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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番外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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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照站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重提之前的问题,他说:“关于陛下要围剿朔搏的说法,是殿下叫人放出的吧?”
“是又怎样?”李承鄞似乎浑然不觉有何不妥。
裴照道:“殿下,为何不再等等?陛下的旨意过几日就该到了。”
李承鄞手里的笔不动了,将兵书往旁边一搁,淡淡道:“父皇的旨意,究竟是什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谁又知道呢?”
裴照知道李承鄞任性妄为,却不知道他任性到了此种地步。“殿下可曾想过后果?”裴照说。
“无非就是挨一顿揍。”李承鄞道,“朔搏人两次致我重伤,杀我无数将士,又包庇朝廷叛将,我吞不下这口恶气,攻打他们可是有理有据的。况且,中原围剿朔搏的消息放出之后,朔搏人只怕坐不住了,狗急跳墙,西境只怕会有一场大乱,我领兵平乱,又有什么错?”
李承鄞此番话可真是理直气壮,活脱脱一头嚣张的小豹子。裴照仔细一想,似乎明白了什么,或许从他入境被袭击开始,就一直是在为今天的局势铺垫,被李酽所伤,只怕也是有意为之。这样一演变,就成了朔搏无视中原皇权,两次袭击中原太子,李承鄞忍无可忍才拿其开刀,皇帝就算再震怒,也不能以此定他的罪。
可,只有裴照知道,李承鄞的本意就是攻陷朔搏,不过绕了点远路,将自己摘了出去而已。
而且,李承鄞两次受伤,都是性命攸关的真伤,他是真的胆大,为了攻陷朔搏,竟将自己的命也赌上了。
十日后,皇帝的旨意才到,竟绝口不提朔搏,字里行间依旧是攻下丹蚩。而此时,朔搏人正在到处作乱,整个西境乱成一团。
李承鄞以身受重伤为由,卧床不起,平乱的事自是落到了高显一人身上。高显带着人见一个朔搏人就杀一个,但依旧好几日都没让西境安定下来。他一怒之下,又修书一封,上奏朝堂。
高显忙得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李承鄞的伤势已见好,正领着九公主游山玩水呢。
九公主因李承鄞欺瞒真实身份一事生气了许久,但得知他深受重伤后,又担忧不已,早就气消了。两人乘坐马车出了城,一路行至天亘山脚下。
杀白眼狼王之前,李承鄞曾与裴照一同勘察天亘山的地形,发现了一个繁花环绕,绿树成荫的暖池,知晓九公主会喜欢,便带着她来了。
他们游玩的时候,裴照便带着人埋伏在周围,以防李酽有动作。李酽果然来了,被裴照带人拿下。
李酽此人虽目中无人,有勇无谋,但还算有血性和傲骨,不跪也拒不认罪,李承鄞去牢中见他时,他一直大骂李承鄞,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一般。
李承鄞好似一点也不在意,任由他骂,“堂兄这又是何必呢?将死之人,本本分分地死,不是更好吗?”
李酽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哼道:“你也别得意!若是陛下知道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李承鄞望着李酽,似笑非笑地道:“哦,那堂兄倒是说说,我都做了什么?”
李酽道:“我从没想过逃里西境,但一醒来就在朔搏,肯定是你叫人把我掳来的。”
李承鄞噗地一笑:“堂兄真会说笑,我杀你还来不及,怎会叫人救你,还将你弄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况且,我将你弄来此处,对我有什么好处?”
李酽不知道如何反驳,但就是一腔怒气,从里面伸出手去,直直地朝李承鄞的喉咙逼去,李承鄞后退一步,轻松避开。转而对裴照道,“阿照,堂兄因二哥之死,已经疯魔了……”
“你才疯了!李承鄞,你这个疯子!”李酽破口大骂起来。
“堂兄想骂就骂吧。”李承鄞也不走,反而靠在一旁,兴致很好地听着。
李酽又骂了一通,嗓子都骂哑了,最后道:“等我面见陛下,看你还怎么逍遥。”
李承鄞道:“堂兄重罪在身,自知无法免罪,情急之下,竟撞墙自尽,已经无颜面见父皇了。”
李酽瞪直了眼睛,“你要杀我?”
“堂兄是自杀,跟我可没关系。”李承鄞轻描淡写地道。说罢,他便抬步离开了。
李酽似乎不甘心,拼命地砸那牢门,但他脚下突然一滑,竟狠撞在铁柱上,血流满面,裴照过去查看时,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李酽最终以自杀身亡定论,高显可不管他如何死的,总归死了便好。李承鄞一走,他又是西境的老大了。李承鄞走的那日,他还领了众将前去送,喝了好几盏酒,脸都笑僵了。
但不到一年,高家就倒了,一切都没什么征兆,叫人猝不及防。
李承鄞走后,高显忙着收拾西境的烂摊子,半年时间,一晃而过。期间,收到有关中原的消息挺少的,只知道太子与西州九公主腊月里大婚一事。
可,没多久,他便得到线报,说皇帝正在调查顾陈两家的灭门案。那个案子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为何突然翻出来?而且,那个案子不仅与他们高家有关系,与皇帝也有关系。父亲多年前曾对他说过,高家的一切是皇帝给的,高家是同皇帝站一条线上的,皇帝不会翻顾家的案,若是要翻,那就是高家的末日。父亲虽未明说,但意思很明显,皇帝在,高家就在,若皇帝拿高家开刀了,高家就面临灭顶之灾了。
高显可不像高于明那般对皇帝忠心耿耿,他多年前就来到西境,当了这么多年的土皇帝,野心勃勃,若是高家相安无事还好,皇帝对高家下手,他可就安分不下去了。
他偷偷潜回上京,同高于明谈了一个晚上。高于明自是知晓皇帝的动机,但无论高显怎么说,他都不愿离开上京。
高于明抚着胡子道:“儿啊,为父老了,不想折腾了,你最好有多远走多远,别再回来了。如今,天已经变了。”
高显有些不甘心地道:“那太子……”
“太子与咱们可不是一条心。”高于明叹道,“是为父看走眼了。这最危险之人,只怕,一直就在身边。”
高显回想在西境的种种,怒从心生,以掌劈桌,道:“狗崽子!待儿去取他的狗头来!”
