，又是“嗤”的一声，他的表情忽然凝住了。

　　一把长剑透伞而出，已刺入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