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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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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惠善法师节哀。”易北川道别了常与自己讲经的僧人,裹紧围巾向山下走。
大和尚号称熟读百卷佛经,平日里论起佛理头头是道,如今母亲去世却也只能像个寻常汉子一般躲在禅房痛哭流涕。
《金刚经》说以是义故,如来常说,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讲得是佛法如渡船,易北川私以为这也应该是众生自度的意思。
度人容易自度难,今天这个道理倒是又一次被验证了,就算是他自己,能在这里若无其事体会佛理,也只是因为去世的不是自己亲人罢了。
他在院里的银杏树下被小和尚扫地的沙沙声吸引驻足了许久,一阵不和谐的声音传来才回过神,听声音是山门外的检票口,想到出山门自己又要生活在镜头下,一夜未眠的易北川头更疼了。
“小师父我钱包真的丢了,我用的老人机不能转账,”一个瘦小的女人背对着他朝门口验票的小和尚指天划地发誓,小和尚也是无奈地不停跟女人解释没有票必须得去补票。
寺庙属于景区的一部分,进门都是要买票的,之前总有一些驴友或者附近居民从低矮的围墙翻进来,再从大门出去,寺庙发现后在出口也安排了人手检票。
常年给庙里大把大把送香油钱,易北川出入不仅不用买票,小和尚还分神跟他打了个招呼。工作习惯让他下意识也放慢步子朝小和尚笑了笑道别,也在无意间看了眼女人。
及肩的短发因为情绪激动在耳后无规律晃动,偶尔露出抹细白的脖子,棕色的毛呢外套和牛仔裤质感很差,衣领裤脚也磨得有些秃了,但却干净挺括;脚下山寨运动鞋连鞋带都白白净净。
即使经济条件不好也要把自己收拾干净体面的人,应该不会做翻墙逃票这种事,易北川想到这里从棉衣口袋摸出一百块递过去,“票丢了也是要补的,先借给你吧。”
女人闻言转过头,千恩万谢地朝他微微鞠躬,易北川才注意到,她发顶还别了个细细的蝴蝶结。
“先生,请您给我留个账号,回家我就把钱转给您。”随后她又追了过来,易北川往上提提围巾,朝她摆手,“不用了。”
“不行,您也说了是借给我的,”女人依旧在他身后不依不饶,看他不理睬又跑到身前,掏出便利贴塞给他,“这是我的姓名电话,您回去短信告诉我账号吧。”
女人的眼睛不大,但是圆圆的,很亮,鼻尖也被冻得微红看上去湿漉漉的,让他想起了自己家的天宝。
易北川捏着便利贴,鬼使神差开了口,“观光车站有个失物招领处,你要不要去看看有没有你的钱包?”他犹豫了一下,“我带你去吧,不好找。”
女人听话地跟在他身侧,山门外的车站是个风口,吹得她整个人都缩成一团。易北川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感觉像极了出门遛狗天宝明明累坏了,还要拼命捯自己的小短腿和假肢,就为了跟上自己。
他往女人前面走了一步,把风挡住,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进了车站服务大厅。
万幸钱包真的在失物招领处,可惜的是除了证件钱都被拿走了,“还好还好,身份证和卡都在。”女人脸上露出既无奈又高兴的神色,“先生太谢谢您了,我的身份证您也看过了,回去记得把账号发给我啊。”说完拿着自己的老人机朝易北川摆了摆手就要走。
“等等。”易北川想,这是自己今天第二次魔怔了,女人疑惑地回头,“你没钱也没有车钥匙,怎么回家?”
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尴尬,易北川又从兜里掏出几张钱递给她,“反正也借了,下次一起还吧。”说完又把围巾摘下来挂到女人脖子上,这大概是他那天第三次犯傻,“这个也下次还吧。”
说完也不管女人认没认出他,戴上口罩就走了。
晚上陈天拉着他联机打游戏,易北川又想起那个叫辛海央的女人,“现在还用老人机的都是什么人呢?”
