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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吾心归处便是故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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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兰折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尽管今日乌云密布但是他还是觉得今天又是令人舒爽的一天。不对,应该是踏上归途的每一天都是。
余兰折从怀里摸出两块点心就着凉水吃了起来,他已经习惯了两个整日里冷着脸的人,不过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江衍的脸似乎黑成了锅底,等余兰折想进一步一探究竟时,被江衍一个眼神瞪得缩了脖子,他觉得大概江衍整日里碰壁现下终于醒悟了,所以心情不佳,余兰折决定还是不要去搭理这两个人,反正他都要到家了。
回家的感觉真好啊,余兰折心里如此想到。
“还有多久到?”
余兰折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冷不丁地听到一点声音第一反应不是看身边的两人,而是先找周围的花草树木,他以为是天可怜见终于派了个貌美如花的仙子来陪他说话了。
朝影疏见状,有些不快地咳嗽了几声,江衍闻声立刻看了过来,随即又扭头去看前方的路。
余兰折这才反应了过来,他讪讪地一笑,“朝姑娘,什么事情啊。”
朝影疏说,“还有多久能到?”
余兰折看了看四周,大体估量了一下方向,脸上的兴奋更浓了,“如果快的话,傍晚之前就能看到村子了,还能感受一番我们村子的热闹。”
朝影疏紧了紧头巾,问余兰折说,“你为什么要让我们送你回村?”
余兰折裹了裹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装作弱小可怜的模样说,“我一个柔弱美男子,手无缚鸡之力的,要找两个武功高强的人来保护我啊,刚好我身上有你们想知道的东西,平等交易很划算啊。”
朝影疏说,“那你现在能跟我说说召远风的事情吗?”
余兰折高深莫测地一摇头,接着嘻嘻一笑,“还不可以哦,等到了村子里我才能告诉你哦。”
朝影疏用返璞抽在了余兰折的马屁股上,“那就走快点。”
骏马吃痛地嘶吼一声,载着余兰折不要命地奔了出去,余兰折大吼道:“朝影疏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啊啊啊啊!!!!我还不太会骑马啊。”
三人走到天山地界,江衍突然警惕地看起了四周,接着有些疑惑地蹙起了眉毛,随后便陷入了沉思。
雾凇美人便是生长在天山的雪线之上的植物,离开冰雪的照拂便如同凋零的玫瑰一般。
余兰折看着前方的树林,也顾不上自己的马术不好,策马奔了出去,顺便回头对二人说,“穿过前面这片树林,就是南山村了,我终于要到家了。”
江衍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明月的错觉,等到真的见了南山村的真面目,一叠叠记忆纷至沓来,烈火冲天的夜晚,妇孺小儿的哭泣声压过了烈火焚烧的吞噬声。
大胤一百五十年,北凉山南村突发瘟疫,蔓延迅速,村中无一人不染疾,江衍奉旨毁村焚尸,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日江衍才带兵离去。
这也是江衍一路上存疑的地方,因为这周围的景物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南山村目前只是一堆废柴,四年前土地被烧得焦黑,四年后这里依旧寸草不生,黄昏落日,冷风簌簌,齐腰的荒草随风而动,一片凄凉萧索,跟余兰折口中所说的热闹简直天壤地别。
所以,南山村再繁华热闹也不过是余兰折心里的一片成为过去的净土。
余兰折下了马,牵着缰绳从看不出形状的村口而入,朝影疏也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余兰折喋喋不休地跟朝影疏介绍道:“这是王伯家,王伯是我们村最厉害的大夫。”
“这里是李婶,她家的糖特别的甜。”
“……”
