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七章 省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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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内灯火通明，地下烧着地龙，地上铺着毡毯，又摆着铜丝罩着的大炭火盆，朱祐樘身着四团龙云纹交领龙袍，头上戴了个网巾，正在灯下批阅奏章。却瞥见李广一挑帘悄然进来，放下笔问道：“皇后叫你过来的？太皇太后那边的饭局还没散？”
李广并未答话，只是将帘子高高挑起，舒云缓步走进殿内，身后的宫女端着一个斗彩葡萄纹瓷碗。乾清宫宫女，内侍连忙跪地行礼。朱祐樘不禁笑道：“这么晚才回来？太皇太后准备了什么晚膳？”
舒云吩咐众人起来，又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众人皆知，这对天下之尊的夫妻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喜欢一群人站在旁边伺候。她接过宫女手里的瓷碗，坐在朱祐樘对面，“太皇太后那边倒是早早散了，我盯着她们做好这八珍汤才过来的。”
“又是你和太医商量的滋补方子？”，朱祐樘用调羹舀着喝了一口，“这味道还不错。”因见舒云有些闷闷不乐，笑问：“怎么了？我可是严格按照你的吩咐做的，看奏章半个时辰便休息下，在屋内走走。如今我身边的长随可都被你收买了，日日照你的要求盯着我饮食，作息。”
舒云最大的心事便是朱祐樘的身体，她虽不知道自己丈夫确切去世时间，但她确定不超过四十岁。因此，自从二人结婚，舒云就开始对朱祐樘的饮食活动进行了解，经常和几个太医商量，自己也学着看医书。
好在此时朱祐樘身体还算健康，只是一到天冷就有手足发冷的毛病。太医们说是阳虚所致，开了一些药膳和滋补的方子，还叮嘱了平时注意活动不可太过劳累等等一系列注意事项，舒云一一记下，并整理成册。
只是朱祐樘一忙起来就会忘了用膳，一忙就是好几个时辰，舒云若在身边，自会规劝他按时吃饭，若不在就叮嘱他身边内侍何鼎提醒。有一次何鼎去传旨，其他人忘记提醒，朱祐樘又忙昏了头，耽误了用膳。舒云第一次拿出皇后的派头，把所有人都训斥了。从此众人皆小心翼翼按照皇后吩咐去做，不敢耽误。
若是别的皇帝，估计早就被管的不耐烦了，朱祐樘却无所谓，舒云怎么说便怎么做，心知自己这位妻子是为他好，断不会害他。又见自己妻子日日钻研医书，他心里虽笑舒云太过小心谨慎，自己年纪轻轻，难道会突然病倒不成，但也感动妻子对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
舒云摇摇头，把今天下午在清宁宫发生的事情一一禀告朱祐樘，并未添油加醋。她与朱祐樘结婚将近一年，心里明白自己丈夫对宫里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自己不说，也会有别人对他说。
朱祐樘开始还边喝汤，边听舒云说话，听到后面，他眉头微皱，放下了手里的空瓷碗，“尊卑有序，嫡庶有别。纪太后虽是朕的生母，但毕竟是私情，更何况皇太后还在，朕要是真这么做，岂不是寒了她的心？再者，就算朕真的下了旨意，也只会被六部打回来。”
舒云听他口称“朕”便知他此时已恢复了皇帝的身份，她盯着烛光，叹息道：“太皇太后大概是不甘心吧……”不甘心那人身份永远在自己上，不甘心自己丈夫的心永远在别人身上，不甘心百年之后不能和自己丈夫共处一室，共享一庙。
“太皇太后抚育朕这么多年，她的心事朕如何不知……只是朕已下令在太庙旁修建奉慈殿，纪太后别祀与此地。”他又沉吟了下，“最多就是庙号如同皇后谥十三字，不能再加了。”
听朱祐樘一点点计算自己母亲，祖母死后待遇，舒云心里更加烦闷。朱祐樘见舒云并不答话，脸上愁云密布，又说道：“我这里倒是有你的好消息呢。”
“我？我能有什么好消息？”舒云低着头。