陈天眼也不眨一下地盯着屏幕,“老人,穷人,又穷又讨人嫌的人。”
易北川想了想辛海央不漂亮但也干净清爽,大概就是个打工妹吧,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自己。
他有想过给她发个短信,下面的几周陈池和丁早辞相继出了事他要跑通告录歌写歌,连跨年都在电台直播,很快就忘记那个稍微有点好感的路人姑娘,便利贴也压在了那件棉衣口袋。
忙到腊月,他才恢复了原来的工作日程,抽空开车去看望许久没见的惠善和尚。
易北川是不爱带钱包的,他习惯了什么都往兜里塞,他把车钥匙扔进兜里的时候摸出来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串手机号,而这张纸的主人,就在山门下的石梯上坐着。
辛海央看到他有点兴奋地站起来跟他招手,“说好的给我发账号呢?”
“最近太忙忘记了。”易北川没想到过了一个多月还能遇到她。
“这是你的围巾,这是你的钱,我同事说围巾是羊绒的,你怎么给人留下就走,万一我不还了怎么办。”女人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他,又把钱放在他手里,头上的小蝴蝶结换了位置,丝带随主人的动作微微颤动,”我想着上次是周二遇到你,小师父又跟你很熟的样子,那你应该总是周二才有空来的,所以我每周二早上都来看看能不能再碰到你。”
“吃饭了么?”易北川觉得这个女人可能会下蛊,不然为什么他一遇到她就会说一些自己不应该说的话,“谢谢你送围巾回来,拿这个钱去吃午饭?”
辛海央被他问得一愣,很快回过神来笑了,“好啊。”
寺庙平常为香客提供五块一位的斋饭,当然也有装修雅致的包厢可以单独点斋菜吃,易北川问清楚忌口,熟门熟路点了几道素菜和两碗阳春面。
相比之下女人显得有些局促,她开始为刚刚不假思索地答应易北川后悔了,这个男人明显跟她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每周二都过来的话,你周二没课?”点完菜两个人陷入冗长的沉默,易北川忍不住开口。
辛海央失笑,“我是周二轮休,你看看我的眼角纹我还像个大学生么?”
像,易北川心里想。
“我应该比你大一点,你是佛学院的学生么经常往这儿跑。”辛海央也开始好奇。
好奇是人类互相了解的第一步,很快易北川就知道了辛海央是个化妆师,三十岁,住在郊区的城中村,用老人机真的是因为穷,至于为什么这么穷,没说。
辛海央也知道了易北川自称姓陈,是个导游,三十一岁,跟别人合租在新城区,至于为什么这么有钱,也没说。
“不会有客人加微信联系么?”菜上来前易北川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辛海央小小的吸了一口阳春面的热气,声音都变暖了,“我在四蓬山工作,客人会加微信才可怕吧?”说完又试探性地看了易北川一眼。
四蓬山,首都最大的殡仪馆和火葬场。易北川了然,“此刻死,即刻生,生死都是很真实的事,避讳是没用的,能送人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是很可爱的工作。”
“你不是应该说值得尊敬的工作么,我还第一次听人用可爱形容我的工作。”辛海央给他夹了筷芹菜,自己吃起来。
因为你可爱,易北川心想。
两人聊得尽兴,生活在极致冷清和极致喧闹的两个人说话倒是意外投机,一顿饭持续到下午夏飞羽几次三番打电话来催他回去开会才结束。
女人执意要自己坐公交走,易北川低头看她片刻,又把围巾摘下来裹住她,“下次再还。”摆摆手逃也似的离开了公交站。
以为他的下次又是遥遥无期的偶遇,辛海央摸摸脖子上一看又是价值不菲的围巾叹了口气,老人机突然聒噪地响起来,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到家告诉我。”
夏飞羽最先注意到易北川有些不正常。
