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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纸墨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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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魏镛抚掌,面上带笑,“妙极了。”大鱼大肉吃得惯了,偶尔来点鲜嫩的琼浆玉露洗耳,魏镛只觉浑身舒畅。
台上的少年郎袖手而立,默不作声盯着台下的杨九郎。
九少爷手腕上靠了把轻巧的折扇,另只手上端了个白瓷青花的杯子,微微倚在身后的雕花木椅上,眸中盛着浅浅的笑意,顺着张云雷的视线回了过去。
这是他点的曲儿,于是魏镛便回首拍他的肩:“九兄见识广博,品味端得如此好,今日可让哥儿几个开了眼。”
杨九郎眼中的笑意转到了嘴角:“魏兄说笑,不过是曾听过的街头小曲儿,实在算不得见识广博。”
魏镛正要客气地回他“谦虚了”,却听台上窸窸窣窣的布衫脚步声,这脚步声由远及近,待他抬头看去时,没成想已经到了跟前。
“街头小曲儿,”张云雷长身直立,棉质长衫垂指脚面,眉目垂落,额前的碎发挡住了视线,可杨九郎却能感到那胶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果然,张云雷顿了片刻,又接着道,“既是街头小曲儿,理应登不上魏府这大雅之堂。我本上那么多厅堂曲儿你不要,偏偏爱听这野味,听后又嫌它出自于是街头巷尾。”
张云雷的语调不急不缓,面上也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可杨九郎却隐隐觉得这人是气着了。
要不怎么会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来。
周围其他人对突然下台的角儿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登时偌大个厅内,竟然全都默了。
张云雷压根没有注意因为他突然静默的气氛,而是接着刚才的话说:“既然如此,那以后便都不要再自己点了。给你什么本,就点什么本。”
语气带着强硬,仿佛不知刚才说着“看官是衣食父母”的人是哪位。
他言罢浅做了个揖,“今日的曲儿已唱完,我也该告辞了。”甩了甩衣袖,抬脚就要离开。
魏镛没见过这样撅他场子的,一个戏子怎么如此大的架子?他面上挂不住,张嘴便要发难。
可身上却横来了把纸墨扇,杨九郎咽下口中的茶,慢慢道:“是我的不是了。梨园里有梨园里的规矩,唱堂会本就该按着本子上的唱来,怪我一时兴起,点了那曲儿。三更已过,确实不应再多留二爷,我如果没记错,二爷明日可是还有园子里的戏?”
杨九郎三言两语便将魏镛到了嘴边的话退了回去,他低头看着身前的纸扇,心中念道这姓杨的小子家的米仓可是开满了整个城。这样想着,再抬头时,心中的气便消了大半。
于是顺着杨九郎的话,道:“既然明日还有场子,今日确实不便多待了。”他挥了挥手,叫来一旁的仆役,那仆役手上端了个绣着云纹的锦包,鼓鼓囊囊,“堂会的薄礼,二爷今日辛苦了。”
张云雷立在那里,并没有马上伸手接受,就在众人以为他要第二次撅了魏镛的场子时,他终于抬起白皙修长的手指,将锦包拢在了手心里。
“二爷,刚刚可真是吓死我了。”跟着张云雷的小孩用手在自己胸前轻拍,那个魏镛看上去家大业大,很不好惹,二爷却敢那般顶撞,差点让他下不来台。如果不是方才那个九少爷出言调和,估计他家二爷这次又要惹上事端了。
他偷摸抬眼看张云雷的脸,神色如常,面色平稳,横看竖看,只觉好看,根本看不出别的来。可他却没来由觉得二爷心情很差。
小孩又去看张云雷手里的锦包,二爷拿过后只打开看了一眼,便合上拎在了手中,那模样很是随意,像极了拎着包垃圾。
不愧是二爷,就是这样视钱财如粪土。
他跟在张云雷身后,步子一深一浅地走回梨园。
可走着走着,小孩却觉得身后好似有人在跟。
张云雷也觉察到了,但他不仅没有加快脚步,反而放慢了步伐。
小孩心下着急,听说最近城内颇不太平,不会拦路虎偏被他们遇上了吧?他正要开口劝张云雷走快些,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二爷,请留步。”这声音很熟,二人转过身时,看到的是额上渗着薄汗的杨九郎。
张云雷站定,眼前这人像是一路小跑而来,昨日刚下过雨,道路上不是很干净,因此他长马褂下摆处沾上了点泥灰,手里的纸墨扇换成了个眼熟的本子,那小本上纹了金色的边,张云雷眯眼看去,怪不得眼熟,那不就是他的戏本吗?
二爷有些不满地瞟了眼身侧的小孩,小孩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他方才太慌张,连本子都忘了收回。
尽管方才这人出言惹到自己,张云雷看他有些不顺眼,但念道人小跑而来还本子,还是缓和了态度,欠了欠身,道:“劳烦了。”
杨九郎笑道:“无事,原本我归家也是要走这条路的。”
张云雷不喜多言,道过谢便抬脚想走。
可杨九郎却又叫住了他:“二爷,我方才那话并非本意。”
闻言,张云雷又扭过了头,挑了挑眉道:“哪个话?”
杨九郎知道这人明知故问,也不再说话,而是就这般盯着他看,直看到张云雷都受不了,装作突然想起般,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街边小曲儿?”
“我说是街边小曲儿,只不过恰好听到此曲时是在街边,并非贬低之意,”杨九郎道,“这曲儿声声含情,如泣如诉,合曲者必是倾注了心血在里面,论深意,绝非是下里巴人。”
张云雷这才正了色,耐下性子听了进去,“还有吗?”
杨九郎却笑了笑:“没了。”
他没听到最想听的,因此兴致有些缺缺,虽然对杨九郎的态度缓和了太多,也不再烦他,但让小孩拿回本子后,也不想再和这个九少爷多话。
就知道,这人保不准是在哪儿看到的词,才心心念念想要找个乐子听自己唱的。
他手里一直捏着那枚锦包,此时看到杨九郎,又起了另一个念头,他喊杨九郎:“看你和魏老爷关系不错,不如帮我把这东西还给他。”
掂了掂锦包,递到了杨九郎手中,年轻的少年眼尾杂糅着说不清的情绪,他依旧用着平稳的声调,道:“告诉魏老爷,这东西还是留着等下次找女人的时候再送出去吧,不然留着给自己夫人也可以。”
杨九郎有些诧异他为何说出这种话,打开锦包,却看到金钗和珠串躺在柔软的布料上,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