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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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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这样说!?”李铎胸有成竹的神情骤然转变,微拢的眉心在毫无意识间就被她压出了几分凌冽的狠戾之气。
“不是么?”齐沈懿毫无惧色的回视向李铎,话语铿锵:
“自帝君把楼漠府分封给你们李家,这十余年来,李家不仅以雷霆之势灭了羌奴的哈嚓旧王廷,而且还北御夷狄西抗刘宋,再加上去岁你们楼漠军与金国的渭水之战,楼漠李家的地位已经位极人臣——朝廷对李家已然是封无可封,到此地步,楼漠李家接下来会做什么,还需要我多费口舌,再向麾下挑明么?”
楼漠李家对朝廷的所谓异心,似乎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言罢,齐沈懿一瞬不瞬的看着李铎,甚至于,她也一点一点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这人气场上汹涌的变化。
那双时常带着笑意星光的漆黑眸子里似酝了滔天的怒火,可是李铎的面色却是异常的平静,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然而,她那只执着茶盏的手,却早已是指节泛白。
齐沈懿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她怕,怕李铎会突然发狠,跳起来暴虐地将她痛打一顿,就像当初他当着她的面打王斌辉一样,毫不留情的,打死为止。
你想啊,要是你和你家人处心积虑的想悄么声儿的做一件惊天动地改变历史的大事,并且为之付出了极大的努力,突可是然有一天,有一个傻冒跳出来给你说——嘿,兄弟,别藏着掖着了,我们都知道你想干啥了!
这导致你顿时没了遮羞布不说,这傻冒还不自量力的劝箭在弦上的你赶紧承认错误。
傻冒还觉着反正遮羞布也被扯掉了,你也就别再遮着挡着了。
啧,那感觉,怎么说呢,要是换成齐沈懿,她想她是会跳起来结果了这个傻冒的性命的。
那厢,有某种轻微且脆的震动声隐隐响起在静谧的明堂里,突然,一声突如其来脆响声将齐沈懿紧绷的神经吓到了极致。
伴着齐沈懿“啊!”的一声惊叫,李铎脆生生捏碎了手里的琉璃茶盏。
“麾下!”守在门外的李江坤迈步就闯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把饱饮夷狄血的苗刀。
“放肆!”李铎低头看着自己捏碎茶盏的手,沉声呵斥李江坤到:“主院里岂是你能提刀横闯的地方!出去!”
见主子和主母都好好的坐在明堂里,李江坤收了刀,抱着拳头退出明堂,还顺手把房门给带上了。
“齐沈懿,你,请你看着我,”
李铎早已放下了搭在扶手上的双腿,她脊背挺直的坐在椅子里,神色虔诚,眸色深深,受伤的右手几不可察的微微颤抖着,血顺着掌心的伤口滴滴答答的落在脚边的榉木地板上,手的主人却毫不在意。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李铎,敢以李氏祖宗先人的魂灵以及北疆无数黄沙埋骨的英灵起誓,我楼漠李家要的,从头到尾不过是公道两字!此言如有虚假,便叫我们李氏——于上先祖魂灵不安,于下后世香火断绝!”
“……我以为,你会说,此言如有虚假,叫天罚你李氏后世子孙战死沙场。”齐沈懿紧紧的攥着隐在广袖里的手,赌上了自己最后的孤勇与运气。
“呵呵,”李铎上身前倾,把右手手肘抵在了膝盖上,她看着齐沈懿,声音压得甚至有些嘶哑了:“齐沈懿,或许对你们这些从小就生活在繁华富庶里的咸京人来说,‘战死沙场’四个字是一个悲情的代表,是一个恶毒的诅咒,”
她看着她,眸色渐红:“可是,对于我们这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军伍之人来说,战死沙场这四个字是一种荣誉,是无上的光荣,是对一个军人最大的礼赞与敬重!”
李铎闭了闭眼,又深呼吸了几口气,似乎是在平复着什么翻涌难抑的情绪,片刻,她声音沉沉的说:“齐沈懿,过来给我道歉。”
齐沈懿走过来,敛袖蹲在了李铎跟前,她握着李铎的右手将那掌心反转了过来——如她所料,徒手捏碎了琉璃茶盏的掌心伤的一片血肉模糊。
“对不起,”一条素净的帕子被压在了那些正在往外淌血的伤口上,齐沈懿的声音与态度皆是小心翼翼的:“我不该出言质疑那些用性命护卫百姓生灵的军伍之人的——可是中郎将,与你那赤胆忠心心怀天下相比,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俗人,夹缝之中求生存,我也要为自己赌一把的……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了。”
“明白就好,”李铎别开脸,语气多少还有些生硬,但是这并不影响她乘胜追击:“怎么样,我的条件你答不答应?”