高于明摇头,“如今的太子,你只怕不是对手,还是逃吧。”
“父亲,为何不搏一搏?”高显道。他自幼敬仰父亲,觉得他有雄才大略,顶天立地,智勇程度不输曹公,可如今,他竟当起缩头乌龟来了。
高于明只是道:“明知结果,何苦折腾?”
高于明似乎已经看开一切了,高显却看不开,他的人在宫外盯梢,正月十四那晚,突然发现皇帝和太子都双双出宫,去了一个叫鸣玉坊的窑子。
高显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皇帝和太子只是去逛窑子,他们根本就是冲着那陈氏后人去的。高显心知高家是躲不过去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趁此机会,杀了皇帝,杀了太子,一切都平息了,天下大乱又如何,高家平安无事就足矣。
可,那次刺杀终究是失败了,高家自此被逼上了绝路,高显一路西逃,逃回西境。期间,其父高于明死于狱中,其弟高坤高震也相继被赐死,其妹高如意也离世了,权倾朝野的高家垮掉了,只余高显一人。
高家的覆灭快得出乎意料,但又似乎理所当然。从皇帝的角度看,他并不需要一个一手遮天,足以把控朝野的世家,从太子的层面看,没有人甘愿受制于人,被人拿捏。裴照甚至一度以为,皇帝和太子暗中有联手。
二月里的事情太多了,有一件是裴照想了许久都没想通的,那就是皇帝为何会因陈贵嫔的死而吓得昏厥,并且醒来后还口不能言,如同痴傻了一般。皇帝见多识广,这么多年,见过的死人无数,即便他对陈贵嫔有感情,也断然不会因她的死而如此震动。
但这件事随着皇帝的痴傻,也被封存了一般,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之后,裴照跟着李承鄞西征,高显四处逃窜。之后,李承鄞继位,太子妃成为了皇后。之后,太上皇薨世,裴照都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太医们只是说,太上皇心中郁结,因陈贵嫔之死伤心欲绝,以致疯魔,急火攻心,伤了心脉。
而裴照的母亲却一语将他点醒,母亲说,“那陈贵嫔样貌不似顾淑妃,性子却极其肖似,连弹的曲,唱的歌,都如此像。”
明明是差了一个辈分的两人,互相没见过,性子肖似也就罢了,弹曲唱歌还一样,那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母亲又道:“大抵是从小有人教识,才习得如此的像,可惜,终究是个福薄的,不到双十的年纪,就早早去了。”
如此听来,那陈贵嫔确是有人授意的。裴照去鸣玉坊找那王大娘,鸣玉坊早已换了主人 ,问起王大娘,那新主人说,她早已离开好几年了,新皇登基之前,她家中出事,就将鸣玉坊转手了。
裴照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一日,李承鄞却突然找他喝酒。李承鄞道:“我知道你在查父皇的死因。”
裴照心中一震,莫名的通身涌起一股寒意。
李承鄞却笑:“你莫不是以为是我害的吧?”
“臣不敢。”裴照道。
“这还真跟我没关系,害他的是他的心魔,若他问心无愧,又怎会胆怯至此?”李承鄞满饮了一口酒,望着星空道,“一个人心中有鬼,终有一日,会死于这个鬼。不过,他大约不知,母妃就算再难,也断不会吊死在他面前。”
他们此刻正站在城墙上,从上往下看,行人竟是如此的渺小。李承鄞望着城墙下,竟将那剩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自言自语般道:“我曾经也如此的胆怯,不敢登这城墙,不敢往下看。”
“陛下喝醉了。”裴照道。这城墙结实得很,连小孩上来都不怕,李承鄞又怎会怕?他上阵杀敌的时候,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李承鄞不语。没人知道,他是真的怕。其实,何止父皇心中有鬼,他心中也有。大约做了亏心事,心里就会不安,就会害怕吧。
上一世,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登上了这城墙,站在这里,他恍惚间看到那个红衣女子向他招手,她笑得那么灿烂,连天上的星辰都黯然失色。她还是他记了一辈子的模样,那般年轻鲜活。
突然,她对他抱怨说:“小五,你怎么才来?你不在,没人替我捉萤火虫啦。”
“怎么会呢?我给你捉了,只是你不在。”他说。其实,他说谎了,他三十多年没见过萤火虫了,因为他胆怯,也不许人提起。这下子要是给她捉,只怕也生疏了,他甚至还在想,他要是捉不到怎么办?
“那你快下来啊!”她催道。
“你拉我,我就下去。”他说。
他见她真的伸出了手,为了够到她的手,他攀上城墙,义无反顾地往前扑。
耳边的风呼呼地吹,吹得他的耳朵很疼,可却吹不醒他,他知道这是幻觉,可他不愿意醒。
他看到自己摸到了她的手,他将她的手拽在手心,他在心中说,我来了,我抓紧你了,你别挣呀!
她果然没挣扎,他笑了,他觉得他找到她了,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他一定不会再松开她的手,也不会再将她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