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灯》老禹先生

6、举报

　　江晚照的笑容一僵：“什么？”

　　“你被人举报了，非法盈利。”李英诚举起手机，屏幕上是拍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江晚照拎着盒饭，在十五班门口，和一个男生有说有笑，“还长达一年，江晚照啊江晚照，每次都是你搞出这些鬼名堂，上次是卖笔记，这次是送外卖，你是来学校融资了吗？江晚照，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原来校领导刚听完李英诚一波对江晚照掏心掏肺的夸奖，后脚就收到了匿名举报，有人举报江晚照瞒着门卫，偷偷摸摸送外卖进校门，还以此盈利，持续了近一年时间，枉顾校园纪律，视校领导于无物。

　　还附上了偷拍的照片为证据，照片上清楚显示，江晚照拎着盒饭，在十五班门口送外卖。

　　校领导震怒，把一班和十五班的两个班主任都叫去开会。

　　“刚夸完你们一班的江晚照，就给我整出这事儿？”校领导指着李英诚说，“去年是不是也是她？在学校里卖笔记，害得你们一班被全校通报批评？”

　　李英诚苦着脸：“可是这小孩家里条件是真的不行，上回家里来人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了，我们为人师长的，能理解就理解一点吧？”

　　“理解归理解，但规定在这里，学生就是不允许私下盈利，我们是纪律的监管者，不是慈善家，这事儿能为她破例吗？”校领导话锋一转，“你们十五班，视纪律校规于无物，点外卖还送进学校，公然违规！严惩！必须严惩！说什么也没用！”

　　“他……”

　　“没有理由！违纪就是违纪！”

　　最后开会的结果是，照片上十五班的学生写一千字检讨，周一升旗时在主席台演讲，杀鸡儆猴，警告所有参与私下点外卖的学生。

　　而送外卖的罪魁祸首江晚照，只被李英诚私下教育了一通，连家长都没请。

　　“江晚照我警告你啊，你不要以为校领导不惩罚，你就是没错的。”李英诚严厉道，“今后我再发现你搞什么鬼名堂，你就直接走人吧，我是罩不住你了，你让你父母去给校长求情。现在开始，你把全部心思给我放到学习上听到没有？你来学校是读书的，不是挣钱的！等你考上好大学毕业了挣钱的机会多得是，你不要浪费你的天赋！”

　　江晚照一言不发，回了教室，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她走回座位。
　　直到有人先发出一声冷笑，说：“历史真是有重复性啊，我看着十五班张天在主席台检讨的时候，怎么觉得那么眼熟呢？谁帮我想想，上一个因为买东西被全校通报批评的人是谁来着？”

　　有人接腔：“我怎么记得不是一个人，是一整个班啊？”

　　“哎哟，买东西的人被罚的厉害，三好优干全没了，卖东西的人反倒啥事儿没有？”

　　“谁让卖东西的人成绩好呢，全校第一，谁舍得动她啊？”

　　“嘿，有背景的人贩.毒就是不一样哈，随便找几个替罪羊，照样出来挣钱，就是可惜了十五班那哥们，还站在班门口嬉笑呢，不知道现在还笑不笑得出来。”

　　江晚照安静听着，等他们过够了嘴瘾，不再明呛暗讽的时候，她才笑笑着说：“不好意思啊，让各位想起了不愉快的经历，我这不也受到惩罚了吗？生意没了，钱挣不到了，各位高兴高兴，高兴完了还是得听课，别因为我耽误大家学习。”

　　“你还有脸说耽误大家学习？你耽误的事儿少吗？你……”

　　“行了行了。”体委把装投影仪的铁匣子一关，发出一声巨响，说，“吵什么吵，老师都要来了，不读书就出去，别在教室碍眼。”

　　体委人高马大，一发话还真有点用，那几个说话阴阳怪气的女生，朝江晚照狠狠瞪了一眼后闭了嘴。

　　李英诚先进门，刚喊上课，上物理课睡觉被物理老师揪走谈话的费骞后脚进来了，在门口跟着全班喊了一嗓子老师好。

　　“上课打起点精神，回去吧。”