即使是他们这个汇集了同性恋,异装癖和前帮派分子的组合,易北川也是最奇怪的一个。当年他躁郁症好转后突然开始信佛,推掉所有个人通告和广告,常年守着电台做音乐广播,宿舍和家里两点一线,公开露面次数屈指可数,越来越不像个艺人。
最近,他更不正常了,有时候突然拿起手机敲两下心情就肉眼可见的变好。虽然还是每周二固定去上香,但夏飞羽发誓易北川每次回来身上的围巾手套帽子都要换一次。
夏飞羽偷偷查了行车记录仪也没有发现,他只能旁敲侧击在宿舍放婚恋诈骗的法治节目,看得大家一头雾水。
易北川确实什么也没干,他每周二上完香,就跟辛海央吃顿斋饭,然后在后山散散步。
后山里的池塘备受辛海央的关注,她爱极了在水中懒洋洋摇曳的锦鲤们,中午吃饭也要把米饭留下来喂鱼。
后山是寺庙的私产,平时不对外开放,池塘有小和尚打理,锦鲤也就不像前院放生池的同类看到食物恨不得跃出水面来抢,任辛海央怎么勾引,也只是矜持地在水面巡回一圈便离开了。
易北川就倚在旁边的长椅上看她喂鱼,空气中的浮尘在阳光下洋洋洒洒,女人披着他的围巾,低头逗狗似的轻声哄着鱼过来,几缕碎发从蝴蝶结下挣脱落到她脸侧,画面安逸地让他发困。
辛海央总让他感觉很困,不是疲惫和无聊,那是种过于温暖的感觉,困意像缓缓融化的黄油弥漫到身体每个角落,舒服的他手脚都软了。
他很想请辛海央去城里吃个晚饭,去他常去的私房馆子,荤素宴席都有,辛海央是不信佛的,总陪他吃素让易北川有点过意不去。
或许吃完饭他们还可以去看个电影,他从陈池的播放记录里扒了一张片单,都是辛海央喜欢看的文艺片。
可女人跟他相处的时光过于短暂,每到下午四点就匆匆坐公交离开,匆忙得像灰姑娘逃进南瓜马车。
“下次见面我请你吃晚饭吧?”临别之际,易北川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辛海央犹豫了一下,“对不起,我有个女儿在上小学,”看易北川嘴唇翕动想说话,她又说,“我跟我前夫还在分居阶段,也就是说从法律上讲,我还已婚。对不起,这是这几周咱们午饭和你带我进景区的费用,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她说完双手捏着钱向外递了好久都没等到易北川的回应,大着胆子把钱塞进他的口袋,转身离开了。
几年前的易北川一定会追上去,用尽方法拦住她,但这次他莫名的笃定,他们还会再相遇的。
大年三十易家是要跟陈家一起过年的,往年都是在易北川家,今年陈池还在轮椅上,大家便聚到他的新房去了。
夏飞羽和陈天参加了春晚的预热节目,正卖力地在电视里给路人送惊喜,陈月气势如虹地对着电视剁肉馅,易妈妈心疼地围着桌子直转,“我们要考状元的手怎么拿菜刀啊,跟你舅舅玩游戏去,我来剁。”
“只要别让她学习,搬砖她都去。”陈池坐在沙发边择芸豆边说,“您忙活一下午了赶紧歇会儿。”
陈池平常两人两狗住还有点空的房子被人气填满,看哪儿都热闹,易北川陪他择了几棵芹菜嫌屋里闷,索性出门买东西。
易北川这趟出去收获颇丰,陈池看美食节目介绍市郊的批发市场有一家法国人开了十几年的蛋糕店,提前一周就订了蛋糕。
又打包了店里其他卖相还不错的蛋糕甜点,反正家里有个陈月,什么零食也剩不下。
其实大年初一有些商场都开门了,但易北川还是保留着小时候过年要囤积食物的习惯,一路开一路买。
最后把糖葫芦放进车载冰箱,糖炒栗子散在副驾驶上晾凉,才悠闲地往回开。
回程天已擦黑,平时水泄不通的马路现在横着开都绰绰有余,偶尔有几个行人也是行色匆匆赶着回家团圆。
“叔叔的排骨下锅了,我们等你回来就开饭。”电话那头的陈池话音未落,易北川看到路边蹲着个熟悉的身影,“我有点儿事,你们先吃。”
“轮子坏了?”辛海央闻声抬头,男人已经跟着她蹲下来,伸手拨弄着推车的轮子。
“从超市出来还是好的,突然就不动了。“辛海央边说边拉过旁边的小姑娘,“叫叔叔。”
小女孩抬头看了易北川一眼,转头又去研究路边商店五颜六色的海报。
推车上青菜土豆茄子苹果塞得满满当当,“轴被压坏了,我送你们回去。”易北川说完抱起最上面的纸箱就就往后备箱放。
女人难得有些局促,摁着箱子表示很近要自己搬回去。
易北川闻言直接扛起手中的箱子,弯腰把另一个箱子夹在胳膊间,“你家在哪儿?”