“我觉着还是再考虑一下为妙,”毕竟眼前这个人精明的跟个狐狸似的,齐沈懿托着李铎的手站起来,提高了一点声音朝门外喊到:“净霜,净霜?你进来一下!”
齐沈懿要给李铎处理伤口,可是李铎却一个劲儿的闪躲着——里外只有李江坤知道,他家阿郎素来是个特别怕疼的。
“不处理一下怎么成?”净了手的齐沈懿捏着蘸足了烈酒的棉花团,追着满屋子躲的李铎说:
“万一要是伤口里残留了琉璃渣滓,待它愈合之后你还是得把伤口再划开,再清理,相信我,那样只会更疼……中郎将你,你别跑!过来!”
齐沈懿抓不到那个身手敏捷的家伙,光是追着这人在屋里跑就耗费了她大半的力气。
最后,气喘吁吁的怀化将军夫人站在屋门口,支使着怀化将军的心腹亲卫李江坤道:“李侍卫,麻烦你帮我去捉住你家麾下,他手上的伤口要处理下的。”
“江坤,江坤!”李铎抱着手躲在多物架后头,只向外探出来半个脑袋:“你莫要跟着她瞎胡闹啊,方才你带刀闯进来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呃……这种时候好像不能这样和人硬着来,识趣的李铎立马改变话头,不甚耐烦的朝李江坤挥手:“去去去,找李常宁吃酒去罢,我给你放个三天三夜的大休,你把号称千杯不醉常宁给我喝趴下去!”
“李侍卫,”齐沈懿一手执着金疮药,一手捏着蘸了烈酒的棉花团,“烦请动手罢!”
李江坤抱拳,嘴角挂着明显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笑容:“诺!卑职谨遵夫人令!!”
“呀呀呀呀李江坤!你敢吃里扒外了是罢?……呀呀啊啊,江坤江坤,你是我的心腹亲卫啊,可是你到底听谁的话啊!!”
……
半盏茶的时间之后,在李铎那一通杀猪似的吱哇乱叫中,齐沈懿艰难困苦的完成了对李铎手心的伤口的处理与包扎。
额头上覆了一层薄汗的齐沈懿终于松了一口气儿:“都处理好了,中郎将你可以停止哀嚎了。”
李江坤和净霜在旁默默的收拾着屋里的一片狼籍,李铎抬起左手的小臂,用袖子蹭了一下额上的汗水,左手捧着右手哭唧唧到: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啊,我们的李侍卫长竟然背叛本将,转而投靠到了齐沈懿的麾下,啊江坤,这样对我你没有良心呐!你忘了是谁在宫宴的时候给你偷偷带了宫里的贡酒回来么,你忘了唔……”
李铎的嘴里被塞了一个又大又红又脆的大苹果。
“你可给我消停会儿罢,”堵住这人的胡言乱语的嘴之后,齐沈懿的耳边终于清静了些许。
她过去帮净霜收拾包扎伤口用的东西,背对着李铎说:“这会儿的时辰也不早了,麾下早些回去歇着罢。”
李铎狠狠的咬了一口苹果,把脆果嚼得咔嘁咔擦响,“你这个女人真的是过河拆桥的一把好手,简直快要气死我了,哼,你就自个儿在这儿收拾罢,不收拾干净不准去睡觉,江坤,我们走!”
爱闹腾的人离开后,还有些凌乱的明堂里眨眼就只剩下了昏沉的烛光与满室的沉默,以及齐沈懿和净霜两个会呼吸的活人。
“夫人,”片刻后,净霜轻咳一声,试探着说:“方才的氛围那般好,我觉着,您要是开口留一下阿郎,阿郎今儿就一定会留在主院过夜的。”
齐沈懿看了净霜一眼,又垂眸看向地板上那团看不清颜色的血迹,自言自语似的说:“他留下来做什么,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就成了。”
“行了,净霜,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明儿让杨嬷嬷派人来弄罢,”齐沈懿放下手里的东西,抬手揉着自己酸沉胀痛的后腰,“你去小厨房帮我煮些姜茶来,我难受的甚,腰腹尤其的不舒服。”
“好的夫人,”净霜在自己的衣角上擦了擦手,引着齐沈懿往东边地主卧走去:“我说您怎么不留阿郎呢,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齐沈懿随意的“嗯”了一声,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净霜说这其中的弯弯曲曲,便随口胡乱应着,全当是净霜说对了罢。
翌日,齐沈懿心里记挂着李铎手心里的伤,早早的就爬起床收拾,然后来到了府里的花厅里等李铎过来吃饭。
只是她左等不来李铎右也等不来李铎,眼看着都已经快辰时四刻了,齐沈懿的肚子都饿得咕噜噜叫了,可是李铎还是不见人影,啧,李铎呢,李铎呢?
