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灵魂》在没有巧合的时代

5、鬼引路

　　代达这一缩脖，砸在头上的那东西滑落下来掉在地上，拾起一看是个小孩玩的沙包，沙包上还绣着三个字“鸾凤记”。
　　“叔叔，那沙包是我的！”
　　听到这声音，代达抬头瞧去，就见自己所站的简易房的三楼窗口趴着一个小女孩，约摸五六岁年纪，头发分别在耳朵两旁扎了两个马尾发束，上面各卡着一个红艳艳的塑料蝴蝶结。小女孩长得并不好看也不可爱，虽然她在笑，但她却笑得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笑容，那笑容很奇怪，很假，甚至让人感到鬼气森森的。所以当代达抬头看见这样一个小女孩的时候，代达没有回应这小孩子任何说话。
　　“叔叔，你能把沙包拿上来给我吗？”小女孩继续说着，她到是很笃定。
　　“你自己下来拿吧，我给你放在这里！”代达把沙包又放在了地上。
　　“叔叔，我腿不好！”小女孩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难道你还怕我这么一个小不点儿会把你怎么样吗？叔叔，你就帮我这一次吧，求求你啦！好心的叔叔！”
　　代达想想也是，这么个小女孩能把自己怎么样呢？何况她住在这难民营里已经是比别的孩子要苦命的孩子了，自己又何必再表现的这么嫌弃她。这样想罢，代达再次拾起地上的沙包，走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因为整栋三层楼都是用集装箱焊接起来的建筑，所以这简易房的楼梯也是将一条金属的楼梯直接焊接在了楼房外，任何人随意都可以经由这外接的楼梯上到二层或三层去。
　　踩着让人分分钟担心那粗糙的焊接处会不会随时断裂，然后整条楼梯掉下去把自己也掉下去的颤巍巍的金属楼梯，代达上到三楼，震天响的鼾声从屋内传来，看样子屋里有男人在睡觉。代达伸手去轻轻敲了敲门。门发着刺耳的尖叫声被推开来，同时一股熏人的酒臭味扑上代达的脸，熏得他一眯眼。
　　“叔叔，里面的房间有美女噢，很便宜的，让你快乐似神仙！”刚刚的小女孩此刻站在门口，她的腿脚很好，穿着一双劣质塑料凉鞋，她的笑容急切而巴结，恨不得直接把代达拉进屋似的。
　　代达觉出了这屋子不是什么良家妇女的居所：“不用了！给你沙包！”匆匆把沙包放在小女孩的头上，返身就走，逃也似的离开了。
　　代达返回学校的时候并不开心，因为今晚的遭遇个个都出乎他的预料且没有任何令他愉快的地方。他拄着伞一步步上到教学楼初二年纪的楼层，快走到初二三班的教室时，他听到了愉快的笑声。初二三班的室内灯是亮着的，也就是说蓝美回来了。但笑声却不止是她的，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代达停在黑暗中，屏住呼息，侧耳倾听。
　　“然后那家伙就扑向我！我一拳捶在他的下巴颏上，崩掉了他满嘴的牙！我可是很能打的，保护你没问题！”教室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别老打架了，来学校上课吧？”蓝美的声音。“好好学习，以后象你爸爸一样作个优秀的人！”
　　“优什么秀！我没老子！”男声。
　　“不管怎么说，你明天就来作插班生，好吧？”蓝美。
　　“我不上学！”男声。
　　“吴老子，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你不上学，以后我永远都不会再理你，不会再给你买牛角面包！”蓝美。
　　“不理就不理，谁稀罕！”吴老子气乎乎地撇下这句，拉开三班教室门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站着的代达，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下楼去了。
　　蓝美望着吴老子头也不回的走了，轻轻叹了口气，走过来关门，看见代达站在门口：“咦，代老师，你回来了！”
　　“哦！刚才从你教室出来的那小孩儿是谁？”代达。
　　“是个成天在外面瞎混的小子！我想让他来咱们学校插班！他正是该读书的年纪，成天在外面瞎混怎么行呢，会毁了他自己的！他不懂事，所以我们作大人的得替他考虑啊，你说是不是代老师？”
