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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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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茶泡好了。
蒸腾的水汽模糊了两人的眉眼,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阿纳托利,”谢尔盖接住从阿纳托利怀里跳过来的猫,“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来了?不是有任务吗?”
阿纳托利眉目温柔,“嗯,明天有任务。”
谢尔盖觉得今天的阿纳托利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于是抱着杯子喝了一口茶缓解自己心里不祥的预感。
“那正好,这里还有几条我觉得比较重要的情报,你来看一下。”谢尔盖最终选择转移话题,他拿起情报本,打了个哈欠。
阿纳托利认真的看着他收集的情报,谢尔盖有些犯困,大概是最近太忙了,明明还不到他睡觉的时间,人就困了。
“谢尔盖。”阿纳托利忽然叫道,谢尔盖定了定神,脑中汹涌而来的睡意却叫他昏昏沉沉。
“困了?”一只手将他捞到一个沉稳有力的怀中,谢尔盖很熟悉被阿纳托利这么抱着,懒散的靠在他胸前。
“睡吧。”那本该很熟悉的声音变得模糊,却萦绕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谢尔盖感觉到阿纳托利抱起他正走向哪里,但在意识的最后,鼻尖嗅到了新鲜的空气,一抹寒风穿过厚重的披风让他放在腹部的手发冷。
这不是……往卧室走……
白皙的指尖微微颤动,但他实在提不起劲来,只来得及听清那一句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谢尔盖,晚安,明天见。”
其实仔细一想,谢尔盖那时就该意识到不对的,因为那天晚上是阿纳托利第一次叫了谢尔盖的名字。
稳稳抱着怀里的人,阿纳托利走出这栋属于谢尔盖的二层小楼,猫在他脚边绕来绕去,空旷寂静的街道上有一辆马车停着,谢尔盖在毛毯中露出小半张脸,阿纳托利最后笑了笑,在那张脸上留下一个告别吻。
马车远去了,马蹄声也渐渐听不到,阿纳托利抱着猫,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猫细密的毛发,安抚着它躁动不安的情绪。
“最近的码头是普利斯港,明天中午,他就会到达目的地。”
阿纳托利道:“谢谢。”
凯尔哼笑一声,“我当年和你出生入死,你也没对我说过谢谢。”
阿纳托利将猫塞到他怀里,拉上了兜帽,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喂!”凯尔将烟卷丢到地上,用仅剩的那只脚捻了捻,“你问过他吗?他是怎么想的难道不重要吗?”
那个人影渐渐远去,朝着和马车相反的方向,寒风送来一句话,叫凯尔冷笑,眼角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暗杀谢尔盖的任务,完成了。”
一把熊熊烈火将二层小楼烧了个一干二净,大商人谢尔盖死在火里,尸骨无存。
等第二天的太阳升起,谢尔盖在大海的另一边苏醒的时候,他会听到两个消息,两个好消息:一是教皇死了,圣庭溃散;二是远房表亲留给他一大笔遗产,外加一座庄园。
阿纳托利行走在阴影中,他最后一次拿出那封组织里给的任务函,又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发现的的确确没有漏洞可以钻。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刺杀教皇,而他们不知道其实任务函里还有第二个完成条件:杀死所有知情人。
包括阿纳托利。
一向作风符合刺客暗杀准则的阿纳托利在杀了两个看门的圣庭军后找回了自己当年剑走偏锋不要命的野路子,锋利的匕首在空中滑出冷酷的寒光,血珠顺着血槽滑下,在圣庭洁白的地面上绽放出朵朵艳丽的花。
“来。”那声音似乎是叹息,又似乎是挑衅,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带着向死而生的信念,在千军万马之中穿梭,鲜血打湿了他的披风,袖口,指尖淅淅沥沥的淌着血,细小密集的伤口下是线条流畅的肌肉。
