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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讲理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

  •   卡车卸完货马上就走,新到的鲜蔬一筐筐堆在巷口,后厨几个小工忙进忙出,蚂蚁搬家似的来回跑着把菜筐拉回去。
      巷口窄小,只有手推车能派得上用场,为了省脚力,都是尽可能多地装,七八个塑料大筐摞一车,堆得高了,就摇摇欲坠。
      小推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忽然“咔”一声,停住不动了。
      负责车前的小胖脸都垮了,撑着菜筐的手一直在抖,“谁又把垫板给踢了!!”
      他圆墩墩的身材腿短手短,顾了底下就没顾得了上面,刚一俯身,最顶的菜筐就往外翻,这时后面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往里一推,及时化解了危机。
      小胖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谢了啊乔以棠。”
      乔以棠从菜筐后冒头,指挥道:“往后退一点。”
      说着他脚下一踩,再一踢,便把垫板塞进坑洼的高低罅上,将地面铺平了。
      他手臂微一使劲,手脚配合着将车头往下一压,瞬间整辆小车一动,小胖连忙弯腰一拽,车子便顺当过了坎儿。
      到了后门口,少年沉默地将一筐筐蔬菜卸到地上,筐缝漏出的水打湿了身上的制服。
      “哎,乔以棠!”小胖踢了一块砖头卡在车轮下,一边将卸下来的菜拖到一边。
      “嗯。”
      乔以棠弯着腰搬菜筐,小胖难得跟他处在同一水平高度,凑过去跟他咬耳朵,“昨天我路过行政那边,澄姐正在跟人事拍桌,要你回前边记菜去。”
      乔以棠没吱声,扛着一麻袋的土豆起身,小胖“嚯”地往后弹开。
      只见他下肢微伏,往上发力,接着肩膀一顶,一百多斤重的土豆就稳当上了架。小胖摸摸自己臂上的软肉,又看看乔以棠衣下饱满的肌肉,咋舌。
      他自顾自地忙,任由小胖跟屁虫似的在自己身后叨个没完,偶尔回头应一声也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昨晚公公跟波士又撕了一场,波士护着徒弟把锅推给了传菜,说公公管理不到位,公公哪能忍!当下袖子一撸就上去干架了,你没看到那个场面真是太可惜了——”
      乔以棠调进后厨两个多月,又是兼职,不像他们这些全职的,空暇时间会凑一堆嘀咕。
      他话少,来了就是埋头干活,从不掺和边角八卦,也不花时间精力去维护同僚关系。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硬朗的五官配上浑身锋锐的傲气,是与真实年龄全然不匹的成熟感,愣是教一群前辈们不敢轻易招惹。也就小胖这个自来熟,平常被人差遣得多,如今遇到一个蒙头苦干的小辈,马上就粘上来了。
      “要我说你当初就不该来后厨,活儿多还累,在前头多好,动动嘴挥挥笔,光是酒水提成就不得了,我可听说了,你申请调来后厨,那帮小姐姐们都心疼死了——”
      后厨多扯皮,加上这边总厨和主厨有矛盾,底下的人分了派系,天天架掐,今天你告我,明天我逮你的。相比之下,前厅那儿就是天堂,小胖想破了脑也想不通为什么乔以棠要自请“流放”。
      “我喜欢后厨的工作多点。”乔以棠十分难得地回了一个整句。
      “这样的后厨你也喜欢啊?”小胖匪夷所思,“我瞧着也不觉得咋样啊!”
      确实不咋样。
      混乱的管理、互轧的派系,跟乔以棠心心念念的热火朝天干劲十足完全不搭边。
      乔以棠沉默着继续理货。
      理想与现实有落差又怎样?他需要这份工作,在生活面前谈不起理想。
      “对了,你明天请假?”
      “嗯。”今天还是因为校运会他才跑得出来补班。
      周五晚上后厨排班很满,临时过来补班的乔以棠理完货后没什么事就先回去了。
      陆景给他新转了班,是理科实验班,班级氛围跟国际班截然不同,老师对他这个屠版的年级第一重视得很,推他报名了奥赛,现在时不时得去校内的竞赛辅导班补课。
      虽然占了不少时间,也更累了,但是胜在充实,他甘之若饴。
      有种特别饱满的感觉。
      暮色蔼蔼,十二月初的羊城并未完全入冬,白天日光充足,维持在一个令人舒适的体感范围,就是天黑得早。
      乔以棠往地铁站方向走。
      回去要经五个站,中间还得换线转乘一次,这距离有点儿尴尬,换做以前他就跑步回去了,但现在奥数比赛临近,时间的支配没那么自由了。
      正值周末下班晚高峰,马路上的大车小车挨挨挤挤地排着大长龙,临近地铁站的路段,一群人聚在一块儿,大概是出了车祸事故什么的,围着中间的车子和人。
      乔以棠抬头往那边扫了一眼,埋头插兜快步绕过人群。
      “靓姨,你不能看我老实就欺负人啊!”