“礼部票拟打算进张大人为都督同知，官属从一品，以后张夫人可每月入宫请候省视。”
“真的？”舒云惊喜地抬起头，虽然明朝女眷可以入宫省视，但仅限三品以上。张大人原来是鸿胪寺卿，品级并不够，因此入宫将近一年，舒云都未见过家人。
朱祐樘点点头，“钦天监已经定下十二月壬午，葬先皇于茂陵。虽说守孝三年，但丧事到那时也就差不多告一段落了。想来明年元月你便可见到张夫人。你不是总劝我要多活动吗？我打算让人在万寿山建个棕棚，以备元宵节登眺，到时候一起去爬山。”
舒云听到这里，打从心里高兴起来，烛光照耀下，小脸兴奋得红晕满面，两个酒窝时隐时现，朱祐樘心里一阵恍惚，想捏捏那张苹果脸，但看着桌案上那些尚未批约的奏折，还是强压着自己，转移话题道：“这里还有些奏折，待我批完了再和你说话。”
舒云却站起来，走到案前，“人家都说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那我帮你磨墨如何？”
“红袖添香？这个说法妙。”朱祐樘会心一笑，拿过一本奏章，“那今晚就劳烦梓童了。”
成化二十三年十二月壬午，葬纯皇帝于茂陵。轰轰烈烈的丧事就此告一断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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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元年春正月丙午，弘治皇帝大祀天地于南郊。
舒云身穿如意龙纹对襟比甲，头戴棕帽，坐立不安的在坤宁宫内走来走去，终于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女官报曰：“同知都督张峦之妻金氏请求进见。”
“还不快请！”舒云高声回道。
不一会，就见女官挑帘，金氏身穿金绣云霞翟文真红大衫，头戴双凤冠，缓步走进殿内。舒云在女官的搀扶下，行了个家礼。金氏连忙把女儿托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话还未说，眼圈已先红了。
舒云怕她哭出来，立刻吩咐给金氏看座奉茶，又让众人退下。金氏拉着舒云的手，笑说：“母亲是高兴的糊涂了，今日看皇后脸色红润，又胖了些，我便放下心了。”
舒云捏捏自己的小脸，好像真的圆了一圈，大概是天天跟着朱祐樘吃补品，把自己给吃胖了。舒云问起家里的近况，金夫人一一作答，张家如今今非昔比，张老爷一跃成为国丈，封侯指日可待。
“如今家里经常有人来访，但你父亲除了几个旧时至交好友，其他一律不见。”金氏不无遗憾的说。
“父亲向来谨慎小心，如今我们家既已是外戚，更要严格治家，千万不要让人拿住什么把柄。当年万家何等荣宠，你看如今还不是…… ”舒云心里对张大人充满敬佩，处在这个位置还知小心谨慎的人，不多。
金氏抿嘴一笑，“真是父女俩，说的话都一模一样，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里面的道道，听你们的便是了，不过……”金氏眉头微皱，“你父亲老是憋在家里看书也不好，能不能给皇帝进言，给个什么差事做。”
舒云想了想，点点头，“我晚上和陛下商量看看。两个弟弟最近如何？”
说到两个弟弟，金氏叹了口气，原来自从舒云成为太子妃，两个弟弟就被安排进了宗学。宗学里面全是些公侯家的纨绔子弟，哪里瞧得起这两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土老冒，经常冷嘲热讽。鹤龄延龄也不是好欺负的，几句话说不拢，便打了起来。
自从舒云被立为皇后，那些人看两兄弟的目光立刻发生了变化，无不阿谀奉承，两兄弟倒也来者不拒，竟成了一群人里的小霸王。但也有太皇太后家的亲眷不买他们的帐，两伙人互相瞧不上眼，经常火拼。
舒云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不到一年没见，两个弟弟变成这个样子， “父亲怎么说？”
