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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扯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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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鸢怎么都没想到卫荀会突然变脸,这十几天的相处,她一直觉得卫荀是个温情款款的人物,从没见他拧眉粗声的说过一句话,如今却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了。
难道就因为她不肯受他们太多的谢意,他便觉得她轻贱了他们的心意,因此而生气吗?
其实,这些天在马车上,她也一直纠结于要不要去宝儿家里坐坐,开口求他们帮忙,寻寻水牛哥。毕竟他们生活在京都,京都各处自然熟悉,加上宝儿阿公是京中大官,求他们帮忙,找水牛哥总容易些。
可仔细考虑一番,她最终还是决定不去了,因为她实在不想宝儿亲娘看见宝儿亲近自己的样子,再者,找水牛哥这事,就算宝儿家人肯帮忙,可帮人这种事,人与人却是不一样的。
就像他们将宝儿托付给自己,她这个人算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肯倾心对待宝儿,现在,她倒过来反托他们办事,他们肯尽几分心,出多少力,她就不确定、不好说了。
现在对她来说,找水牛哥可以算是她生命里的大事了,含糊不得,所以她还是决定自己去找。
是以,听卫荀交代仆人不准停车,姜鸢不免心急:“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快叫他们停车。”
卫荀眼中凉意稍收,道:“你一个姑娘家,初来乍到,我们怎能放心你一人在外,跟我回府,有什么事情也和我说,我替你办。”
姜鸢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那是我的私事,不便多说,我自己去办就可以。”
“私事?不便多说?”卫荀喃了一声,看住姜鸢,眉间有些郁色:“那天,你答应和我们一起来京都的时候,我真的很欢喜,我想,你这么善良美丽的姑娘,我父母、我姐姐见了,也一定都会喜欢你的,我想你今后不再零丁无依,想你叫我的父母也叫父母,叫我的姐姐也叫姐姐,我们一家子,在一起开开心心的。”
“可你,似乎只当我们是你命中的几位匆匆过客而已,不愿投注半分信任和感情,姜姑娘,难道我们想要帮你做些事情,还要求着你不成吗?”
姜鸢有些发愣,这番话太教她震惊了,她从来没想过他们竟会有如此心意。
小半晌,姜鸢才开口,确认似的问道:“一家子、父母、姐姐,你的意思是……”
卫荀神色切切,有什么话便要从口中急道而出。
姜鸢忽道:“你的意思是你父母想认我作干女儿?”
卫荀口微张,未出口的话僵在了嘴里,神色古怪,好大会儿,他似无奈,长长出了口气。
对姜鸢的话,他既不否认也不肯定,只是伸了手,一把拉住姜鸢衣袖,:“姜姑娘,跟我回府,你会知道的。”
“并且,姑娘,这不是商量,是你必须要跟我回府,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任你一人在外不管的。”
说到此处,他忽转头看了看车外,又道:“如果姑娘坚持下车,说若我不放你下车,你便要跳下车去,那我也只好陪姑娘一起跳下去,却还是不会松开姑娘的衣袖的。”
原本觑着两个大人说话,不敢插嘴的宝儿也“噔噔”两步跑上来,拽住姜鸢另半边衣袖,嘟嘴道:“娘,你哪儿也别去好吗?我要你陪着我。”
姜鸢定定看着握住她衣袖的一只玉手和一只小手,须臾,她挣了挣,道:“好吧,我跟你们回去。”
听她如此说,卫荀方松开她的衣袖,唇际掠过一丝笑意。
姜鸢坐回原处,道:“卫公子,既然要去你们家里打扰,我的事情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我来京都,是为了寻人。”
“什么人?”卫荀问。
姜鸢道:“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卫荀重复了一遍,声调略有些上扬,原本回暖的眸子里猛然又飘起一层阴雾。
姜鸢不觉有他,“嗯”了一声:“我的未婚夫名叫李水牛,我们本来快要成亲了,却因先帝征丁修陵墓,我未婚夫身强力壮躲不过去,被抓来了京都,可是五年过去了,新帝都继位两年了,他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心里着急担心,所以来此寻他。若你们能帮忙寻到他,我们二人感激不尽。”
姜鸢说完,却见卫荀低垂着眼睫,未有一丝反应。
她犹疑道:“卫公子,可是又什么难处吗?”
卫荀没有答话,姜鸢又喊了一声:“卫公子?”
卫荀倏忽闭上了双眼,却是低低道:“没难处,找个闲暇,我带你去冠山陵。”
……
马车停在一朱红府门前,仆人掀了车帘,接三人下车。
卫荀对仆人道:“快步入府中传讯吧,说我们在正厅等着他们。”
仆人答“是”,疾步而去。
卫荀领着姜鸢和宝儿跨进府门,卫府在京都高官贵胄们的私邸中,算不得大,且因卫家几代文人,书香门第,喜好简雅情致,不喜富丽奢华,所以,府内半点没有金光耀眼之感,更没有深墙重瓦的重重压迫。
相反,府里建筑虽朴质自然,却讲究错落与雕琢,府中各处又广植花木,此时草木繁深,花树掩映,枝上鸟儿跳跃清啼,于此间行走,格外怡情。
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卫荀将姜鸢和宝儿引到一处厅堂里,请姜鸢坐下。
姜鸢坐在高高的围椅上,始终盯着外面随风摇摆的一截软枝,忽然,有几角衣料率先撞入姜鸢的视线当中,各式各样、各种色彩,那是姜鸢形容不出来的轻柔好看,耳中也隐约听到叮咚脆响之声。
姜鸢回头,对身边的宝儿说道:“宝儿,见了你娘,千万不可以再叫我娘了,知道吗?”
