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25、叙事（二十四）

　　陆小雨不喜欢夏天，因为夏天总是下雨，下雨家里的房子就会破，生意也不会好，而这个夏天过去，陆小小将要入学，这对陆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的。可是这些对于现在的陆小雨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个警察，他不仅去了学校，还去了店里，陆小雨不知道他都知道些什么，但是他有了前所未有的畏惧的感觉，他把这些心事讲给乔垣听，乔垣就好像突然又听不到了，每次看着他都是那种不知道在想什么，面无表情的表情。
　　这个晚上陆小雨因为想见乔垣所以找到了乔家的面摊，可是乔垣的爷爷奶奶却说，乔垣已经回家了，陆小雨找到乔家，乔家却大门紧闭，她这才跑到村口，等着乔垣回来。
　　熙熙攘攘的街头，燥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掺杂着各种各样味道的雨水气，只有晚上才会热闹起来的老街上，人们赶在雨到来之前，享受着这片刻的喧闹。陆小雨感觉要下雨的时候，她再次向村口的地方张望，乔垣还没回来。
　　就在陆小雨看表，思量是否要回去，以免爸爸和陆小小担心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小雨？”
　　陆小雨寻声回头，站在她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裸尸案的报案人蒋庆方，似乎是刚下班，他手里提着一瓶啤酒，一兜子小菜，比起那天在警察面前的唯唯诺诺，此时站在陆小雨跟前的蒋庆方，慈眉善目，一副温和长辈的样子。
　　“蒋叔。”
　　“刚我看着就像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陆小雨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道：“我在等乔垣。”
　　陆小雨和乔桓，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蒋庆方前后看看道：“你俩怎么没在一块？吵架了？”
　　陆小雨摇了摇头，显然是否定了蒋庆方的猜测，但是蒋庆方好像不是这么想的，他道：“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可吵的。听话，回家，这两天街上不安全，别在外面瞎逛荡。走，我送你回去。”
　　陆小雨原本想要拒绝蒋庆方的好意，可是听到不安全三个字，她似乎想起什么，追上已经向前走的蒋庆方道：“蒋叔。”
　　蒋庆方是看着陆家的两个孩子长大的，尤其是陆小雨，虽然外表像极了男孩子，但是做事却很小心，而且对他也很尊重。
　　蒋庆方没停下，陆小雨追着他道：“他们说前面那条街那个死人，是你发现，是真的吗？”
　　“小孩子家家，乱打听什么？”
　　蒋庆方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陆小雨拉住他的袖口道：“求你了，跟我说说吧。好你了，蒋叔。”
　　陆小雨将蒋庆方拉住，蒋庆方这才回过头到：“是我发现的，怎么死的，还能是怎么死的，当然是被人杀死的。”
　　“她为什么会被人杀死啊。为什么偏偏杀她啊？”
　　越往陆家走，那条路越黑，蒋庆方道：“肯定也是晚上在街上乱转，碰到坏人了。”
　　陆小雨被蒋庆方的话气到，她大叫：“蒋叔。”
　　陆小雨有些生气的样子，并没像以前一样会逗得蒋庆方大笑，这个夜里，他很冷漠地道：“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好好念书，回去吧，告诉你爸，最近晚上别出门。”
　　“哦。”
　　蒋庆方将陆小雨送到门口，转头离开，陆小雨见要下雨，也没有挽留他，她站在家门口，看着蒋庆方渐行渐远。屋子里正洗脚的陆小小从陆小雨进门，就听到了声音，却迟迟不见人进来，她趿拉着拖鞋跑到门口，随着陆小雨的视线向漆黑的夜里看去。
　　“你看什么呢？”
　　陆小雨因为走神，没察觉陆小小的出现，她吓了一跳道：“你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刚来的，你看什么呢？”
　　陆小小将身体探出门外，陆小雨抓住她后脖颈，把人拽回来道：“哪儿都有你。”
　　陆小雨将陆小小拉进家里，她将门拴上，带着陆小小一起回了正屋，彼时陆子通正在灯光下给两个孩子缝扣子，刚洗了一半脚就跑出去的陆小小被陆小雨提回来之后，直接被姐姐按在了板凳上。
　　陆子通一边缝扣子，一边问陆小雨：“看见乔垣了？”
　　“没有。路上碰到蒋叔了，他说不安全，就把我送回来了。”
　　“这段是不安全，以后晚上还是少出去吧。”
　　陆家的客厅，陆子通将缝好扣子的衣服叠好放在两个女儿的床边，陆小小则玩着洗脚盆里面的水，陆小雨站在柜子边，陆子通弄好衣服，催促着小女儿赶快洗，陆小小也听话直接抬起脚，将两只白嫩嫩的小脚丫伸向陆子通，陆子通用擦脚布给陆小小擦了脚，直接将小女儿抱到床上，他回头要去端洗脚水的时候，就见陆小雨已经把洗脚盆端起来。
　　“我来吧。”
　　陆小雨把脸盆端出去，陆子通要陆小小睡觉之后，也跟着大女儿一起走到了院子里。
　　陆家的小院子里，天空闪过一道道的闪电，云层越积越厚，谁都不知道，这场憋了一整天的大雨，真正下起来会有多大。就像没人知道，那起在前一条街发生的命案，会在不久的将来，为这个脆弱的三口之家，带来怎样的变故。
　　陆子通去厨房封炉子回来，陆小雨还站在院子里。随着陆子通拖沓着走上台阶的脚步声，这几天一直压抑着自己的陆小雨道：“爸……。”
　　“怎么了？”
　　陆小雨突然扑上前，抱住陆子通的腰，他低声抽泣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小院子的灯光下，陆子通抚摸着陆小雨那一头短短的头发，他温柔地道：“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不就是又没考好吗？又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这个……”
