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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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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还明朗的时候江春月已经给自己下班了,她开着车回到医院,心里还琢磨着找个什么由头送小孩儿一个手机方便联系。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和赵妈妈碰面会不会又激起这位敏感女士的警觉神经,万幸的是上天没有让她直面这个窘境,在医院走廊里她正好碰上了打水回来的赵无夜。
赵无夜见到她第一眼就笑了一下,这代表着他们或许聊得不错。
江春月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等我一下。”
赵无夜晃晃手里的水壶,这行为看起来活泼得很,与之前那个沉闷倔强的少年大为不同。他加快脚步进了病房,很快就又走了出来。
“我和我妈说去吃饭……”
江春月也跟着用气声与他对话,感觉偷偷摸摸的,像是要去做什么坏事。
他们就在医院的食堂里简单吃了一顿,这里虽说没什么大鱼大肉,但是基本的餐食做得十分地道。那包子又大又圆,里面的馅料丰富,吃起来十分鲜香。小菜也不贵,都是一些时鲜的蔬菜,有种吃学校食堂的感觉。最棒的还是小米粥,熬得又稠又黏,好多爱喝小米粥的人即使出院了也偶尔会回医院食堂里带上两碗回家喝去,顺便捎上几个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一家人的晚饭就都搞定了。
隔壁桌的几个大爷应该也是专门过来尝这一口的,一边家长里短地扯着,一边一口包子一口汤,咽了之后还得例行公事地夸上两句——“地道”。
只不过这备受好评的餐饭满足不了一个好面子的少年,赵无夜总是时不时地抬头观察江春月的表情,在那样的家庭氛围里长大使他无法自信而随性地询问他人感受。
江春月只好放下汤匙,学着隔壁桌的大爷感叹一句——“地道”。
这走心的模仿逗乐了赵无夜,他倒是很给面子没当场笑出来,只不过拿勺子的手抖了半天送不进嘴里,最后干脆丢了那套斯文的做法,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等他放下碗,看见面前一勺一勺喝汤的江春月都多了一些不自在。倒不是觉得自己哪里低人一等,他从好面子的母亲那里学到了要强,又从默然做事的父亲那里遗传了倔强,这让他即使贫穷,即使辍学也依然坚定信念,一切都能咬牙扛过去。他依靠自己,所以相信自己,所以从不觉得低人一等。他只不过是,不想与江春月看起来格格不入。
江春月就像是一场梦境,太过美好就太过虚假,理智告诉赵无夜这场梦迟早会醒,可是现在他却放纵自己贪恋一时美好,让危险预警暂时休假。
既然是梦幻,他就想多贪求一些,在鲜血淋漓地醒来之前,他想站在这个人的身边。
江春月在此时叹了一口气,“压力好大。”
“什么?”赵无夜有些慌张地问。
江春月搅了搅冒着热气的汤,“我很怕烫,就喝得很慢,还要你等我。”
赵无夜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大概少年人就是这么情绪丰富又容易波动,他神奇地从江春月的话里听出了撒娇的意味。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就感到脸又烧又涨,和心脏传递来的回馈一样。
“没事的,”赵无夜慢慢地说,“我等你。”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春月都会回忆起这一刻的赵无夜,温柔又有耐心,坦白柔软的情绪,口述动听的话语。她那个时候以为自己能将这一份难得敞开的心扉好好守护,做一个合格的长辈奉献关怀。可是她有很多“以为”,生活却从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吃完饭后,赵无夜问起借款合同的事,江春月知道他只是想尽快安心,但是她仍然在此设下了条件。
“你得继续去上学。”
“癌症的治疗费用是笔大数目,它不断地消耗你的钱财精力。你只是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孩子,不经过专业的学习,你以后靠什么挣钱还我?”