他平时本来就疏于锻炼又常年失眠熬夜,没走十几米就感觉体力不支,不过压得越重,他越觉得踏实,咬紧牙关稳步向前走。
辛海央坚持没让他送上楼,自己把孩子和年货一趟趟带上去。下楼时她无意中往楼下看了一眼,男人认真往上望着,鼻尖微微发红,浅灰的大衣被纸箱蹭出几道污渍,跟平时寺庙里精致冷淡的他判若两人。
“还好有邻居帮忙看着她,这边小路多,我带你去找车吧。”两个人进行了几句谢谢不客气之类没有用的对话后,辛海央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易北川摇摇头,表示不记得了,同时默契地忘记其实车就在二百米外的拐角。
女人细白的颈子露在风里,易北川下意识想摘围巾给她,发现下车太匆忙没戴围巾,只得尴尬地整整衣领。
天色渐暗,两个人默默无语往前走,不过再刻意放慢脚步,二百米也有磨蹭到头的时候。
易北川鼓起勇气迈到辛海央前,还没张嘴,辛海央抢先一步开了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一段感情不应该以欺骗和隐瞒开始,也不应该在未来充满愧疚。”
“我叫易北川,三十一岁,是个艺人。”易北川定定地看着她,伸出手“你骗过我,我也骗过你,咱们俩扯平了。”
“辛海央,已婚,殡葬美容师。”辛海央有点惊讶,还是轻轻伸出手,“你竟然连名字也是假的啊。”
易北川觉得好笑,“你都不关注我的职业么?”
“我应该怎么样?惊讶地瞪大眼睛疯狂尖叫然后意淫我跟你无比富有的婚后生活?我家电视只有一个台的。”辛海央做出手舞足蹈的样子,张牙舞爪朝他比划。
气氛突然放松下来,没了包袱的女人平添几分生动,易北川笑道,“我不知道你还这么活泼。”
“我也不知道你是大明星啊。”女人迅速回击。
易北川正色道,“那么辛海央小姐可以跟我从朋友开始相处么?”
“不行,你我都知道我们做不成朋友。”辛海央道,“但我不想让任何人伤害到我们,所以就这样吧。”
被“我们”两个字取悦了,男人静静地端详着辛海央的眉眼,笑了“没关系,我等你,只要你能来就好。”
易北川踩着春晚开始的倒计时进了院门,陈池又穿着他肥肥大大的毛绒熊睡衣,窝在轮椅上笑眯眯戳手机,活是狗熊成精了玩手机。陈池闻声探头探脑往门外看,“我的蛋糕呢?”
“遇到个朋友带着孩子,给人家吃了,吃糖炒栗子吧。”易北川自然地推着他往里走。
陈池无语道,“请人家今天做蛋糕花了小一千块,你就送人了?还打算明天跟陈月当早饭呢。”
“哪有大年初一早上吃蛋糕的,我妈肯定给你下饺子吃。”
饭后四个老人带着陈月玩干瞪眼,几个人联合起来堵陈月,被她大呼小叫逗得直乐。
易北川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穿梭收拾碗筷,易母觉得陈天快回来了又吩咐他把留出来的菜热上,一通操作下来易北川觉得自己头发上都是洗洁精。
他透过厨房的门帘看到陈池自己坐在沙发上看春晚包饺子,时不时笑呵呵点开手机跟丁早辞聊两句,突然手机里传出丁早辞半说半喊的声音,“我跟我外甥放鞭炮呢!”
易北川拿起手机努力回想了一下今天辛海央的推车上并没有烟花,心念一动手指已经把消息发出去了。旋即飞快整理好厨房,从储藏室搜罗了一堆烟花出来往院外走。
“哥你等等!”陈池驱动轮椅从屋里驶出来,拿走了他怀中最上面的一盒仙女棒,“你得给小月留几根吧。”
易北川这时才觉得大年三十晚上跑出去有些不妥,陈池看出他的犹豫,猫儿眼狡黠地眨了眨,“交给我,大人小孩我都哄得。早点回来嘛,别耽误人家家里守岁。”
城中村多是来务工的外地人,大年三十自然是灯火稀疏,易北川站在楼下看着楼道灯由上至下一盏盏亮起,笑容更甚。
辛海央抱着孩子轻巧地跑下来,“怎么一定要我抱她下来?”
