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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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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了两日,谢芳华已经不再咳得那么厉害,脚上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这病一好,人就有些躺不住,闹着非要下床,李嬷嬷不大放心,又专门请大夫上门复诊,确定她是好的差不多了,才允许她下床走动。
谢芳华身着家常长裙,随意挽了个堕马髻,准备去上房给陈氏请安,临出门时,二门的婆子来禀报:“大小姐,大姑爷来了,老爷这会儿不在,管家打发奴婢来问问大小姐,该如何回话?”
谢芳华脚步没停,“就说我不见,让他回去吧。”
“哎。”婆子得了话,又匆匆赶回去找管家回话。
谢芳华到上房时,陈氏正由儿媳妇毛氏伺候着用饭,见她来了,态度很是冷淡,也不问她用过饭没有,随便敷衍几句,就将谢芳华打发出来了。
谢芳华也不恼,陈氏对她的态度一直都这样,只要不出格,她也没什么可计较的,更何况如今谢芳菲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陈氏满脑子心思想给女儿挑门好亲,没工夫搭理自己也属正常。
她领着琥珀和碧玺在园子里随意逛了一圈,琥珀担心她脚上的伤,一直劝着她回去,谢芳华没了兴致,便打算抄小路绕回芳园,不料刚路过角门,碰巧撞上谢景睿身边的几个小厮正围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拳打脚踢,小厮嘴里还不干不净道:“小妇养的下贱坯子,还敢偷东西!”
“我没偷,这是我自己花钱买的!”少年将一个药包模样的东西牢牢护在身下,硬生生地扛着拳脚也不肯相让半分。
领头的小厮令人按住他的手脚,将药包从他怀里抢过,“嘶啦”一声,药包应声而裂,一些参须和药材散落一地,“小畜生嘴还挺硬!你买的?你哪来的钱买药材?还不是从府里偷的!”
“还给我!”见药材洒出来,少年目眦欲裂,奋力挣脱身上的束缚,冲上去和领头的那个小厮扭打在一起,可终究寡不敌众,转眼又被人按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领头的小厮嬉笑道:“还给你?可以,你从我□□底下钻过去,再叫我一声爷爷,我就还给你,怎么样?”
谢芳华看那少年有些眼熟,正满心疑惑,那少年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忽然抬眼向这边看来,那一眼犀利如狼,满是恨意和不甘,随着他这一抬头,谢芳华总算看清他的眉眼,这是…谢景煜?
说起谢景煜,就不得不提谢海昌唯一的一桩风流史,当初谢海昌年少气盛,在一次与陈氏口角后,赌气收用了一个烧火丫头,当时他也是一时意气,过后又觉得愧对妻子陈氏,从此便对这个烧火丫头不闻不问,没曾想这烧火丫头承宠后很快有了身孕,并产下一名男婴,这男婴就是谢景煜,按理来说,谢景煜虽是庶出,也算是府里的二少爷,但谢海昌态度模糊,陈氏又肯不松口给他入族谱,旁人更没人敢提,久而久之,这对母子在谢家就成了隐形人一般的存在。
谢芳华以前见过这孩子几次,那时候他年纪尚小,有些怕生,见着她就远远的躲开了,所以两人并不算亲近,但这不代表她可以眼睁睁看着他被下人欺负,“都给我住手!”
几个小厮闻声一怔,转头见是谢芳华,连忙松开那个少年,跪下来给谢芳华请安。
“你们好大的胆子!”谢芳华沉着脸呵斥道,“竟敢以下犯上欺辱二少爷,你们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几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吭声。
在他们眼里,谢景煜压根就算不得什么二少爷,老爷不亲,太太不认,府里的下人明里暗里都说他是个野种,所以老爷和太太才不肯认下,以往在太太和大少爷默许下,几人没少欺负谢景煜,谁能想到大小姐会承认他是二少爷?老爷不认谢景煜不假,可他偏疼大小姐也是真,今日大小姐若是真追究起来,闹到老爷那里,他们几个一个也跑不掉,一时间几个小厮都六神无主,没了主意。
“你们刚才叫他什么?下贱坯子?小畜生?”谢芳华冷眼斜着几个小厮,“他是我阿爹的小儿子,府里的二少爷,你们骂他是小畜生,就是公然辱骂我阿爹,我让人乱棍打死你们都是轻的!”
“大小姐饶命,小的知道错了。”领头的小厮吓得直哆嗦,对着自己的嘴巴抽了几个响亮的耳光,其他的小厮见状一个个跟着效仿,一边求谢芳华饶命,一边噼里啪啦自抽耳光。
“你们给我记住了,即使他是庶出,那也是我爹的亲儿子,我的亲弟弟,若再让我发现你们有哪个人欺负他,我就先一人打你们二十大板再让人牙子发卖出去,听到没有!”
谢芳华没注意,谢景煜听到她说他是她的亲弟弟时,明显怔愣了一瞬。
“听到了,听到了。”几个小厮点头如啄米。
“滚!”