离家四年,在恶鬼带着所谓的天火降临之前,每个人的音容笑貌恍若昨日般深深地刻在余兰折的脑海里,那些时光在他的心里是最灿烂的烟火,绽放在繁星遍布的夜空里。
余兰折口中所说的东西在朝影疏的眼里不过都是一片废墟而已,他却还是能喋喋不休的介绍个不停,倘若换个人来会觉得余兰折脑子不正常吧。
朝影疏跟着余兰折绕过曲折的小径,来到村西的一间小房子处,墙头荒草丛生,还能看得出大体的形状。
余兰折将马拴在了门前半死不活的梧桐树上,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小罐子来,走到门前推开了根本不存在的房门,朝里面大喊道:“爹,娘,我和大哥回来了。”
如同他每次回家一般。
余兰折走进小院,将罐子的封口打开,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全部倒了出来,“大哥,我们到家了。”
吾心安处便是故乡,却奈何故土化为焦土,从此吾心便随波浪迹,再无可停靠的岸港。
天地之大,何处为家?父母所在之处便是家,或许是家徒四壁的小房子,或许是冰冷无温的墓碑。毕竟父母所建造起的港湾是任何都无法比拟的,即便是家里再不济,拘谨二字也与它沾不上边。
朝影疏的双拳紧紧地攥了起来,她感同身受地看着余兰折。
余兰折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即回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朝影疏说,“我到家了,我可以把召远风的事情说给你听了。”
朝影疏点头,“你说。”
余兰折看了看天空,那仅存的光亮挣扎了片刻便被黑暗吞噬的一干二净,他寻了些木柴燃起了篝火,余兰折挥了挥手,让朝影疏和江衍坐下。
余兰折思索了片刻,才说,“大概有四年了吧,当时我们村里突然出现了瘟疫,上至八十岁的老太,下到只会啼哭的小孩,幸免的人寥寥无几。每天死去的人都很多,村长报给了知县,知县又往上报,我们希望有更多更好的大夫来给我们治病,可是我们等到的确实皇帝下令焚村的消息。”说到这里,他一路走来未掉一滴眼泪的双眸突然红了起来。
余兰折继续说,“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就我和我大哥,召远风还有卓长珏逃了出来,他们都比我有出息,召远风随远走西域,但是学了一身好功夫,卓长珏现在被人称为天下第一快刀,我大哥参军了,但是他在年关的时候被西州的府兵给打了,因为医治不及时死了,而我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我们四个曾经约定不报灭村之仇,永远都不会回来的,可是我大哥在高热昏迷时一直断断续续地说他想回家。所以,我们两个违背了誓言回来了。”
余兰折搓了搓脸,长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们跟小风有什么过节,但是他绝对不会妨碍你们的,他只是想杀段鸿轩而已。”说完,他狠狠地攥起了拳头。
朝影疏算了算时间,大胤一百五十年刚好是段鸿轩上位的第一年。
江衍突然开口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余兰折抿了抿嘴唇,“我想找找人看看,能不能加入吟游,我听说他们也是想要推翻段氏王朝。”
朝影疏看了看江衍,又说,“不加入怀殇吗?”
余兰折猛地抬起了头,眼神坚定地说,“不,与段氏有关的人都该死,江衍更该死,当年就是他带兵焚得我们村!”
大胤一百五十年江衍大概才刚刚及冠。
朝影疏默不作声地抠着手指,余兰折也安静了下来。
江衍看向了朝影疏,“你什么时候回南邑?”
朝影疏垂眸,神情有些落寞地说,“明日一早。”
江衍点头,“今夜好好休息。”说完,他便起身离开了小院。
朝影疏看着江衍的背影有些出神,她不知道当日的江衍听着那漫天遍地的哭喊声是什么样的心境,但是她知道无论何时江衍都跟那些想要推翻段氏王朝的人是站在一起的。
清晨,余兰折醒来的时候,朝影疏已经走了,篝火最后的余烟袅袅而起,江衍一夜未归。
余兰折起身抻了个懒腰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了江衍,他有些狼狈,一身黑衣上沾满了雪水,衣角上全是泥巴,他的手里捧着一束雾凇美人,上面的雾凇一下雪线便会融化,此时正滴滴答答地顺着江衍的指缝滴入了泥土中,将他的手指冰得通红。
江衍往院子里打量了一眼,没有发现朝影疏,问余兰折道:“她走了?!”