　　费骞给李英诚点薄面，支着脑袋没睡，半边耳朵塞着从江晚照那买来的耳机，音乐放了没几分钟，耳机里没声了，停了几秒音乐才重新出现。

　　费骞扣下来在手里捏了捏，嘎嘣，给捏碎了。

　　“……”

　　“喂。”费骞扭头问江晚照，“你这是个次货吧？”却看见江晚照伏在桌上，罕见的没精打采，“怎么了？”

　　“被生活伤害了。”江晚照脑袋挪了个方向，背对着费骞，“我打个盹儿舔舐伤口，老师来了掐我胳膊。”

　　这个盹一打就是歇不下来，后脑勺对了费骞一节课。

　　下课费骞被李英诚揪去办公室聊他二十分的数学卷子，聊完他路过走廊，看见班长打电话，他正要进教室，想了想又走了回去，拍拍班长肩膀。

　　“怎么了费哥？”班长挂了电话，受宠若惊，“招呼小弟什么事？”

　　费骞倚在走廊墙上，抬头就能通过窗户看见里面垂头丧气的江晚照，他说，“聊聊江晚照。”

　　“啊？聊她干什么？”

　　费骞烟瘾犯了，两根手指在兜里搓了搓，说：“随便聊聊。”

　　班长犹豫了一会儿：“费骞，这事儿你还是别管了，咱们不是无缘无故疏远她，平时班里也没少她一份的，说明其实谁也没想欺负她。这次被举报是个意外，我真不知道谁干的，可能不是咱们班里的人，别的班的也说不定。”

　　“什么举报。”

　　班长把事情说了，费骞皱着眉：“三中管这么严？”

　　“那可不，三中别的不管，断他们财路的事儿管的可勤快了。”

　　“接着说。”

　　“是这样。”班长想了想还是主动交代了校园暴力的前因后果，他清了清嗓子，讲了一大堆，最后总结起来无非是几句话——

　　上个学期末的时候，江晚照整理了九门课程的笔记，复印了来卖，一班每个人都买了一份，结果不知道是谁告诉了校长。
　　一中每个学期评一次三好和优干，高二时候可以作为学生会的竞选优势，甚至在一些高考加分奖项上有优先权，但就因为买了她一份笔记，一班整个班被取消了评选资格。
　　重点是，贩卖笔记的她，却因为身居榜首成绩优异，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好多人看在大家都是同学的份上，见她家里条件困难，不忍心才帮忙买的一份捧场。”班长说，“结果受她牵连丢了三好不说，她倒是置身事外，你说搁谁不生气？”

　　“她要是自己知道错了也就算了，毕竟学校的决定她也没法干预，但那事儿之后她居然没事人似的，照样卖东西，笔记不让卖就卖参考答案、题库，那叫一个嚣张，根本不把我们这些因为她而受罚的人放在眼里。”

　　“谁还没个团结互助抵御风雨的时候了。”班长说，“但班里人都觉得为她一点儿也不值。”

　　“这个僵局就一直持续到现在，大部分人看她不顺眼，小部分释怀了的人也没法说话，所以看起来就是咱们在校园暴力。”班长苦着脸，“可我们没欺负她啊，真的，有时候班里女生想捉弄她，都劝着算了，犯不着，我觉得我们班的人还是挺善良的……”

　　“停，打住。”费骞打断他，“就这么点事儿？”

　　班长解释：“我靠嘴说你可能没什么感觉，你要是跟着一块儿经历了，估计就能理解了，真不是咱们嫌贫爱富瞧不起人，咱班哪有那种人。”

　　“知道了。”费骞说，“我提醒你个事儿。”

　　“嗯？”

　　“善良是个褒义词。”

