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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终不似少年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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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风一整夜一整夜得嗚嗚吹,似丧钟悲鸣。这一年的冬天,南京的雪下得格外大,其实南方本不该有这么大的雪的,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是上天在给整座城市降至的厄运做警示。
夏知白手里的电话嘟嘟响了几声,终于接通:“是中央航校吗?找虞书峣。”
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温和中带着略显疲惫的沙哑:“喂?虞书峣,请问你是······”
“是我,知白。”
“啊,知白,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有什么事吗?”电话筒里传出来的尾音上扬了几分。
“嗯···有事想和你说,你和梦洲是不是吵架了?”
“没···没事,”那头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你不要管。”
“她在南京,你来找她吧,她······”夏知白话没有说完,房门就被打开了,白梦洲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电话筒上。
“和谁打电话呢?”
“没和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似乎也听见了白梦洲的声音,只轻轻说了句:“我知道了。”
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喂?喂?”夏知白喊了几声,疑惑他怎么突然挂了?接通航校的电话可不容易。她有些恼怒得将电话筒扔在了桌上。
白梦洲望着那个被扔在桌上的电话筒,眼神逐渐黯淡下来,她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哎,梦洲。”夏知白喊了一声,“不是···那个···只是一个你不认识的朋友。”
“嗯。我知道。”白梦洲回过头来,点点头,扯了扯嘴角,表情淡淡的,似乎并没有在意的样子。
另一头,虞书峣将电话筒攥在手里很久很久,直到身边有人提醒,他才如梦初醒般得将电话筒递给了等着的人。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白梦洲的照片。
南京,说远不远,开着飞机不过几刻钟的事情,可说近又不近。
哥哥说,现在形式并不好,北边摩擦不断,虽然高层还寄希望于欧美各国可以帮忙调停,但是德军进驻莱茵河之后他们已经自顾不暇。对日抗战不可避免,真的打起来也就是这一两年了。
他见过那些牺牲战友的家人和女友来领遗体时是怎样一副场景,他承认是他怵了,死亡,他未曾畏惧,可是,为他流泪的人,能少一个是一个。
夏知白跟在白梦洲身后去了婴儿房。她将安安抱起来,用手逗了逗她。以往和安安待在一起她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的,今天却没有,她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凝结着淡淡的忧伤。
“以后不要给他打电话了。”她忽然说。
夏知白愣了一下,知道她已经猜出来了:“可是···为什么?”
“如果他真的想找我,不会我离开那么久都不过问一句。”白梦洲单手从桌上拿起奶瓶,熟练得泡起奶粉,她觉得,有些缘分既然到了结束的时候,那双方都应该体面些,不必将所有东西都揭开说明白。“你若是再打电话给他,我便要离开你这里了。”
“这······”夏知白叹了口气,“行吧,我不打了,你别走。”
唐韵恰好在这时带了些小孩玩具走进房里,她摸了摸安安的小脸,拉着她的小手指向白梦洲:“叫妈妈。”
“不要,”白梦洲神情紧张地抓住了安安的小手,望了门口一眼,“不能叫我,万一被人听见了······”
“你这么紧张干嘛,她才那么小,又不会真的说话。”
“还是小心些为好。”说着她有帮安安擦了擦口水。“我们只是以朋友身份来这边探望的。”
“好吧,我会更小心的。”
“安安,看这里。”夏知白试图用拨浪鼓吸引着小孩的目光,可她只知道添手指头。夏知白忽然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听过的儿歌。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一只馒头一块糕。”夏知白用两只手捂住宝宝的眼睛,然后又伸开。
小宝宝果然被逗得咯咯笑。
“没想到你哄小孩的确有一套。”唐韵对夏知白刮目相看。
“嘿嘿,都是从小孩子过来的嘛。”
在安安出生前,夏知白便和白梦洲商量过了,白梦洲南来北往确实不适合带孩子,所以先养在夏知白这里,她虽然也很忙,但是在陆家,养个婴儿是不成问题的,而且这也恰好解决了夏知白在陆家的麻烦,那些陆家的族长和老叔公不会再揪着她不放。
不过,前些日子还是有些老头嫌弃这是个女孩子,夏知白只好翻了个白眼推说等着女娃娃长大会给她招赘不就行了。那些老头才好不容易消停了些。若不是夏知白攥着股份,平时手段又强硬,恐怕那些老头还是会不依不饶。
门口响起扣门声。春亭跑来在夏知白耳边说了些事情。
“我有些事儿先出去一下。”夏知白听后行色地匆匆出了门。警察局那边来消息,找到商子岭了。
上次的事情以后,她深知搞好人情那套的重要性,给警长送去了许多礼。所以,商子岭被找到的第一时间,警长便派人通知了夏知白。
她穿过一道一道的铁门,商子岭被关在监狱最深处,他独自面对着墙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高处漏出来的一缕月色。
“很多年前,那场剧院的刺杀案,我们一起被关过监狱,一整晚。”夏知白走进去,坐到他身边。“你还记得吗?”
