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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薄暮之影(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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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起来,天色便有些阴沉沉的。鸠被屯所内早起的队士吵醒,抓起被丢在褥子旁的外衣便套在了身上。
鸠一向醒得迟,她与千鹤同住一屋。千鹤每日晨起,鸠都还睡着。
鸠今天是被吵醒的,所以带了些起床气。她用脚合上寝屋的门,系着腰带时张口打了个呵欠。
那把鬼切被鸠攥在手里,她转头朝两边望了一眼,缘侧处无人。刚才还分明有嘈杂的交谈声从寝屋附近经过,现在庭院中又安静下来。
缘侧的木制地板上落了些晨露,像是才下过雨一样。鸠踩着木屐走上去,在那上面留下几道细长的水渍。
千鹤远远地喊了声鸠的名字,唤了她过去吃早饭。
鸠只拿了个饭团,连坐都未坐,神色匆忙地便出了门。
因着记挂竹切的关系,鸠在昨夜借着稍显昏暗的烛光写了封简短的信。离开大分已有一段时间,这期间竹切几乎音讯全无。鸠总有些担忧,翻来覆去地直到凌晨才取了纸笔过来写下那封信。
她将信折起放到了袖口中,想着一早便去找人将信送出。
鸠才走出几步,千鹤怀中捧着东西便追了上来。她喊住了鸠,把那盒点心递了过去。
“鸠先生,你这就要出去了吗,我有很久没有去看望过米屋的婆婆了,请你把这盒点心一同带过去。这些点心是我早起做的,原本想自己送过去的,但今天实在抽不出空…”
“我知道了。”鸠没有听千鹤继续解释,从她手中收下盒子,略一点头,便往屯所外走。
鸠才出屯所,就听身后有谁在喊她的名字。鸠今天颇有些心不在焉,九郎朝她喊了数次,她才停了脚步,往身后望过去。
九郎身后跟了冲田,还有一番队的那些队士。
鸠看着九郎满脸兴奋地跑上前,他的眼底似乎还带了几分得意之色,朝鸠显摆道:“怎么样?我已经被局长批准随同一番队外出巡查了,屯所里的米虫可就只剩下你了。”
鸠歪着头想了想,答了句:“是吗?”便又将视线移向了冲田总司。
鸠从前说过来草翦道场蹭饭的九郎是“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厚着脸皮吃白食的米虫”,没想到九郎记到了现在。
“虽然小九在剑术方面没什么天赋,不过近藤先生看在他态度这么积极的份上,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小九随队巡查的请求。”冲田解释道。他想起九郎缠着近藤时那副厚脸皮的样子,便突然发笑。
九郎不满道:“连冲田哥你也嘲笑我!”
“不过,我并不讨厌努力的孩子。”冲田说着,又对鸠道,“你呢?被千鹤拜托去跑腿吗?”
鸠提着那盒点心,答道:“嗯,只是稍微出去一下。”
冲田点了点头,说了句:“这样啊,那么路上小心。”便领着一番队离开。
鸠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色,估摸着一会便要下雨。她没再停留,往驿站的方向走去。
驿站住有专门传信送物的僧人,鸠将袖中的信交给了他,出了驿馆便转道去了米屋。
米屋的婆婆见到鸠,凑近她打量了许久,才记起她的脸。
“啊、是上回和千鹤一起来的小兄弟吧?”米屋婆婆颤颤巍巍地把鸠引到屋内,说道,“你这次也是来买米的?”
鸠把那盒点心送了过去,她替婆婆打开盒子,那里面是一些艾草团子。
“这些点心是雪村做的,我代她送过来。”鸠道。
婆婆低着头看了那盒点心半晌,笑着道:“难为她还记着我这老婆子,千鹤最近还好罢?”