几个小厮如临大赦,爬起来就跑。
见人跑远了,谢芳华脸色才缓和下来,见谢景煜还趴在地上,连忙吩咐琥珀去将人扶起来,没想到谢景煜却不肯承这个情,一把打开了琥珀的手,跪在地上将药材一片一片捡起来吹干净,放回药包里,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捡的不是药材,而是他的命根子。
谢芳华见他身子瘦弱单薄,心里起了怜意,蹲下来帮他将散落在一边的参须捡起来递过去,谢景煜盯着面前白皙的手怔了片刻,伸出自己满是血污的小手接过参须,抱起药包一瘸一拐地走了,从头至尾没有跟谢芳华说一句话。
琥珀有些不满,“他怎么这样,好歹也是您救了他,连句谢谢都不会说……”
谢芳华直起身子,若有所思道:“他刚才捡的这几味药材都是用来补身子的,但都是一些边角料和劣等药材,你跟上去看看,到底是谁在用,若病的厉害,吃这些恐怕没什么作用。”
“啊?哦……”琥珀愣了愣,等反应过来,急忙跟了过去。
一盏茶后,琥珀打探清楚了,回来跟谢芳华禀报,提起谢景煜的生母时,也不知到底该怎么称呼才是,含含糊糊道:“……就是那个…生他的那位,住在柴房里,病得没个人样了,奴婢瞧着她说一句话就要喘三口气……太太不待见她们母子俩,也没什么钱请大夫,平日里连个下人都不如……听说他整日跑去书斋给人抄书,去码头做苦力,什么活都干……”
谢芳华听得皱眉,当初的事,问题出在阿爹身上,谢景煜的母亲也是受害者,就算她存了攀附之意,这么多年受的折磨总该抵消了才是。她刚知道崔文恪收用了金珠和金钏后,也仅仅是对崔文恪有些失望,对金珠和金钏却从未有过什么仇视之意,这是男人犯下的错,凭什么要女人来承担后果?
她思忖片刻,叫来李嬷嬷,“就说我身子没好利索,明天找个大夫再来看看。”
李嬷嬷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有些犹豫道:“太太本身就对您不冷不热的,您再帮着那位,这不是明着往太太眼里揉沙子吗?”
“无妨,只是请个大夫而已。”谢芳华坦然一笑,接着道:“这件事我不知道就算了,如今知道了总不能袖手旁观,看着人病死不管。至于别的,那些是阿爹自己的房里事,我不欲多管,他自己犯的错,应该由他自己去解决。”
李嬷嬷勉强答应下来,只是心里依旧有些惴惴。
翌日一早,李嬷嬷便拿了帖子去请大夫,因着谢家出手大方,千金堂的刘大夫来的很快,本以为是要替谢芳华诊治,不料却被谢芳华领进一间破败不堪的柴房里。
谢芳华带着大夫过来时,谢景煜人不在,屋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只有一张勉强能称之为床的木案撑在最里侧,床上躺着一个形如槁木的妇人,见谢芳华进来,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奴婢柳絮见…见过…大小姐……”
谢芳华制止了她起身的动作,“身子要紧,不必多礼。”
她说完冲刘大夫点点头,示意他上前诊脉。
刘大夫纳罕,往日他见过的后宅隐私事也不少,今儿个还是头一回撞见主子给下人请大夫的,不过好奇归好奇,他也不敢多问,谁知道会不会触碰到人家的禁忌,他放下药箱,弓下|身子替床上的妇人细细把着脉,越把眉头皱得越紧,换了一只手又仔细把了一遍,才收回手,冲床上的妇人道:“只是肝气郁滞,阴虚失调,没什么大碍,一会儿老夫给你开个方子,好生调养调养即可。”
床上叫柳絮的妇人虚弱地咳了几声,冲刘大夫点头致谢,“多…谢大夫。”
刘大夫颔首,收起药箱,转身看了谢芳华一眼,谢芳华会意,跟着他出了屋子,“刘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
刘大夫捻了捻胡须,神色郑重,“此妇神疲咳喘,面色暗红,舌赤少苔,脉细数无力,乃长期心气虚损所致心衰之症,恕老夫才疏学浅,无能为力。”
谢芳华心里一沉,刘大夫是凤阳府首屈一指的千金圣手,连他都无能为力,那恐怕真的就是没救了,“她大概还有多少时日?”
刘大夫摇了摇头,“这个老夫也说不准,迟则三五个月,短则就在这个月内,大小姐还是尽早给她准备后事吧。”
谢芳华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转头示意碧玺奉上诊金,将刘大夫送出去。
妇人柳絮见谢芳华回来,面上不自觉带了丝卑弱和拘谨,“大…咳咳,大小姐……”
谢芳华强装笑颜,劝慰道:“大夫说了你这不算什么严重的症候,只要按时喝药,少思少虑,不日便可痊愈。”
柳絮扯了扯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小姐……不用安慰奴婢,奴婢……自个儿的身子自个…知道,奴婢死了不打紧,就是放心不下煜儿……”
谢芳华垂下眼帘,不敢与她对视,那个做母亲的眼底企盼之意太明显,让人想装看不懂都不行,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哪有什么能力去负担别人的人生,她在屋内巡视一圈,随手捻起窗台上一本翻得卷了页的孟子,问道:“这是景煜的书?”
“是…煜儿很喜欢读书,可…是奴婢没本事,也…没脸去求太太给咳咳……给他请先生,他就……偷偷去听大…少爷念书,他很聪慧,先生教大少爷的学问他一听……就会……都是我拖累了他咳咳咳……”柳絮说到儿子,神情略显激动,咳得声气断续。
这可真是造化弄人,谢景睿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一个字都学不进去,而谢景煜天资聪颖,却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谢芳华叹息一声,将书放回原处,“你的药我一会儿让人去抓了送来,你既然放心不下他,就好好珍重自己的身子,千万不要思虑太多。”
本以为她之前含蓄的婉拒柳絮应该能看明白,但她错估了一个行之将死的母亲托孤意志有多坚韧,柳絮见她要走,从床上挣扎着一头栽下来,扯住她的裙摆,哀求道:“大小姐,奴婢……知道您是个好人,求您帮我……照顾煜儿……求您了……”
谢芳华一惊,连忙伸手去扶,“你别这样,快起来……”
“娘!”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少年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