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残梦》果子寶寶

18、错与非错

　　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真的会忘了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感受。
　　从确定莰特真的已经死去到现在，我没有掉过一滴泪。任凭那股伤心的感觉在我的体内横冲直撞，我就是哭不出来，喊不出来。就像是还未从梦中醒来一样，当事实远远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范围，我就无法把它当作事实来看待，并且表现得冷静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因为为一个梦而流泪，疯狂，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我依旧每天说我该说的话，做我该做的事，由于身边少了一个人而多出来的不适应，我便刻意不去理会。是梦，总有醒来的一天，有多苦，多难，多漫长，我都可以撑过去，等到噩梦结束的那一天，我一定已经以最好的成绩，通过这次考验。
　　所有的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接触着我，好像我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也不喜欢，他们这么做。我是正常的，我绝对是正常的，我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莰特不在我身边的第三天。
　　服刑中的囚犯布桓撞墙企图自杀，狱卒及时发现，现在正在抢救中。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虽然我不是炸弹，但我的体内，却装着两颗，一颗叫莰特，一颗叫布桓，引爆它们的导火线，都是相同的两个字，“自杀”。
　　我的脑子在嗡嗡作响，我仿佛看见自己的心在一片火光中被炸裂成无数滴血的碎片，漫天飞舞。
　　“无论如何，救活他，否则，死！”

　　我终于相信这不是梦了，因为那种万箭穿心的感觉是如此真实。
　　是不是我的自欺欺人惹怒了神，所以他要用再一次的失去，逼迫我去正视残酷的现实？不，不要这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原谅我，求您放过布桓，放过我！只要您不带走他，我一定加倍爱护，加倍珍惜！我真的不能够再承受多一次的打击了，我会崩溃的，我会发狂的，我会活不下去的！
　　最舒适的床，最好的医生，最珍贵的药，最精致的器具，这些我都给了，但是，有用吗？
　　看着一屋子的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我却插不上手，帮不上忙，一颗心随着他们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起起落落。
　　“我们已经尽力了，女王陛下。”加瓦西医生短短的一句话，足以把我打入地狱，万劫不复。
　　“什么叫做尽力了？啊？你的意思是说他救不活了，是吗？”我怎么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
　　“啊，不是，不是，小人的意思是，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和他自己的意思了。”听起来，像是还有希望。
　　“看他自己的意思？这……怎么说？”难道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能够决定自己的生死吗？
　　“回女王陛下，自杀的人，既然一心想死，求生意志自然就弱，活下来的机会相对也就比较小，所以……”
　　“那要怎么样，才能使他的求生意志变强？”只要有用，什么方法我都可以试。
　　“这个……他的思想，没有人能够左右，但是……”加瓦西回过头看了布桓一眼。“也许您有办法。”
　　“什么？我有办法？什么办法？”加瓦西，他到底在说什么？如果我有办法，还要他们干什么？
　　“您去听听他在说什么，就会明白了。这里已经没有我们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了，我们就不打扰您了，祝您好运，女王陛下。”加瓦西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之后，便自作主张地带着一屋子的人一起不见了踪影。
　　大胆！加瓦西，他以为他是谁！丢下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就这么走人了，布桓怎么办？在这种时候他竟然……等等……他说，让我去听听布桓在说什么？布桓在说话吗？这怎么可能？可是……
　　扑到布桓身边，才发现我在这之前一直都站在门口，站在远离布桓的地方。
　　好傻……难道自杀很好玩吗？撞墙很舒服吗？头上缠着白色的纱布，很漂亮吗？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醒来？”我握住他垂在床沿的左手，轻轻地晃动。如果他能醒来，他要我什么，我都答应。
　　“昕诺……想你……痛苦……不要……好想死……昕诺……”布桓突然挣扎起来，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念着。
　　“布桓，你醒了吗？我在这里，我就在你身边啊。”隔着厚厚的纱布，我看不见布桓是不是已经睁开了眼睛。
　　“小妹妹……我不是流氓……你浑身都湿了……让我送你回家吧……快点……不然会生病的……”布桓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依旧自顾自地念着。“你不丑……我一点也不觉得你丑……我喜欢你……”
　　他在说什么？他已经神智不清了吗？可是，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经听过同样的话，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会不会……