“我单独叫你下来你会放心?”易北川拿了根仙女棒在孩子眼前晃啊晃,小姑娘来了兴致从袖子里伸出手来抓。他这才觉得哪里不太对, “孩子不会说话?”
“高功能自闭症,老师说她现在偶尔会开口了。”
易北川熟练地接过孩子,放在铺了毯子的后备箱里坐着,又从掏出块糖塞进她嘴里才坐在旁边点起仙女棒塞给她。做完所有事他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问辛海央,“你不坐?”
“你还挺会带孩子的?”辛海央顺手拿了包小金鱼往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摔。
易北川观察着女孩手里的冷烟火,快熄灭了就拿根新的补上,“侄女小时候我经常伺候她。”
陪母女俩放了一个小时烟花易北川就打算回家了,虽然他很想再多看辛海央一会儿。平时的她总是娴静温暖,让他极为安心的,今天在鞭炮声里又多了些活泼,反而让他更喜欢了。但是理智告诉他两个人的身份这样做多不合适,能高高兴兴一起放这么久烟花,又看到辛海央不同的一面,他已经血赚了。
辛海央抱着孩子跟他道别,转身上楼时突然问他“我后天想去替小瓷求个平安符,我没去过你能陪我么?”她的眼神柔软还有几分试探,易北川依旧被她看得心情飘忽,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回到家才稍稍褪去。
陈池和陈天坐在餐桌旁包饺子,旁边电磁炉上正烧着水,陈池的手艺是白案师傅教的,筚子上的水饺个个皮薄馅大,饱满匀称;陈天一看就是等饺子吃等得无聊来添乱的,有数的几个水饺东倒西歪,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见易北川回来陈池把饺子推进锅里,等它们浮上水面才驱动轮椅过来。
“我爸妈他们呢?”易北川环顾一圈发现家里就他们三个活人。
“说是去老师家睡觉了,八成还在打麻将,你看看去。”陈池在二楼装了望远镜直接能看到陈师夏家大厅,易北川一看果然四个人在麻将桌上激战正酣,随即打电话让他们赶紧睡觉,盯着加起来二百多岁的四个人熄灯睡觉后才从楼上下来。
陈池膝盖上放着碗筷和醋从厨房驶出来,三个人端着饺子看主持人在电视上卖力的倒数,陈天突然发问,“连我们也不打算说?”
易北川不自然地把头转向电视,“到时候再说。”
陈天点点头没再多问,继续跟陈池吆五喝六地玩骰子,等易北川去厨房洗碗时才低声说了句,“你最近有空多看两眼。”陈池会意,眨眨眼示意记下了。
大年初二早上易北川准时出现在大殿外,今年过年天气转暖,有点春天的味道,来上香和出游的人络绎不绝。
他穿了陈天昨晚搭好的衣服,烟色衬衣扣子上面两颗扣子没扣,露出深陷的锁骨和一小片蜜色的胸膛,出门前陈天警告他如果他敢把扣子扣起来,就拿他的锁骨去做孜然鸭架,说到做到。
浅蓝色的牛仔裤衬得双腿修长完美,就算是他把自己包裹在黑色大衣里也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好在他没有其他同行出门要戴上帽子墨镜口罩全副武装,生怕别人看不到的习惯,口罩上架了副金丝镜框,就算是不显眼了。
辛海央牵着女儿小心翼翼的穿过人群,她还是穿着那件磨毛了的棕色外套,但是小女孩却一身簇新的毛呢套裙,神情呆滞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母女俩目不斜视地走过易北川身边,过了几秒易北川才转身进去,跪在辛海央身旁。
他是拜惯了佛的,曾经他为了寻求内心的平静才开到佛前,想以此断绝妄想与痴念。“阎浮提众生,起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他起了破坏别人家庭的念头,即使是一个已经破碎的家庭,念起业生,这又是自己赎不清也不想赎清的罪孽。
猛然抬头,毗卢遮那佛仍是宝相庄严,智慧又慈悲地凝视脚下往来的香客,易北川低声道,“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众生病灭,则我得不病者。”手臂被轻轻蹭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辛海央投来询问地眼神,易北川朝她笑了笑,“我为你病了。”
辛海央不懂佛经,站起来拍拍女儿的膝盖,状似无异地与他擦肩而过,轻轻说,“病得好。”阳光扑在她勾起的嘴角,是他的极乐世界和无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