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煤*

12、豁然

　　章老头点头，却为难的看进里屋。
　　顺着他的眼光，我看着那没点灯的里屋，由着月光倾泻在那两人身上，寂静无声。
　　不能说话的男人，他只能紧紧的抱着翠娘，这个他心爱的女人，而片刻后，章翠娘缓缓抬起头，用呆滞的眼神望了望阿沁，声音冰冷：“你滚。”
　　阿沁心急，双手在空中不断比划着什么，可是翠娘却狠狠的把他推开，甩手给了他一巴掌，重重的。随后，阿沁望着她，后退几步，双手握紧，低下头，再无声响，慢慢走了出来，神色悲哀。
　　章老头叹息，叫阿沁准备些干粮，待会儿就离开。
　　握紧我手的阿岚，也扭过头，眉头紧皱。其实，他心里比谁都不好过，明明想去救人，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人算不如天算，其实生活中无奈的事情太多太多，很多事情在我们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已经发生，所以人们遗憾生活的遗憾，后悔自己没有来得及的后悔。
　　往往在百年过后，谁都会回头看看自己身后遗憾的影子。
　　所以，阿岚，不要难过。
　　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
　　拍着他的手背，希望能传达给他。
　　章老头与我搀扶着受伤的阿岚，而阿沁想拉着翠娘，却被翠娘狠狠的甩开，于是换我照看翠娘，阿沁则在离翠娘远远的地方跟着我们，幽幽地，受伤的。
　　半路，当我们停下休整的时候，由于我的一时疏忽，翠娘竟然不见了！
　　阿沁、章老头和我着急地四处寻找，方圆数里，一片茂林，根本毫无头绪，情急之下我们决定分散寻找。不久，穿过一大片茂林后，我在东边的悬峭边上看到了站在崖边徘徊的她。闻声，章翠娘回头看看我，面无表情，随即抬头看天，此时天边浮云连绵，平缓而安静。
　　突然，一抹清泪，她不禁掩面而泣。
　　见我靠近，章翠娘幽幽地说道：“别过来……”
　　我停住脚步：“翠娘，我不过去，你就会下来么？”
　　背对着我，声音说不出的颤抖：“你来寻我作甚，我已经不是干净之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污秽……”
　　“从来没有人觉得你污秽，”我悄悄的靠近，“你的父亲、阿沁，还有我们，他们绝对不会觉得你的污秽。翠娘，那并不是你的错……”
　　谁知翠娘听到阿沁的名字，脚步抖了抖，身体发颤，迷离地望着远方的天空：“阿沁……呵呵……”
　　然后，她回头厉声问我，“你又不是女人，你能明白女人失贞时的感受么！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来安慰我，那样令我更痛苦，现在我已没脸活在世上，倒不如死了痛快……”
　　说完，她继续看着天空，探出手，仿佛天空离她很近，伸手就能碰触得到。
　　然而天空离我们很远，远到尘灰浸满双目。
　　碰不到，无论是谁。
　　她知道，所以绝望而轻缓地跳了下去。
　　我心一急，马上冲上去，不管皮肤被摩擦得灼热的痛感，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右手，她用空洞倔强眼神看着我，左手则不停地用指甲狠抠我手背，想让我放手。
　　满头汗水笑了笑，忍着手背的疼痛，轻轻的开口：“你能为了伤害你的人去死，为什么不能为了爱你的人而活下去呢？我不是女人，的确不明白你的疼痛，但在我眼里，女人不是弱者，从来不是。女人也有尊严，女人也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为什么你要让一些腐朽沉重的枷锁束缚着你，为什么要让它主宰你的命运？你看看你的脚下，看到了吗？踏出去后的你得到的不是天空，而是地狱。”
　　生命和死亡就像活力与消沉，死了，腐烂了，再也不能更新，而你不再活着。
　　多么无力。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连过去的记忆都没有，平淡的，快乐的，悲伤的……甚至是曾经自己爱过和爱过自己的人都消失不见了，最害怕的是某天当自己睁开眼，发现失去了一切，只剩自己孤单的等待轮回，然后就在寂寞中等着，等着一点点可能的温暖。”我抓着她的手，苦涩笑道：“人生本来短暂，为何还要栽培苦涩，如果有人爱着你，记得要珍惜，然后，为他活下去。”
　　为他活下去，为了爱你的人活下去，为了余生那些美丽的回忆活下去。
　　望着我，她的眼里终于有些神采。
　　我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尽管疼痛，但仍然死命抓住她的手，或许是我的坚持打动了她，章翠娘深深看了我几眼，缓慢的，她的左手终于缓缓抓住我的手臂。
　　她流着眼泪，冲我一笑。
　　那抹笑容，比我见过的任何笑容都美丽，它充斥着一个人重生的希望，散化了悲哀，然如新雨飞雪，干净，释然。
　　好不容易拉她上来，我才发觉自己的手早已是鲜血淋漓，翠娘抱歉的望着我，我则摇摇头，淡淡笑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没过多久，阿沁寻来，见到翠娘，两人紧紧相拥，热泪盈眶。