“走了很久了吧。”余兰折打量了一番江衍手中的植物,才发现那是一株雾凇美人,不禁惊讶地说,“你昨天晚上不会是去爬天山了吧,就为了一株雾凇美人?这东西下了雪线就化了啊,再说大晚上的爬天山还是冬月,你还真是不怕冷。”
江衍抿了抿嘴唇,捧着雾凇美人的手垂了下来,眸中的光芒一点一点地熄灭了下去。
余兰折不会安慰人,只能干巴巴地说,“你也别太难过,追女孩子嘛,要耐心点,投其所好才行啊。这次看不成雾凇美人,下一次再带她去山上看,雾凇美人在山上才好看啊。”
江衍将手中的雾凇美人用手帕包了起来,他从怀中取了一块玉璜丢给了余兰折,“你不是想要加入吟游吗?拿着这个随便找一个吟游的宗主,他自然会带你入吟游。”
余兰折将那块玉璜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才找到了刻着的“巨门”二字,他瞬间警惕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怒火烧到了他的脸上变成了两片不正常的红晕,“你是江衍!”
江衍将那株雾凇美人收进了怀里,翻身上马,听余兰折如此说,直接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对,我是,你若是想为全村的人报仇,等你有本事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说完,他便策马长扬而去。
余兰折愤愤地收了玉璜,一想到朝影疏有可能受了江衍花言巧语的哄骗,顿时在原地急的跺脚,随后他突然想到朝影疏说她要去南邑,所以决定追去南邑,余兰折向来都是想到就去做的人,立刻动身策马向南奔去。
朝影疏回到南邑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她一路上如同逃命一般地赶回南邑,一刻也没有停歇过,走在天华城的流觞街上还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直到看到了朝君澜,她才有一种如梦初醒般的感觉。
“阿爹。”朝影疏闷闷地唤了一声。
朝君澜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这么长时间连封信都不往家里送,过年也不知道送个平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朝影疏有些疲惫地低下了头,“阿爹,我知道错了。”
朝君澜见状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摸了摸朝影疏的发顶,“出去了这么久,人也长高了不少,肯定是吃了不少苦,现在天开始回温了,去年的衣裳大概都小了,你先回房休息片刻,过后我让裁缝来给你裁几身衣裳。”
朝影疏点了点头,眼眶却不由自主地红了,多次的惊心动魄和死里逃生后积攒的勇气,甚至有几次她都以为自己活不成了,以及在外面磨出的一口铁齿铜牙,哪怕是一柄钢刀向她刺过来,她也能嚼碎了给对方吐回去,可是最后到了朝君澜这里全都成了后怕和委屈。
朝君澜拍了拍朝影疏的肩膀,安慰道:“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都回家了,有什么事情还有阿爹呢,你先回去休息吧。”
朝影疏点了点头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幼安得知朝影疏回来了,早早地在院门口候着,她见到朝影疏便扑了过去,幼安仔仔细细地将朝影疏打量了一番,双眸含泪地说,“小姐瘦了,脸上还多了一条疤。”
朝影疏笑了,“还学了一身的本事呢。”
幼安将朝影疏推进房间,“小姐走了一路肯定累坏了,先休息一会,我去给小姐烧洗澡水。”
朝影疏洗漱完后便合衣躺下了,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屋内没有点灯,只能大体地看出一些模糊的轮廓,月光透过窗纸幽幽的落了下来,暖炉中散发出零星又强悍的暖意。
“幼安?”
无人应答。
朝影疏起身走出了房间,夜风徐徐而来,拂在脸上并没有那种冬月的刺痛感,看来真的是回春了。
春天来了就暖和了,江衍的手也不会一直都是冰凉的了。
幼安端着晚饭走进院子便看到朝影疏在院子里吹风,“啊?小姐,你醒了,外面有人找你。”
幼安将晚饭放进了屋内,取了梳子和发带出来,“小姐,坐下来吧,幼安帮您梳头发,您这发带可真好看呢。”
朝影疏闻声看了过去,是那根江衍在北凉买的红发带,上面的珠子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磨损,她拿过了梳子和发带,“我自己来吧。”
朝影疏迅速梳好了头发便走了出去,等在堂中的是一个憨厚的男人,他手里拎着两只硕大的鲤鱼。
男人憨憨地一笑,“朝姑娘,终于找到你了,今日我是来向你道谢的,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谢礼,这两只鲤鱼就当做是谢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