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秦棠华书》华泱

1、薛明琬（1）

　　泰康三十二年三月十五，海棠盛开；
　　建昭元年三月初六，海棠依旧。
　　，
　　我有四个姐姐，可我只有一个阿姊。
　　阿娘生了三子二女，我和阿姊是最小的两个女儿，在韩城薛氏行五、六。韩城薛氏是关中名门，又是同太祖皇帝一同起事争天下的功臣，阿娘一个远嫁的吴地女子，大半是靠争气的肚子在家里站了稳。
　　阿娘生阿姊时还没养好连生三胎的虚空，因此阿姊身体自幼孱弱，阿娘便免不了多照顾她几分，后来安定公主选伴读，她也同阿爹商量叫阿姊过去。
　　我心里是不觉得阿娘偏心的，甚至有些高兴走的是阿姊，毕竟阿姊走后，便没人同我抢阿娘了。
　　我样貌性情都同阿姊不像。阿姊像阿娘，性情温柔良善，又生得精致轻灵的江南样貌；我却随了阿爹和几个哥哥，一看便是薛家人。我们姐妹二人各有长短，我也从不觉我要羡慕阿姊什么，直到陛下给阿姊赐了婚。
　　阿姊要嫁的是景王殿下，等及笄出阁。
　　薛府里都炸开花了，我想长安城应该更惊讶：那可是景王啊，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便是他，他七岁封王，十岁行猎，十七岁时领兵征讨蒙古，曾经为祸边关的蒙古铁骑在他手下如同乌合之众般溃不成军，不得不狼狈西逃，传言他还生了副俊美如俦的好面貌，明亮耀眼得像是天上的太阳。而更重要的是，他虽非陛下所出，却被视若亲子、躬亲教养，朝野上下皆视其为未来的帝王。
　　这并不是没有道理：陛下共有七子四女，活下来的却只有两个公主和一个生来弱症的七皇子。除了一个册立的名分，景王已经是事实上的太子，这番立下攘除蛮夷的不世之功，陛下又日益精力不济，连父亲这三品文官都知道，待景王成婚，陛下便要封他做监国了。
　　景王的妻子，便是未来的国母。多少世家大族肖想的位置，就这样落到了薛家头上。
　　做国丈的野心我相信父亲有，可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教景王亲自求娶比他小了九岁、还没有及笄的阿姊？
　　我对阿姊的婚事既歆羡又含了妒忌。阿姊回府待嫁后，我终于忍不住问她。我看到阿姊脸颊沁出红晕，娇艳如同窗外摇曳的海棠：“我说我喜欢他，他就答应娶我了。”
　　娶不娶的，怎么也该是阿姊答应，如何成了景王答应了？我撇撇嘴跑开，旁的庶母庶姐妹便围上了阿姊，有的打听景王的喜好，有的恭维阿姊有福气，阿姊衔着端庄的笑容一一作答，我听了半天，却听不出一句有意思的。
　　最后是阿娘摆出了嫡妻的架势才斥退了她们。回到闺房后，她轻声对阿姊说：“意初莫管她们叨扰你的，个个都是贪心不足的东西，你抬了薛家的门楣，已经仁至义尽了。”
　　阿姊笑了笑，伸手把我搂进怀中：“女儿知道，女儿将来要用心的，只有琬琬的婚事。”
　　我们母女三人，才是一体的。阿姊只会为我的婚事尽心尽力，阿娘也只会对我们偏心。那一刻我对阿姊隐有的妒忌也烟消云散：我只有一个阿姊，她会护着我，千方百计对我好。
　　三朝回门时，我终于见到了景王。他果真是盛极的容貌，踏进庭院的一瞬满院海棠都黯然失色，言谈间的意态风流更是难以用言辞描述。恍然间，我只觉得这般的风姿，纵然一介白身无官无禄，也当是能名动天下的。
　　我那美貌过人的阿姊，在他身边，竟然显得寡淡了。
　　阿姊成了景王妃，却没有成为皇后。
　　等到七皇子过世，陛下便可以名正言顺传位景王，可泰康三十三年，向来孱弱、在景王大婚后缠绵病榻一年余的七皇子，却大好了。
　　因着阿姊的关系，我常常听到父亲和哥哥们谈论储位问题：陛下舍不得放弃惊才绝艳广积人望的侄子，却也知晓在有儿子的情况下传位侄子会给未来的江山埋下怎样的隐患。我不懂忌讳，便趴在阿爹膝上好奇地问：“七殿下活着才有这么多事，那七殿下死了不就没有事情了？”
　　阿爹大骇，连连扇了我七八个耳光。自此之后，我便再也听不到他们说这些事了。
　　陛下在泰康三十五年的冬天去世，临终前终究还是传位给了自己的儿子，可遗诏上却添了一笔，命景王为摄政王，言新帝素来羸弱，如有不豫，必以摄政王为继。
　　缔造了“泰康之治”的皇帝在四海同悲中殡天，谥敬天纯德孝诚文皇帝，庙号太宗。皇太子于灵前登基，改元崇元。
　　登基大典后，命妇入宫觐见。我得了恩典，能同阿娘一起。景王和阿姊在清乾殿相待，那个同阿姊站在一处，风采却全然压倒她的蟒袍男子自殿前负手而立，眼中不仅是这紫微城，更是这大秦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