      人群里突然飙出一道熟悉的声音,乔以棠蓦地停下了步子。
      那道声线清亮透澈,少年感十足,但刻意压低后会带上几分威严,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习惯,乔以棠听过一次后就记住了。
      他在外围驻足,抬头往人群里看,就只看到对方脑袋上一甩一甩的小辫子。
      那声音又说,“真是我伤了你,我认赔,可明明是你自己往我车底冲,我车在前头呢我还能倒着过去撞你啊?”
      周围有人应和连连,另一道女声尖锐地响起:“你一个后生仔,非要跟我这个老人家计较,你看看我这摔的——”
      乔以棠又往里走两步,在外围仗着身高只看到里头那位“靓姨”举着手肘给路人们看,对面一个穿着粉橙色连帽衫的小青年,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双手揣在身前的袋鼠兜里,倚着车门边,一脸的百无聊赖。
      人群发出嘘声,有人打趣道,“阿姨,这点伤就算了吧,我看你也就滑了一下,倒是你看看人家的车,刮的这一片你赔得起吗?”
      那位阿姨声音倏地拔高,“这是什么话?他开个四轮的,我就骑个单车,我是弱势人群!赔我是应该的!怎么就我赔他了?”
      “报警吧!”人群里有人建议。
      “对,让交警过来处理算了。”
      ……
      ……
      乔以棠拨开人往里走,他个头够高,陆景一抬眼就在人群里瞅见了他。
      他像是突然找到乐子,笑了一下,冲乔以棠招手。
      乔以棠走近后上下打量完他,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车子。
      依然是那辆黑色迈巴赫,车屁股位置擦花了好大一块,一辆共享单车死死卡在车底下,把后车门那一块刮花了一片。
      最主要还是车主,粉色系卫衣、苹果头、黑框眼镜,怎么看都像刚领驾照的小孩儿偷开家里汽车出来惹了祸似的。
      乔以棠避开滚落了一地的番茄马铃薯等物,三两步跨过来到陆景身边。
      陆景把胳膊往他肩膀上一架,懒洋洋地开了口,“靓姨,您看,我儿子等不及都找过来了。”
      他一笑,脸上的颜色仿佛都鲜活了过来,粉嫩的衣色愈将他衬了一脸嫩生生,有种迷之少年感。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乔以棠忽然很想扭头就走。
      这人脑袋上还顶着个小辫儿,甩得跟个苹果似的,幼稚得要死,谁给了他勇气自称他爸的?
      陆景又笑了一下,乔以棠眼皮跳了跳,一股不祥的预感蓦然涌现。
      果然——
      下一秒,陆景下颌微扬,一双眼睛微微阖起,眼尾拖曳出张扬又迭丽的弧度,神情倨傲又挑衅:“靓姨,也就您时间不值钱,天天闲逛钻车底,撒个泼还能有收入。可怜我一个单亲带娃老父亲,累死累活996,回家晚了担心孩子没饭吃,路上还得被讹钱!这样吧,我敬您年老,不跟您计较,就多少赔你点儿买菜钱,这车呢现在我报保险,保险怎么判,咱就怎么赔,您看成不成?”
      说完一脸嫌弃地撇了撇嘴,仿佛施了多大恩似的。
      乔以棠扶额,他就知道这人狗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
      阿姨浑身一僵,脸上表情在短短几秒之间完成了茫然、错愕、羞愤、大怒的一系列转变。
      紧接着——
      “我顶你个肺啊!你个死仔!竟然甘话我!?”