商子岭听声音就知道是她来了,他扭头看了她一眼,笑起来:“陆奚死了,你现在很恨我吧?”
“只是我觉得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这几年我心中唯二的念想,一个是报仇,一个是后悔。”
“所以你现在报完仇了,高兴吗?”
“报完了吗?我手里有叶清漪当年和我父亲所有的通信,还有运送鸦片的记录。”他嗤笑了一声,“父亲将证据都放在花旗银行,钥匙和密码在我住的旅馆保险箱里。”
“什么?”
“我知道,你也在找当年的真相。”商子岭伸出手似要把那束月光抓在手里。“我只不过借你的手让叶清漪得到应有的惩罚。至于你愿不愿意被我利用,就看你自己了。”
“商子岭!”夏知白生气地站起来,吼了他一声,“你知不知道自己会得到怎么样的惩罚?”
他依旧坐在原地没有动。
夏知白无可奈何,忍住眼泪转身离去。
忽然,她听见身后商子岭轻声念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夏知白的脚步停顿了一秒,抹了把眼泪跑出了监狱。
回去的路上,夏知白中途下了车,打算自己走回陆公馆。
街上很热闹,两边的店铺灯火通明,有小孩站在门口往街道上扔小爆竹。有一个落到了夏知白脚边,啪一声炸开了。夏知白吓了一跳,踩着高跟鞋往后退了两步,小孩儿的父母将其拉回了屋里,她无奈得笑笑;有人男人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过去,车龙头上挂着大包小包,应该是要带回家的礼物;卖夜宵的小摊上,热气蒸腾,葱花香味飘荡在空气里。
所有人都在努力得活着。
可置身于这样一个热闹场景她却愈发觉得孤寂了。她走过一间西式蛋糕店,看橱窗里面的精致西式高点,想着要不要买点回去,橱窗玻璃上映出街对面的场景,一个穿风衣的男子在买栗子,夏知白只觉得那人的身影熟悉得令人心惊。
“陆怀瑾。”
她回头望去,一辆老爷车恰巧这时从中间的道路开过,遮住了她的视线,再看过去,栗子摊早已空无一人,夏知白匆匆跑到那处,呆立着往四周围张望了一会,有些失落。
原来是自己看错了。
她哈了口热气搓了搓快冻僵的手:“看来我最近真的是有些神经衰弱了。”
“知白。”
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慕笙站在不远处,手里拿了一把伞。
他向她走来:“我听司机说你中途下车了,而且雪落得愈发大,所以就想给你送把伞。”
“麻烦你了。”
“没事。”
“你等我一下啊。”夏知白推开蛋糕店的门,打包了几份糕点出来,漫天的雪,落在肩上很快就融化了,她快步躲到了慕笙的伞下。
“你买这些是要带回去给安安吗?“
“她可吃不了,还没长牙呢,我自己吃,这个给你。”她将用精致纸袋包装的奶油蛋糕递给慕笙。
慕笙接过打开纸袋看了眼,笑着说了声:“谢谢。”
“多吃点甜食,才能冲淡些生活的苦味啊。”夏知白说着拿出一块栗子蛋糕咬了一口,“好吃,你尝尝,对了,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事?”
“你能帮我去上海取些东西吗?我回去和你细说。”
“当然可以,只是不知是什么东西?”
“总之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关系重大,”夏知白认真得望着他,“你答应我,一定帮我拿来好吗?”
“你既然都这样拜托我了,那我定不辱命。”
“嗯!”夏知白点点头,思考了半晌,忽然语重心长得说,“我相信你,慕笙,你一定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好吗?”
长街上空炸起绚烂的烟花,照亮了每一个巷子。众人都惊讶得抬头看着夜空的盛景。
陆怀瑾手里拿着一包板栗从街角拐出来,望着不远处的油纸伞上,目光沉静得仿佛浮出水面的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