　　“啊，是啊，是啊！那我回我教室啦！早点睡！”代达敷衍地说着。
　　代达回到自己的教室，心里颇不是滋味。对蓝美对那半大小子的好，代达内心感到不喜欢。但是他即刻就感到了自己这是在嫉妒，心立马虚起来，用手抓紧自己伞上的补丁：“我没有嫉妒！我只是，我只是觉得那小子不象好人，所以替蓝老师的安全担忧，没什么的！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别人呢？我已经有了你了，永远不会再有别人的，你放心！唉！”有些话代达没说出来，但他在心里严苛地责备着自己，告诫自己，嫉妒蓝美与别的男人在一起开心说笑的这件事，不可以再有下次了。
　　代达这么解释又叹息的时刻，蓝美也在她的教室里沉思着，不，应该说是伊洛的魂魄在沉思着。它现在寄宿在蓝美的身体里，坐了蓝美的庄，把蓝美本身的灵魂抑制住了。这并不是鬼伊洛想的，她原本想着战争结束后，代达不再有危险了，它就离开，去往它该去的阴间，过它作为一只鬼本分的日子。可是现在自己却夺了别人的肉身，控制了别人的灵魂，它觉得这不善良，不是它该作的事，然而为了代达，它难舍的恋人，现在它作了。
　　自从伊洛死后，它一直都是一只孤零零的鬼，一只孤魂野鬼。因为一直随着她生前的恋人在游荡，所以她还未曾加入任何一个俗称鬼圈的鬼群落，她一只其它的鬼也不认识。战争这十年间，鬼伊洛一直陪伴着代达，除了本身感情上的不舍，客观上它也觉得代达需要她的保护。事实上它也作到了，它许多次的保护住了代达，让他完好无损，直到战争最后的时候，代达为了杀死吴止等人而选择炸船同归于尽，只有这次，鬼伊洛没能保住代达的周全，让他残了一条腿。
　　原本鬼伊洛想着，战后代达就安全了，那么自己也该离开他才是，毕竟再不舍，彼此今生也是不可以在一起了，自己已经死去，已经不再是人了，给不了代达想要的幸福了。可是就在它准备与代达告别的时候，它发现代达的身边鬼影重重的，比如今天早餐时想要杀死代达的那个摊贩，鬼伊洛就在他的身上两次看到了鬼影。今天，作为蓝美带代达去见校长的时候，鬼伊洛在那个叫戴进的校长身上也看到了鬼影。更令鬼伊洛担心的是，那寄宿在摊贩身上的鬼想要代达死。
　　而且鬼伊洛今天引代达去见他的家人并没有成功，这本是鬼伊洛想在离开代达前最后为他作的事，它希望这样代达就可以变得不再孤单，即使没有了它伊洛。现在这件事失败了。可自己又不能告诉他真相。这是阴阳界的天然区分，鬼若向人告知阴间的事，一般是办不到的，说话话会变成风声和虫鸟鸣，托梦的话梦会扭曲变形，阴阳二界互不通信息，这是自然法则。当然凡事总有例外，伊洛也听说过有鬼告知人关于鬼事的，但那是如何达成的她却不知，反正自她死后这些年，她每次的尝试都是失败的。
　　因而直到现在，她也不能告诉她的爱人，她其实一直陪伴着他，爱着他，他不用伤心，因为他们俩在一起呢，没有孤单。蓝美，或者说鬼伊洛靠着黑板旁边的墙，她专心感受着墙对面的整个空间，因为那里住着她的爱人代达。鬼伊洛多么想穿墙过去，紧紧地拥抱她的爱人，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代达不会接受蓝美的拥抱，而若她以鬼魂之体去拥抱他的爱人，那么以她的魂灵之体，她是抱不住他的，只会穿他而过。虽然鬼伊洛也听说过，有鬼可以托着人飞行的，也就是说可以与人实在的接触。但那是如何作到的，鬼伊洛却不知，反正它试过许多与代达实在接触的方式，全都以失败告终了。所以无论她多么渴望拥抱她的爱人，这么多年，她都从未曾作到。想到这儿，鬼伊洛的眼泪流下来，涌出蓝美的眼眶，滑过蓝美的脸颊。求而不得，是伊洛生前的遗憾，亦是她死后的遗憾。
　　靠着黑板旁的墙，鬼伊洛抑制着自己的感情，因为它知道自己终是要离开的鬼，所以它想放下代达，它想不再眷恋他，它想这样的话，等自己走的时候不至于难受到无法承受。
　　啪，代达关灯睡觉了。鬼伊洛再也忍受不住，它脱离开蓝美的身体，穿过两间教室中间的墙壁，飘到代达的身边。它看到代达闭上了眼睛却依然在用他的左手抚摸着伞补丁下自己的指骨，眉头紧蹙。鬼伊洛伸手去想抚平代达紧蹙的眉心的皱纹，可它的手指却穿过了他的眉心。唉！鬼伊洛轻轻叹了口气，它知道无奈是伴随自己一生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