　　七岁那年的冬天……
　　我费力地从冰冷的池水中爬上岸，透心的寒意和恶意的嘲笑紧紧地包裹着我，我只能在心里偷偷地咒骂，却没有一点力气还击。
　　好害怕……不知道我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这么丑，这么笨，身材又这么烂的女孩子，以后谁会喜欢啊？”又是他！在这么冷的冬天把我推下水，这还不够过分吗？连这最后一点自尊，都不留给我！
　　为什么是我？世界上有这么女孩子，为什么偏偏要欺负我一个？我知道，比起那些“小公主”们，我是很逊，可是，这并不是我的错啊！我又没有招惹谁，凭什么这么对待我？这不公平！
　　“没事吧？冷吗？别怕，我带你回家。”是谁？我才不需要这假腥腥的同情，说不定又是什么骗人的把戏，我已经受够了，我不要再给别人嘲笑我的理由了！
　　“走开！流氓！”我用力打掉那双伸向我的手，愤愤地骂了一句。
　　我是“这么丑，这么笨，身材又这么烂的女孩子”，竟然有人想要抱我？虽然我不知道他想要玩什么，但我是绝对不会让他得逞的！
　　“这个家伙是谁？他竟然会对这么差劲的女孩子感兴趣？”
　　“他的审美观和她的长相倒是很般配。”
　　“……”
　　这就是他的目的吗？引出一堆伤人的话，告诉我，我还可以更自卑？看来我应该恭喜他，目的，达到了。
　　“小妹妹，我不是流氓。你浑身都湿了，让我送你回家吧。快点，不然会生病的。”挣扎，挣扎，挣扎……可是，没有用。
　　我还是被他抱回了家，还是沾了他一身的水。池水，还有，泪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伤害你，其实，你不丑，我一点也不觉得你丑。我喜欢你……”把他关在门外的前一分钟，我好像听见他这么对我说。
　　这是对我的安慰吗？也许，我该感激。
　　……

　　为什么一开始我没有问清楚？为什么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认定了他？为什么我会因为这个根本就不存在的“旧仇”，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他的事？
　　利用布桓的爱来解决自己的问题，本来就是个错，现在看来，就更是乱七八糟。
　　要不是那一句“对不起”，要不是我那一种狭隘的性格让我对曾经刻意伤害过我的人更加印象深刻，我怎么会把这个帮助过我，温暖过我的人，误认为是欺负过我，重伤过我的心的人？又怎么会做出这些让我悔恨自责，更让布桓痛苦万分的事？
　　唉，我竟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错了就是错了，再推托也没有用，重要的是，我该怎么挽回这一切，怎么让他知道，我不希望他死，不希望自己失去弥补过失的机会？
　　“布桓，我知道错了。都是我，误会你，利用你，还把你丢下这么久不闻不问，害你变成现在这样。”不管他能不能听见，我都要告诉他，除了这么做，我再也找不出第二种方法。“布桓，你说过的，你可以为我做任何事，现在，你就为了我，不要死，好吗？我，求你……”我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为我做什么？“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给你一点补偿，就算我只能补回一点点也好，只要给我一次机会就够了，如果我再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就不要再原谅我，好不好？拜托……”

　　“昕诺……真的是你吗？”在我几乎是两天两夜不吃不睡地守在布桓身边反反复复地道歉，恳求之后，他总算是有了反应。“我没事……别怕……”
　　“嗯，是我，是我。你真的醒了？太好了！”不会……是梦吧？他真的醒了？现在我又该做什么呢？先叫加瓦西进来吗？还是先陪陪布桓呢？或者，我应该问问他希望我做什么？“布桓，真的没事了吗？现在，要我做什么？告诉我，我立刻去做。”
　　“不……我只想……看看你……想你……”布桓伸手就要去扯头上的纱布。
　　“别动！你的眼睛刚开过刀，再乱动，瞎了怎么办？要怪就怪你自己，撞墙用头就可以了，干嘛要把整个脸都往墙上撞？想毁容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可是，我就是说了。
　　“可是……”
　　“还可是什么啊？我有多害怕，你知不知道啊？如果你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莰特已经死了，你却非要选在这个我最难受的时候做这种傻事！我知道我欠你的很多，但是，你不可以用这种方式惩罚我！”我怎么对布桓发起脾气来了？我竟然，还放开他的手想要走？我在干什么？
　　“不要……不要走！昕诺！我错了……原谅我……求你不要走！我什么都听你的……”布桓紧张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很让人心酸，可是，我仅仅给了他一点犹豫。
　　我的行为根本就不受我自己的控制！一定是这样！我没有那么残忍，没有！
　　“昕诺，你在哪里？昕诺！”布桓在重物落地的声音之后没了动静。
　　“不要！布桓！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他从床上摔下来了！他好不容易才醒来，头部又受到这样的撞击，接下来，会出什么事？我做了什么？我……“加瓦西！”
　　布桓，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我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感受到我的存在，我只是幻想着他的声音，幻想着他的呼吸，因为这能让我安心，即使是自欺欺人。
　　我想加瓦西进来后见到的第一个画面，一定是我和布桓躺在地上，相拥而眠。
　　还要什么面子？我早就知道，会有失去一切的那一天，我怎么能不抓住，这可能只剩一秒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