　　因为不能说话，所以那个瘦小的男人只能紧紧抱着心爱的女人，紧紧抱着，好像可以就这样抱着一生一世。
　　回想起，那个瘦小的哑巴阿沁在飘香院的时候竟然能不顾一切地冲过重重阻碍，找到翠娘，知道一切后的他，并不是像一般人一样远离嫌弃失贞的她，而是轻轻把他心爱的女人圈在怀里，平凡的却又不平凡的男人。
　　那一刻，我动容。
　　再平凡的人为了心爱的人都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再卑微的爱情也抵得过世间的寒风冷雨。
　　我转身对着眼眶红润的章老头，说道：“有些东西，往往比名声家事来得更重要，这么纯粹的感情，我想，是谁都无法介入的吧？”
　　再回首，看着相拥的两人，自顾自地说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章老头没说话，而是缓缓地走了过去，将女儿的手放到那个瘦小男人的手心，点点头。。
　　是啊，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难以相守，或许是因为我们往往遗忘了爱情是需要纯粹的情感，而不是仿佛买卖商品似的，看你的收入，家世，又或者只是为了寻求在红尘俗世中那点寂寞的安慰。
　　能有一个爱你和你爱的人，迟暮到老，是多么幸福。
　　抬头却对上阿岚焦急的眼神，想不到他强行支撑着身体也赶了过来，见到我，便急匆匆个地过来，轻柔地抬起我受伤的手，慢慢吹气，然后有些生气的说：“以后不许你再乱跑！”
　　颔首微笑，冲他点点头。
　　“还有……”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踌躇漫天，最后指着我的脖子，声音默然而在意，“你昨天晚上……真的没事吗？”
　　刘梦在在我脖子上留下的的痕迹，现在已经慢慢淡去，但是坏心眼的，突然兴起，我装作失落的样子：“如果我跟你说，我被他……你会怎样？”
　　阿岚大惊，脸色发青，气道：“那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说罢，他歪歪扭扭作势要走，我立即拦住他，说：“骗你的，骗你的，别这么紧张啊！昨天不就跟你说我把他迷倒了嘛……”
　　他疑惑地看了看我，问：“可是，你身上怎么会有迷药？”
　　“行走江湖，这些东西是必备的，不然肯定要被欺负。”说完，我笑着问他，“难道说你没有？”
　　“谁、谁说我没有！”他开始支支吾吾，“只是……忘在家里，没带而已。”
　　“这样啊。”
　　随便敷衍的语气显然令他不高兴，他面红大叫：“是真的，做什么用这么不信任的口气敷衍我，我是真的忘记了！”
　　真是可爱的反应，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逗他了。
　　因为单纯，他显得如此可爱。
　　当我手擎点燃的微弱烛光从远方走来，我看见了你的脸，阿岚，你看得见我么，我想你一定看得到吧。
　　出了树林，已是夕阳西下，我们也要分道扬镳了。
　　章老头决定跟着阿沁一起回他的老家，跟着女儿女婿一起好好过日子，然后平平淡淡地……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
　　阿沁牵着翠娘的手，掩不住的笑意，翠娘只是望着我，嘴角忽而向上翘起，随后望着那个瘦小却对对她全心全意的男子，眼里中满坚定。
　　有些东西，意在心间，说不出口。
　　阿岚冲他们招手道别之后，带着我朝西北方向前去。
　　“阿岚，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不解。
　　“去我家。”他答。
　　我停下，望着他受伤的侧脸问道：“为什么要去你家？不是说要浪迹天涯的么？”
　　不是才从家里的牢笼跑出来，怎么又想到回去了。
　　“我觉得……”他也停下脚步，语气满是忿忿，“我以前没有好好练功，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实在觉得窝囊！所以我想先回去……”
　　我点头称是，止住脚步，微微一笑：“既然你要回去，那我们就此拜别吧……”
　　心中有些不舍，却也是无能为力。
　　他一听，着急了，连忙抓起我的手，大声说道：“谁跟你拜别？你肯定要跟我一起回去啊！等我练好功夫，我们再一起闯荡江湖，到时候就谁也不怕了！”
　　“可是……”
　　不给我拒绝的机会，我一张口他就立即打断：“没什么可是的，你想等我练好功，万一找不到你怎么办？反正你也没地方去，不如就到我家来吧，我不介意我家多只米虫！”
　　说罢，他坏笑地揉揉我的头发。
　　米虫。
　　我脸部有些抽筋。
　　“嘿嘿！”他牵着我的手，肯定地说，“你会去吧！”
　　你用这么肯定的语气问我，我能不去吗？只好点头答应。
　　“小临，我答应你，等我练好武功，一定带你四处闯荡！”
　　“恩。”
　　背映夕阳的阿岚，带着爽朗的笑声，在落日的那一刹那，化为一幅绝美的画卷，教人眼球久久无法移开。

作者有话说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