“嗯。”鸠应道,她视线的余光瞥见老旧米屋昏暗的角落,货架上的米少了些,剩下的那些米袋上也落了些灰,似乎有一段时间都没人来买过米了。
米屋中一直都只有婆婆一人,鸠不知道她是否有儿女。她想着千鹤同那婆婆来往得多,回去便问问千鹤好了。
从凌晨起便一直阴沉着的天在接近午前终于下起了雨,鸠行到半路,便有豆大的雨点砸到身上。
街上的行人哄吵着四散避雨,鸠不太喜欢身上被淋湿,便就近找了处铺子躲了进去。
雨势来得快,还有些人未来得及避开,身上便都同下了汤那般被浇得湿透。
鸠眯起眼朝雨幕中望去,因着街道上稍显混乱的情况,雨幕中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影便也无人会分神去注意。
雨水的气味中飘来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那气味被下着的大雨冲去不少,街上的哄吵和雨水的声音也将远处的惨呼掩盖。
但鸠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寻常,她在房檐下站了片刻,听到第二道呼声之际便俯身闯入了雨中。
伤人的是一名已化为霜发赤瞳模样的浪人,他的脸上溅了血,本就可怖的样子更显狰狞。
那浪人与鸠在新选组中见过的极为相似,眼看着他又将手中已见损毁的刀刃砍向跌倒在地的无辜之人,鸠将鬼切连鞘抽出,挡住了那柄残损的刀刃。
抵着鬼切的刀刃上带了粘稠的血,那血被大雨冲下,然后淌到了鬼切上。
鸠的眼中露出明显的嫌恶,不仅仅是对染脏了鬼切的血,还有在她面前的那只非人的怪物。
鸠的确懒得插手新选组试图作出与“鬼”相似的赝品这种事,但她身为鬼族,对赝品的态度却是不屑甚至是厌恶,即使她不全然是“鬼”。
这个“鬼化”的浪人眼中清醒,他比鸠高了许多,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眼神中却是难掩的杀意。
他与鸠曾见过的赝品不同。
鸠突然意识到这点,后跃想要躲开那把刀的攻击,但额前还是被留下了一道不浅的伤口。
她无法确定这名浪人是否与新选组有关,对方的目标从那些路人变成了鸠,眼下也只有解决他这一种办法了。
鸠压低刀柄,在那浪人又对着她挥下刀来时,使出了竹切教过她的一刀流剑术。
这场雨只下了很短的时间便停了,等一番队闻讯赶到时,鸠恰好解决掉了那名浪人。她甩去刀上留下的血,将鬼切收入鞘中。
冲田讶异于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解决那名疑似鬼化的浪人,又因为没能看到她的剑术而觉得惋惜。
他走上前,示意身后的队士处理尸体。待走近鸠的身侧,抬眼便瞥见她脸上留下的血渍。但他再看时,却未发现鸠的身上有过伤痕。
“居然还有人能让你这么狼狈,刚才是发生了什么?”冲田问道。
鸠绞了绞不断往下滴着水的衣摆,神色略有不快。
“这家伙难道不是和新选组有关吗?”
冲田蹲下身检查着那名浪人,回答道:“我的确不清楚呢,虽说新选组一直都在研究能让人类鬼化的药,不过这个人我倒是没有见过呢。”
冲田没有向鸠隐瞒新选组在做的事,他早便注意到了鸠会有所察觉,况且现在可不是找借口瞒下罗刹存在的时候。
“按理来说,山南先生不会这么大意地泄露变若水的配方。只有一个可能,除了新选组,还有其他人也在进行罗刹实验。”冲田说道。
“罗刹?”九郎全然听不懂冲田在说什么,便出口问道。
“其他的事回去再说罢,这里可不是讨论这种事的地方。”冲田往四下而顾,压低了声音,说道。
一番队处理了街道上的那几具尸体,便回了前川邸。
冲田将那名浪人交给了山南,向他讲明了刚才的情况。
鸠去换了身干净的装束,出来时,冲田仍留在山南的房间。
千鹤似乎有些局促地站在房间外,手中端着的是要送去山南房中的午饭,屋中隐隐传来两人的谈话声。
隔着房门,鸠听不清那两人在谈论什么,只听到冲田忽然便提高了声音说出的那句:“山南先生,那样太乱来了!”
没有等他们争论完,鸠擅自替千鹤打开了房门。
见到门外站着的千鹤,冲田突然便止住了话。他的脸色稍微有些缓和,说了句:“是小千鹤啊。”还有鸠。
“啊…”千鹤收起慌乱,将午饭送到了屋内,说道,“山南先生,这是今天的午饭,先填饱肚子再工作吧。”
冲田轻笑一声,起身道:“为了这件事都忘记吃饭了呢,这可不行,突然觉得肚子好饿。”
千鹤的出现打断了两人快要演变成的争吵,刚才那种气氛很快便被挥散。
冲田走出房间,却没有往伙房而去。
鸠跟在他身后许久,出声提醒:“你要去哪?要吃饭可不是往那个方向。”
说是肚子饿,也只是冲田刚才想要快点结束争论找的借口。
山南早在这之前便已经知道了能使人鬼化的药粉,比起新选组研制出来的半成品,这药粉的效用可比变若水好了不少。
山南想要在自己身上试验这种药粉,才会让冲田一时间难以接受。不只是因为无法确定最后的结果是否会成功,还有山南作为新选组中唯一负责罗刹实验的人,如果他服下药粉后同样无法维持理智以致罗刹实验中止,新选组便会被幕府舍弃。
“山南先生一旦作出决定,其他人便无法轻易改变他的想法了呢。”冲田没有回答鸠,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你刚才和千鹤在房间外都听到了吧?”
“你是指什么?”鸠问。
“山南先生想要用自己做实验。”冲田说道,“山南先生平日里不会插手屯所的事务,所以在他负责的试验中,也不会允许其他人干涉。即使土方先生知道,也阻止不了吧…真是、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
冲田以往不会像现在这样过多地流露出自己的情绪,但在鸠的面前,他几乎是毫无顾及地表现出了自己的苦闷和失措。
“什么都不做不就行了?”鸠说道,“这是山南敬助自己作出的选择,如果他也和那些人一样失败了,那就只能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