“我们需要谈谈。”教皇定了定神,“我们之间不一定是必死的局面。”
圣庭军的尸体铺满整个大殿的地面,从血铺就的红毯中走来的刺客就像一柄刀剑,这才是刀与血啊,这才是真正的刺客。那一刀刺出的时候,万籁俱寂,长夜将明。
教堂崩塌,周围一圈建筑都被压了个粉碎,一场接天的大火,将一切罪孽焚烧的一干二净,佣兵们远远地避开了,刺客们闭门不出,各国联军有了越挫越勇的气势,圣庭军溃散逃逸。
只有不知名小城里缺了一只腿的买花人哭了出来,酒馆老板错愕的看着他,他也只能说自己高兴地哭了出来,说日子有盼头了,天亮了。
他曾质问阿纳托利有没有考虑过谢尔盖的感受,如今看来,这竟然是最好的选择。
他不能远渡重洋去见谢尔盖,谢尔盖也不能原路折返,希望这一切都能湮灭在时间长河中,他们仍保持着之前的默契,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如果谢尔盖能因为阿纳托利的自作主张与他决裂,转头开始新的人生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谢尔盖……会……吗……
意识被酒精吞噬,凯尔眼角的泪水顺着下颌落在桌面上。
他……不会。
谢尔盖保持着沉默,他已经沉默了很久,将自己弄的形容枯槁,瘦弱不堪。
“老爷,您吃些东西吧。”管家敲了敲门,门里没有声音。
谢尔盖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从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那什么狗屁的好消息也不能让他露出分毫笑容,一团汹涌的火在胸膛里燃烧,取代了心脏支撑着他的生命。
‘谢尔盖,晚安,明天见。’
谢尔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少个明天,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除了阿纳托利在送他离开那天给他下药让他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谢尔盖一闭上眼就是满地尸骸。
谢尔盖不怕尸体,不怕死亡,但是在尸体的尽头他看到了一方石碑,碑上没有刻名字。
刺客行于阴影,皆为无名之辈。
所以这是谁的?
是他之前参加的任何一场葬礼的刺客吗?
是吗?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谢尔盖挣扎着从梦中醒来,无孔不入的恐惧充斥着黑暗的房间,恍惚之中看见一抹微弱的烛火,火光背后的人似乎是在笑话他怕黑,但是还是将烛火放在桌子上,于是整个世界都亮了。
谢尔盖激动地看过去,入目皆是黑暗。
没有烛火,没有人,世界还是黑暗的,真奇怪,献身于黑暗的人怎么会带来光明呢。
一天,两天,三天……
一月,二月,三月……
一年,两年,三年……
从矫健的青年,等到成熟的中年,再到垂垂老矣的暮年。
庞大的信息网再次铺满这个陌生的国家,但它始终无法越过不可逾越的大海到大陆的另一边去,老人再没得到任何消息,关于海的那边的,关于刺客的,关于那个人的,通通没有。
他只是一天又一天的等待,说服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用暗号书写的威胁光明正大的挂在庄园外,通过报纸流传的到处都是,雇佣兵们四处奔波,却始终没等到他要等的人。
那团火要灭了。
火焰终究是不能取代心脏的。
即使火焰永恒,但当一个人溘然长逝的时候,是什么都剩不下的。
老人也不知道自己在生命的最后都在想什么,也许在痛骂那个人?还是在回忆自己生前三分之一的苦难与三分之二的‘幸福’,或者只是单纯的蠕动唇瓣想再叫叫那个名字吗?
老人张了张嘴,医生凑到他嘴边去听他努力发出的声音。
“您说什么?”医生生怕错过老人的遗言。
但老人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当那个名字涌到嘴边的时候,老人发现,原来他还是会哭的。
“阿纳托利啊……”泪水顺着眼角没入枕头。
火灭了。
时光流逝,岁月轮转,一千五百年后的重逢倒转了光阴,这次刺客没有食言,他如约而至,在午后的阳光下笑着和花店老板打招呼。
我所拥有的一生坎坷,只为了在时间长河的尽头换取一抹生的希望,然后用我半生荣辱,来实现与你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