外面来了共有四个人,身后跟着一小群丫鬟奴才。
这四人,那个眉宇开阔,和蔼正气的中年男子必定是宝儿的阿公了,而那丰腴端庄的中年妇人是宝儿的阿婆。另两个年轻女子,一个长相极美,神态娇媚,姜鸢猜测这就是宝儿的亲娘,而另一个,面相秀丽,神色温婉,大约是卫荀口中的姐姐。
他们进堂中来,卫荀起身相迎,唤“父亲”、“母亲”,又叫那秀丽女子“姐姐”,最后转向那娇媚女子时,却只是看了一眼,还是那女子先柔情呼唤“夫君”,他才点点头,别过眼去。
姜鸢也拉着宝儿起了身,卫荀不知对四人说了什么,那中年妇人最先扑到宝儿身边,紧紧搂着他的小身子,哭诉道:“我的孙儿,今日见你回来,祖母的病才算好。”
宝儿有些吓到,呆呆的立着。这时,其余几人也都走了上来,围在宝儿身边,似恨不得将宝儿抢到自己怀里,好好亲近一番。
只卫荀这时抬了头,对姜鸢无奈一笑,站到姜鸢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宝儿回来,他们太过激动,让你见笑了,我们先去那边站站吧,我有话对你说,正好也让他们先叙叙情。”
姜鸢点头,和卫荀单独站到了一边,卫荀道:“那个身条稍高的,是我的双胎姐姐,名叫卫莹,她胎中带来的,说不了话,又和夫家不睦,和离归了家,她人是特别温柔随和的,往后在府中,你有什么事情,如果我不在,你就去和我姐姐说。”
姜鸢轻瞥了一眼卫莹,暗叹:“这个姐姐,可惜了。”
若诚如卫荀所说,是个极好相处的人,长的又那么标志,却和夫家闹翻了,那多半是因为夫家人嫌弃她的不足之症,时常拿来寻衅滋事,她忍无可忍,才和离回了娘家,想到这里,姜鸢不禁有些怜悯难过。
却不知卫荀是怎么看出来的,劝道:“你不用替她难过,姐姐心胸开阔,这些事情,她自己反而看的很开的。”
“哦。”姜鸢忙答应,想到自己多事了,有些脸热。
卫荀见此,喉间溢出一声笑,不着痕迹的向姜鸢凑近一些,道:“姜姑娘,还记得五年前那个夜晚吗?当你冒着雨给我们送被子,提醒我丢弃马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特别善良的姑娘。”
他停下想了想,又道:“你既心疼我姐姐,往后在府中,你就和我姐姐住在一处,你多陪她说说话,相信你和我姐姐,一定会很投缘的。”
姜鸢正要应好,忽听不远处,宝儿娘对宝儿说:“玚儿,我的儿,想死母亲了!”
宝儿迟疑道:“你是我的亲娘?”
“什么娘啊,那些村野乡间的粗俗叫法,到了京都可不能再有了,玚儿,你要叫母亲,知道吗?”她教宝儿道。
宝儿有些不高兴,撅起了嘴,撅着撅着,他突然恍悟似的,咧嘴笑了起来:“娘说我不能再叫她‘娘’,要叫你‘娘’,可你不让我叫你‘娘’,太好了,那我就叫你‘母亲’,叫我娘还叫‘娘’。”
他转向姜鸢,大声的,兴高采烈的说道:“娘,我不用改口了。”
姜鸢惊到了,随着这声大叫,所有目光都落到她脸上,尤其是宝儿的生母,站在远处审视着她,神色有些复杂难言。
身侧的卫荀,声音温温的,却带着某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对姜鸢道:“别紧张,走吧,去见见我的家人。”
姜鸢随卫荀走上前,卫荀看着她道:“这是姜鸢姑娘,刚才我和她说了点姐姐的事情。”
卫莹听到自家弟弟提及自己,她先走到姜鸢面前,捞起姜鸢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对姜鸢柔柔轻笑。
姜鸢感受到她的善意,也握住她的手,对她弯了嘴角。
接着便是卫荀父母,他父亲还好,和姜鸢礼貌见过,又说了番感激道谢的话,嘱咐姜鸢好生在府里住着。
而他母亲,则是稀罕的瞅着姜鸢,赞道:“原来这姑娘长这么美!”
她眼睛随处打量,特意在姜鸢胸|脯、腰臀处逡巡一圈,忍不住又赞一遍:“乡间竟也有此等美人,真是稀罕,好!好!”
“母亲别这么看着人家姜姑娘了,人家都要不好意思了。”宝儿母亲娇声说道,成功把姜鸢从灼热的视线下解救出来。
她亲迎上姜鸢目光,突然一屈膝,对姜鸢行了个礼,诚恳说道:“多谢姑娘当年的赠被之恩,也谢姑娘抚养宝儿长大。”
可当她行完礼,直起身那刹那,神色又有些倨傲不屑,她目光转向卫荀,笑的情意绵绵,却微含挑衅之意:“不知夫君请姜姑娘来京,费了几多唇舌呢?”
卫荀目中转冷,瞥了她一眼,道:“能请姜姑娘来京,实属侥幸。”
姜鸢猜不透他们的文字谜语,却能从他们说话的语气中隐隐感觉到宝儿母亲的敌意。
姜鸢微微叹气,并祈祷着,早些有水牛哥的消息吧,等一找到他,她就和水牛哥回仙阳村去,离开他们的眼皮子,去过属于他们的日子,和他们再不联系,至于卫荀说的认干女儿什么的,听着还是有些感动的,可打心眼里却没打算认过,别人的爹娘再好,却终究不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