　　陆子通不等陆小雨说完，便道：“回去吧，不然小小又闹疯了。”
　　陆子通拍拍陆小雨的肩膀，转身回了正屋，陆小雨正要回去，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查看来电，是乔垣发来的消息：“你找我？”
　　“你去哪儿了？”
　　“去见了一个人。”
　　陆小雨办了个板凳坐在院子里，看着手机思虑许久才问季寻：“是警察吗？”
　　“不是。”
　　乔垣回信息的速度很快，陆小雨比他更快，太了解乔遇的陆小雨回复他：“你骗人。”
　　彼时已经回家好一会儿，还在写作业的乔垣看着陆小雨发来那三个字，他没被陆小雨隔着屏幕的质疑逗笑，他也没否决陆小雨的猜想，反而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撒谎的时候，回信息才会这么快？”
　　“他们在怀疑我们了吗？”
　　乔垣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几行字，正要给陆小雨回信安抚他，乔家门外就想起了声响，乔垣放下手机走到院子里，乔垣的爷爷奶奶赶在大雨之前回来了，乔垣奶奶见乔垣出现在院子里，打着手语问他：“怎么还没睡啊？”
　　乔垣比了个看书的手势，乔垣奶奶一边冲着乔垣比了让他去睡觉的手势，一面帮着乔垣爷爷往车上遮着塑料布。
　　乔垣并没听话去睡觉，而是走到面摊车旁，帮起忙来，乔垣爷爷不爱说话，但是这个晚上看着乔垣上上下下，捆绑塑料布的样子，他当着乔垣的面问乔垣奶奶：“派出所的老刘说，乔垣妈要出来了，想见见孩子。”
　　两个老人从知道乔垣听不到开始，说什么话都不会避讳乔垣，整理塑料布的乔垣奶奶厉声道：“不给她见，乔遇怎么死的。她心里没数吗？”
　　“说到底还不是你的错。你要不是骗人家乔遇没事儿，人家能嫁过来。”
　　“我的错，我有什么错，乔家亏待她过吗？什么不是给她最好的，到头来呢，她把我儿子杀了，还要把她自己儿子杀了，现在又当没事儿人似的。怎么好事儿都让她占了呢。”
　　车子很快被整理好，像是听不到那些的乔垣打着手势告诉爷爷和奶奶：“我去睡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乔垣奶奶点头，随着乔垣离开，乔垣爷爷道：“要乔垣跟他妈也挺好的，毕竟我们这么大岁数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又聋又哑，可怎么办？”
　　“我就是把他送到孤儿院，也不能让他落到他妈手里。”
　　随着乔垣奶奶恶狠狠的声音，乔垣回到卧室，他在书桌前面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没有回复陆小雨的短信，他将手机拿起来，发现陆小雨连着发了好几条消息，其中还掺杂着她打来的未接电话。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喂，乔垣，你收到没有，收到请回复。”
　　上一条信息发来还没有三分钟，陆小雨就发来了下一条：“你不是睡了吧？你怎么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睡呢？”
　　“睡吧睡吧，睡死你才好呢。”
　　“你不是真的睡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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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的十几分钟，陆小雨发来了满屏的信息，乔垣一条条看完，将消息回给陆小雨，似乎是生气了，信息都没有发到陆小雨的手机里，乔垣就收到了官方的回复：您已经不是对方的好友。
　　乔垣一晚上都愁眉不展，整个人显得十分压抑，但是看到那条消息，他突然就笑了起来。
　　其实天才和平凡人没什么不同，天才也不想被当做怪胎，不断被人逗弄，去试探他的底线，他也需要正常的生活，正常的关怀，正常可以把他当做普通人的朋友。而乔垣人生至此，只有一个这样的朋友。那就是陆小雨。所以就像是季寻说的，他不止想将自己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他还想将陆小雨解救出来，可是就像那个警察说的，他不是陆小雨，他无法确定陆小雨是否想要放弃现在的人生？
　　乔垣拿着手机正因为心口的阴霾被吹散，轻轻地笑着的时候，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作为一个聋哑人乔垣的触感极为灵敏，他本以为手机晃动是因为陆小雨重新发来好友请求，却没想到，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短信：你好，请问，这是乔垣的手机号吗？
　　乔垣看着那条莫名巧妙发到他手机上的短信，他还没想好要问对方一些什么，对方就发来了第二条消息：“乔垣，如果是的话，能回答我一下吗？我是妈妈。”
　　时隔多年，乔垣看到短信中的那几个字，口中竟然不知不觉，不清不楚地念出了：“妈，妈……”
　　乔垣的声音低沉沙哑，几乎全靠气发出声响，所以给人的是一种强烈的窒息感。而乔垣上一次用一样的声音，念出一样的两个字的时候，还是五年前，他爸被杀那天。那天他妈妈卡着他的脖子，要将他掐死的时候，他也是用那样的声音，念出了那两个字。而那时候已经疯掉的乔母，狠狠的卡着乔垣的脖子，她嘶喊着：“我为什么要生下你，你为什么不去死，不去死。”
　　想到五年前的那一天，乔垣突然决定耳朵很疼，像是有电波一样沙沙的声响在他耳边摩擦着，他捂住耳朵，将自己扎进被子里，试图逃避那些声响，可是直至他对抗自己到精疲力竭，他才发现，他的逃避和努力都只是徒劳。就像季寻说的，他以为逃避就不用面对，殊不知，事情之所以成为事情，就是需要去解决，而不是一味去逃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