赵无夜默不作声。
“知识就是财富……”江春月停顿了一下,“就算是我这个债权人对你的附加性要求吧,回去上学,参加高考,到大学里系统地学一门专业。”
江春月不仅是在做出一个建议,更是在帮赵无夜看清眼前的路。只是她说完上述的话后就保持了沉默,赵无夜也一路不语,直到要进住院楼时才看向江春月,说:“好。”
……
当天晚上就敲定好了入学日期,至于其他的手续江春月已经帮他走好了,到开学那一天,江春月开车来接他,赵无夜已经早早地穿上蓝白相间的校服背着书包站在医院门口。
“朝气蓬勃!”江春月冲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赵无夜看起来心事重重,闻言还是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
“谢谢,”他说,“我妈知道我去上学后很高兴。”
“你呢?”江春月一边开车一边问他。
赵无夜一愣,“还行。”
“那就行。”
他们出发得早,完美错开了城市的早高峰,一路十分顺畅,抵达学校的时候也才刚刚7点。江春月把车停好,却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她有些紧张地看了赵无夜一眼,“我觉得我们之前需要一些坦诚。”
在车内视镜里她能清楚地看到后座上的赵无夜,她不想让赵无夜好不容易丰盈起来的脸上再度挂上愁苦恼恨,于是只能把自己推上一个危险的地带。
她说:“我调查过你。”
赵无夜的眼睛一下子就看了过来。
江春月继续说下去,“关于这件事我很抱歉。但是我知道你当时为什么会被学校开除,我觉得在这件事解决之前让你进入学校是对你的一种伤害。”
她大可以装作不知道有这一回事,将赵无夜送入学校之后,再故作偶然细心地发现他在学校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然后正大光明地顺藤摸瓜,以一副正义的姿态替赵无夜解决这些问题。
不用暴露她私下里不礼貌的调查行为,不用想办法弥补可能对两人关系造成的裂痕,只需要让赵无夜忍耐两天。
结果却是连这两天她都忍受不了。
“所以呢?”赵无夜在她久久不开口之后问她。
江春月抬起眼睛与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赵无夜对视,“所以我想带你去见当时经历这件事的老师和同学,我觉得你应该在现场。”
“他们不会相信的,”赵无夜冷漠地说,“你没有证据。”
“你能详细跟我讲讲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赵无夜抿着嘴不说话,江春月就有些着急,在她看来,这件事本来谁都没个证据,不过都是靠着一张嘴定下的结论,赵无夜如果不替自己申辩,那才是妥妥地被人家的话音带走了方向。
“你……”
“你相信我?”赵无夜看着江春月一脸急躁,忍不住问道。
江春月立刻就回答:“当然。”
赵无夜:“那就打开车门,我带你去见证据。”
“什……什么?”
江春月下车跟上赵无夜,“你有证据?”
赵无夜很酷地点点头,“嗯。”
“这些零件没有什么来源记录,解释起来的确很难,但是制作‘阿泰’的时候我们身边还有一个人,她的梦想是做一个记者,全程记录了我们的工作,一开始是为了在完成后整理成一篇报道。”
教导处的老师听到这番话后皱着眉问道:“有这个人,你当初怎么不说?”
赵无夜也皱着同款眉头,带着十足的叛逆气息,“这个重要吗?”
眼看着老师们又要生气了,江春月忙轻拍了赵无夜一下,和老师们道歉,又说道:“要不先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老师们也是见惯了青春期少年少女的各式脸色,还不至于被赵无夜这等挑衅气昏了头脑。江春月在带赵无夜过来之前已经和学校的领导老师都谈过了,这次带着当事人过来就是为了查清当时的真相,还赵无夜一个清白,所以双方态度都不尖锐。
于是老师也退了一步,问赵无夜:“那你说的那个人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江春月生怕赵无夜又犯了倔脾气,回头看他时却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被发现了之后,赵无夜很快转移视线,这次倒是没再找事,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高三(5)班,白箬。”
“胡说!”
几乎是当时就有老师大声反驳:“白箬怎么可能跟你们这群……混到一块儿!”
“这位老师!”江春月也提高了声音,“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先把人叫过来问清楚再说?”
反驳的老师闭上了嘴,但是仍然有些气冲冲,他大步走出门去叫人了,很快就带回来了好几个少年。少年们都是打扮得不太正经,看起来有些混混劲儿,其中一个还大声直呼老师的名字,问道:“老赵,你这老打扰我们高三生的学习干……干!”
他看见屋子里赵无夜的身影之后眼睛爆发出火热的光,这时候才少了许多的社会气,看起来像个十七八的笨蛋少年。
“老黑!我操,真的是你么老黑!”
后面几个慢悠悠晃着的人全都精神地挤了过来,“黑蛋!”、“黑哥!”各种叫法层出不穷,人群的最后钻进来一个瘦小个,一下子扑在赵无夜身上,哭得像是一个老母亲。
“小赵诶!儿诶!老赵这家伙把你带回来了!”
赵无夜忍下了各种称呼,唯独这个变了脸色。他将瘦小个从身上拎下来,“王大宝你对你爸爸叫什么呢?”
他随口骂完后下意识朝着江春月的方向看去,在发现她捂着嘴偷笑时才松下了僵硬的肩膀。
那位被称为“老赵”的老师宝贝地把自己身后的学生带进办公室,等教导主任制服了那几个吵闹的小混混后才把他的年纪第一露出来。
在女生刚走出来的那一刻,江春月都有些呆住了。别说男孩子,就连她一个女人都会下意识想要微笑。
白箬。
江春月默念这个名字,她可能是所有男生心中对初恋最美好的向往。
福至心灵地,江春月看向赵无夜,少年也没有逃脱这大范围的捕杀——他的眼睛自少女出现就没有离开过,久久地,用视线代替语言,悄悄地问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