　　“啊？”班长愣了。

　　费骞往椅子上一靠，见江晚照还趴着颓废，揪了揪她的马尾，没反应，他掏出手机，微信转了一百块钱，还没反应，又转了一百，一连转了七八百，江晚照终于被烦到了，去摸手机，点开微信后傻眼了，问费骞：“你干什么？”

　　“中午给我带饭。”

　　“你要吃海参鱼翅？”

　　“八百吃不到海参鱼翅。”

　　“……”没见过世面的江晚照说，“我被人举报了，估计老师会盯我很长一段时间，以后都带不了饭了。”

　　“那你还有什么业务？”

　　江晚照翻出朋友圈相册封面给他看：“代购各类化妆品护肤品、手机配件、学霸级复习笔记……你看看有什么需要的？”

　　看见手机配件四个字，费骞就耳朵疼，把兜里AirPods的尸体扔桌上，问江晚照：“怎么解释？”

　　“……”

　　嗬。

　　江晚照一下来劲了，从蔫芽状态中解脱，开始为自己的营业形象打拼。

　　“首先这肯定不是产品的错，你这个裂痕，一看就是人为的，你就是自己摔坏了赖我……别别别，别拧我脑袋。”江晚照护着脖子，从费骞手下挣开，“其次其次，就算是产品出现了问题，那也是保修的啊，你拿去苹果售后，他肯定给你保修。”

　　面对费骞的沉默，江晚照心虚气势不虚，连忙说：“我肯定不能骗你，我哪能骗你呢，我能骗的了你吗？要不我帮你拿去售后？但我先说好啊，我没去过，不知道什么流程，出了什么问题我可就不负责了啊……”

　　费骞看着她，说：“算了。”

　　江晚照觉得自己招牌有点儿晃悠了，补救道：“要不我送你一副有线的？”

　　“有一样的么？”费骞指着残骸。

　　“你过分了啊。”

　　费骞又给她转了四百过去：“给我拿副新的。”

　　“……”

　　这一刻，江晚照看着微信界面里一水的转账，又退出去看了看自己高仿耳机的报价，那叫一个良心不安。

　　良心不安的她火速收钱，火速给厂家下单，接着火速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看着费骞：“校园小女仆感谢您的惠顾，欢迎下次光临，么么哒。”

　　“……”

　　下了晚自习，江晚照去小卖铺买了一袋水果，推着自行车走到校门口的门卫室，长期偷摸带外卖进去这事儿压根瞒不了门卫，江晚照拖了这么久才被举报，全靠平时和门卫大叔的关系搞得好，买什么好吃的都特意送一份过来。嬉皮笑脸地套近乎，时间长了，几个门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自家孩子也跟她差不多大，这亲切劲儿，不忍心开除咯。

　　只是一旦被人举报，疏忽职守的门卫大叔罚钱可能不至于，但肯定免不了被一顿指责。江晚照过意不去，尽管门卫大叔一直在说没事儿，她还是冲对方道了半小时的歉，等学生都走光了，她才推着车走出校门。

　　“早点休息啊叔，晚上黑灯瞎火的，上厕所注意安全。”

　　“赶紧回家吧你，路上看着点车。”

　　江晚照笑着骑了两步，忽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门卫室后面，黑暗中的停车场，看了有半分钟才离开。

　　江晚照到家发现汪清不在，江离渠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啃凉透了的饼。

　　“爸，别吃了。”江晚照把江离渠手里的饼抢走，说，“我给你煮面。”

　　江离渠高兴地到一边玩儿去了。

　　江晚照把梆硬的饼塞进嘴里，一边在橱柜里翻面条和鸡蛋，一边给汪清打电话。

　　汪清一向是不会和家里人汇报行踪的，想几点回几点回，和工作时间无关，心情好的时候回来给江离渠洗个澡，收拾收拾他的破衣服，心情不好就是半个月不管，江离渠臭了也跟她没关系似的。

　　“妈。”电话接通了，江晚照直入主题，因为汪清耐心不好，说不了几句话就要挂，“我下晚自习的时候有人在校门口守我，是不是讨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