终于,就在齐沈懿快要按捺不住,准备让净霜去紫微斋催那家伙过来吃早饭的时候,将军府的外院大管家崔九堂亲自送来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是阿郎差李侍卫亲自送到咱们府门口的,他还交待我,说阿郎交代了,一定要我亲自把信送到夫人手里,”崔九堂抄着手站在那里,笑呵呵的说:“阿郎今儿一早就上南衙点卯当差去了,方才他带人出衙,路过咱们街口,就趁机叫江坤把信送了回来,夫人快打开看看罢。”
原来那家伙是当差去了。
“有劳崔管家了。”齐沈懿向崔九堂点了点头。
她并没有急着去拆李铎的信,而是抬手把等在门外的崔九堂的小孙女招了进来。
“你唤个甚么名?”齐沈懿用刚拿的新帕子给小姑娘包了几块各式的糕点,温声问道:“今年几岁了呀?”
“奴叫崔娇娇,今年五岁了,”小姑娘有些羞怯的用双手接下齐沈懿给的糕点,连脸上笑容都是羞涩的:“谢谢夫人。”
“不必客气,”齐沈懿轻轻默了默崔娇娇垂在身前的一缕乌黑长发,她看着这孩子的眉眼是那样的温柔:“好孩子,跟着你翁翁去吃糕点罢。”
崔九堂祖孙俩离开后,齐沈懿先是不疾不徐的吃了早饭,然后又在杨嬷嬷的安排下,和将军府中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仆从侍者们见了一面,她一直忙到日头西去。
甚至,当李铎傍晚下值回来的时候,齐沈懿还带着净霜,正和杨嬷嬷一起在主院的明堂里整理将军府的中馈事务。
我们这位新任的将军夫人呐,很忙的。
回来看见齐沈懿在忙,李铎便没有出声打扰,她先是回紫微斋换掉身上的禁军甲胄,然后又从内院书房里抱了几本兵书,就那么没样没相的瘫在明堂东边的歇脚榻上翻看了起来。
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当李铎脸上搭着本《纵横论》窝在榻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齐沈懿已经坐在矮榻的另一边做针线活了。
“在缝补什么呢,”半边身子睡麻了的人费劲地从矮榻上坐了起来,声音沙哑又低沉,说出来的话好像每一个字都落在了齐沈懿的心跳上,“天儿都黑了,你也不怕坏眼睛。”
“也没有缝补什么,就随便绣着打发时间的,”齐沈懿如常的收拾起手里的所有东西,并将它们都放进了榻几下的小笸箩里。
她说:“我估摸着你也快醒了,已经叫小厨房将饭菜热好备着了,现下可是要传饭?”
“那就传罢。”李铎左手叉腰从榻上站起来,迈步往外走。
“不是要传饭么,”齐沈懿站起来,因着担心李铎手上的伤,她下意识的就跟着李铎往前走了两步,“你这又是要去哪里?”
李铎回过头来,她似不解的歪了一下脑袋,然后晃着自己包着细布的右手,朝齐沈懿笑得露出了自己的一口白牙:“啊,我如厕去,嘿嘿,反正我一只手也不方便,不若你同我一起去?”
“……”齐沈懿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朵根儿,她伸手推了一下李铎的左胳膊,既羞赧又愧疚的,蚊子哼哼似的说:
“你自己去罢,若是实在不方便的话,那就喊李侍卫进去帮一把你,要是李侍卫不在的话……就是喊杨嬷嬷或者净霜都可以!快去罢!”
对不起净霜,我对不起你,这种时候这样没义气的把你“卖了”,我真的很抱歉。
“耳朵根子都红了,”李铎又开始笑嘻嘻的,并且极其手贱的在齐沈懿的耳垂上弹了一下:“你赶紧传饭罢,我都快饿成痴傻儿了。”
李铎咧嘴一笑,转身朝外迈步。
“痴傻了才好呢,”齐沈懿捂着发热发烫的耳垂,喃喃自语着说:“痴傻了就不会这样时不时就撩拨人了。”
“撩拨?”耳力极佳的人突然脚步一转又拐了回来。
对于李铎的突然转身,原本跟在李铎身后的齐沈懿赶紧停步,只是她才站稳步子,面前这个离自己不过两掌之距的人突然就朝她微微俯了一下身子。
齐沈懿只有一个感觉,她的左耳廓碰到了某个温温软软的东西,这种感觉十分奇怪,甚至让她的全身都突然麻了一下,整个左半边身子都僵硬了。
侧耳的时候,齐沈懿听见了自己身上血液回流的声音。
——这个姓李名铎的家伙,方才亲了她的耳廓!
“这个才叫撩拨呢,”齐沈懿听见一道沙哑中带着几分清秀的的声音,含着笑意说:“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