      靓姨抡拳的动作仿佛一帧帧的动画,由慢及快,尖叫着如疾风般歇斯底里地冲他俩扑过来……
      ……
      ……
      整个场面终于如陆景所愿失了控,混乱中,乔以棠飞快掏出手机报警。
      待得交警过来,保险公司也赶到了,陆景这回倒是好说话的得很,收好那张尖刀子嘴,取证评估调解一整套下来,怎么配合怎么来,斯文有礼,态度端方,跟一边鬼哭神嚎的那位靓姨形成了强烈对比。
      乔以棠可算明白了,这人打一开始就没想息事宁人。
      闹大了他也不怕,更不是缺那几个修车钱,就是纯粹的破脾气,他不高兴了别人也甭想过爽利了。
      同理可鉴附中找茬的那一次。
      处理完事故,车子被拖走,两人站在路边大眼瞪小眼。
      “你上哪儿去?”陆景扯着连帽衫的抽绳,鲜艳的衣色在路灯下衬着那张出门前护肤程序不下十道的脸,看起来竟比乔以棠这个正儿八经的十七岁少年还要稚嫩。
      “回家。”乔以棠指了指地跌进站口,只想尽快打发了人后赶紧回去,“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陆景歪着头看他,“我会吃人吗?”
      乔以棠:“……”
      陆景问:“那你干嘛一副巴不得躲着我走的样子?”
      乔以棠:“我不是,我没有。”
      陆景又说:“我车都没了,回不去了,收留我呗!”
      乔以棠试着推脱:“我住关场。”言下之意就是城中村那地儿配不起高贵的小陆总,您还是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吧!
      可惜陆景“没”听懂:“我知道你住关场。”
      乔以棠不知道说什么了。
      天知道这位爷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一脸不高兴?”陆景拉着抽绳,凑近了盯着乔以棠,“不欢迎我去你家?”
      乔以棠面无表情:“没有。”
      陆景又说:“瞧你这一脸不痛快的,勉强你了吗?”
      乔以棠只得强调:“没有,不勉强,关场欢迎您。”
      陆景满意了,哼着曲儿愉快地下了地铁站扶梯,乔以棠无法,只得跟上去。
      扶梯往下走,陆景打突击似的回头,“是你自己说的啊,欢迎我去你家。”
      乔以棠木着脸,“是,我家欢迎你。”
      陆景这才高兴了,甩着小辫子颠颠地走在前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儿,一点也没有强迫未成年的自觉。
      什么?讲理?讲理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二人都没交通卡,只能买散票,陆景飞快找到了自动售票机,排队、选站、付款一气呵成,动作熟稔得乔以棠都忍不住侧目。
      以陆景龟毛的性格,一看就是不会轻易凑合的人。地铁公车人流密集,不像是他会来的地方,可事实却是他在购票流程上的一番操作行云流水,就跟千千万普通出行的市民一样。
      乔以棠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把这位的神格抬得有点儿高了?
      “怎么不办个交通卡?”他俩又搭着扶梯下了站台,陆景手欠地这儿敲敲那边叩叩。
      “很少搭,没必要。”办卡虽然有优惠,但需要预充值,乔以棠不管上下学还是打工,大部分时候都是提前出门跑步过去,实在赶时间才扫一下共享单车,反正去哪边都不远。
      “鮀城那边没地铁。”扶梯继续下行,离地面还有三格阶梯时,陆景突然提着裤腿往下蹦,晃了一下才站稳,“到了羊城才看到地铁吧?第一次搭慌不慌?”
      乔以棠看着这位不消停的监护人一脸无语,“还好,一般慌。”
      陆景又凑近了瞅着人看,“装什么装,慌就慌嘛,哥哥又不会笑你,没事,有哥哥带你,什么都不慌哈!”
      他那模样实在太嘚瑟了,乔以棠忍不住打击他,“好的,哥哥,那下次我们就刷手机二维码进站。”
      跟着一帮老年人在售票机前排队买票的监护人哥哥:“……”
      关场这种城中村,要不是因为乔以棠,陆景有生之年绝不踏足半步。
      天色全然暗下来,穿过高大的牌坊,商业街人声喧哗。俗艳的广告灯箱,嚣杂的人群,年轻的女人们拿着廉价的时装堵在服装店门口为了五块钱讲了半天价,快餐店小炒摊把桌椅摆到了沿街边上,刚下了工的男女们就着滚滚的车尾气毫不讲究地埋头吃饭。
      陆景一走进来,怎么看都格格不入。
      乔以棠带着陆景穿过小巷,说是巷子还是抬举了,就是两边握手楼将将空出了一条单人有余两人不足的小道,巷子前搭了一片竹架,经过时还得跨过几个沙土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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