“这两小子，天天往外跑，就是不着家，你父亲打过一次，好了一段时间，结果没过多久又还是老样子。”说到两个儿子，金氏也是头疼，但好不容易见到女儿，她不想说这些烦恼的话题，拍拍舒云的手问：“你和陛下……”
“我俩？挺好啊。”舒云有些不解。
“我不是问这个。”金氏看着舒云一脸无辜的样子，哭笑不得，“我是说，陛下他是否经常来探望你。”
舒云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陛下基本每晚都和我在一起。”
金氏大吃一惊，她虽听说女儿和陛下感情很好，却没想到竟到了专宠的地步。“那陛下就没有别的侍妾？”她问道。
“这我倒没听说过。”她曾经问过服侍朱祐樘的老伴覃吉，有没有需要特别关照的宫女，覃吉只是含糊的说朱祐樘不喜欢身边有宫女服侍，她也就没再追问。
“那岂不是说，陛下后宫仅你一人？”金氏张目结舌，这年月大户人家女子出嫁都要至少陪嫁两个丫头当添房，朱祐樘堂堂一国帝王，竟只有一个皇后，简直前所未闻。
“女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金氏正色道，“我原本以为，你新婚持家严些，便没给那些女子名分，还想劝你大度些，不妨升几个乖巧听话的，以后她们必定感激你的恩德。谁曾想你竟是椒房专宠。”
见舒云反感的皱眉，她又劝道：“你父亲当年不过是个国子监监生，尚有一妻一妾，如今陛下富有四海，怎么还不如一个富家老翁？”
“母亲的意思是？”
“皇后应该下旨给陛下选妃！”
舒云一阵头晕，自己的母亲竟然劝自己给自己老公选小老婆！她强打起精神，分辨道：“可是太皇太后，皇太后，陛下都没有说要选妃的话。”
“女儿你糊涂，这话当然要你来说。选妃是早晚之事，定不可改，若是皇后自己提出来，则显得你宽容大度贤淑，要是等太皇太后或者陛下开口了，只怕就晚了，他们心中必定已是对你极为不满。要真到了那一天，选谁不选谁，只怕你都插不上嘴。要真是选几个不知好歹的，再出现像先帝万贵妃那种女人，女儿阿，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金氏一番说得掷地有声。
舒云开始还只是脸色发白，越听到后面脸色越加难看。她双手藏在袖下紧紧握拳，指甲插进肉里都不知疼痛。想到皇太后几次欲言又止，想到尚宫曾暗示自己要不要提拔几个女官，想到太皇太后对自己的挤兑，她突然发现，自己竟对那些近在眼前的事情熟视无睹，就像一只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做着只属于自己的美梦而不自拔。
这一年来，夫妻朝夕相处，她竟把这一切当作理所当然，忘记了这是在皇宫，忘记了自己的丈夫是皇帝，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是皇后，她突然想起父亲在她进宫前说过的话，“你要切记一点，太子虽是你的丈夫，但更是你的君，多少得宠的嫔妃就是栽在这一点上，你可不要重蹈覆辙。”
是啊，自己真的是得意忘形了，忘记夫妻做到这个份上，首先是君臣，其次才是夫妻！
金氏见舒云脸色发白，头冒冷汗，一言不发，吓了一跳，连忙安慰道：“其实这件事情也不急，到底还是在丧期中，可女儿你定要提早拿个主意才好。”
舒云心内翻江倒海，她强忍住看了金氏一眼，“这话，是父亲让母亲提醒我的吧。”
金氏点点头，“你父亲是有提过，不过我的意思也是如此。”她拉着舒云的手，“女儿，娘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皇后这个位置，岂是这么好坐的？只要你自己温婉贤淑，再加上陛下和你的感情，别人万万动不了你的位置，所以常痛不如短痛！”
舒云神情恍惚的点了点头，隐约听得金氏后来又说了些早生皇子之类的话，她机械的答应着，连自己最后怎么送走母亲都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省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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