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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故友携春叩竹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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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故友携春叩竹扉
穆安侯府东院,寝房。
门外阴云沉沉,室内奢侈地点满烛火,照亮在场全部人脸上的神情。
赵夫人瞪大了眼睛,看到突然闯进内室的少年好像看到了一只老虎。徐嬷嬷也惊得张开嘴,她几声质问:“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这也是穆安侯府!”
林斓躺在少年穿着软甲的怀中,对方手掌的热度透狐裘传到林斓身上,她感受到少年的胸膛震动。
随即而来的是即便压低了仍旧难掩笑意的询问:“姐姐好些了吗?你的脸色可真是太苍白了,我好担心你啊。”
言辞恳切,字字关怀。
若贺芝没有笑得双手发抖,声音都不稳了,就再好不过了。
林斓垂下手,悄悄在他手背拧了一把。这才“嘤咛一声,悠悠转醒”,若无其事地扶着额头低喘着询问:“咦,我怎么昏过去了——我在哪?如意,你怎么在此?”
贺芝眼中笑意顺着柔嫩的小脸散开,嘴角情不自禁上提,嘴里却配合地回答:“姐姐病中被人苛待,昏过去了。哼,父皇和母妃可以派我去监督赈灾,原来就是为了骗你下嫁这么一个蛮横人家。”
一开始还是玩笑话,到了后面几乎贺芝突然绷紧面皮,清亮的嗓子一瞬间低沉下去。
“天潢贵胄”四个字出现在林斓脑中,轻松的心情消失。
她在贺芝怀里挣扎几下,默默起身站直身体。
贺芝不管不顾地抓紧林斓的手,不准她挣脱。
他仰起头看向比他还高两寸的林斓,女子梳上了妇人头,面上无妆,两片嘴唇白得毫无血色,淹没在厚重的狐裘之中,好像一片单薄的白纸快被狂风吹散了。
想到林斓一夜之间成了“别人的妻子”日后会被称为“某人的夫人”,贺芝满心躁扰无处发泄,气得自己双目通红。
“如意慎言,陛下派你监督赈灾是器重你。”林斓谨慎地抬眼看向赵夫人,确定她没意识到贺芝话中失言,这才放下心,小声提醒。
又来了,又是这种时时刻刻把他当个小孩子的话!
贺芝心里越发烦躁,攥紧拳头,压着声音“嗯”了一声,“我知道父皇的意思。”
话虽如此,到底年少轻狂,贺芝紧接着补充:“他就是嫌弃我在宫里,赖在母妃身边,耽误他们谈情说爱,让我滚远点,多滚几日。”
言辞不满完全不加掩饰。
刘家可不是什么嘴严的地方!
林斓彻底装不下去了,她用力掐住贺芝肉嘟嘟的小脸,怒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还用我教你?你几岁了!”
“十四,我已经满十四了。”贺芝不满地梗着脖子,“姐姐又要把我当孩子了吗?”
“你还没我高,当然是个孩子。辽东这么冷,你办完差事,不回京,跑来这儿做什么。你若冻伤了,跟着你的随扈、内侍都要跟着吃挂落。”林斓拧紧秀眉,怀疑地打量起贺芝不算厚实的装束,不等他回话便上前捏了捏衣领。
细长的手指探入前襟扫了两下,贺芝瞬间红了耳朵,一双大手紧握成拳,连呼吸都停滞了。
林斓却毫无觉察,自顾自说:“衣服解了,我看看你穿了几件!”
“姐姐关心我。”贺芝瞬间转怒为喜,完全不在乎旁边的赵夫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革带一抽,脱下软甲和大红葫芦纹的锦袍,露出内里贴身的红缎镶毛小袄。
这件与林斓身上厚实的黑狐裘衣不同,用了皮毛更加柔软轻巧的水貂,而且只选了水貂腋下那小小的两片,没有针毛,绝不扎人。柔软绒毛被厚缎裹着,细微的气流经过就能看到毛毛随风摆动。贴身穿着,任狂风经过也吹不透,能把浑身热乎气都捂在身体里。
据林斓所知,这样精贵的好衣裳,便是宫中也只有两件。
“娘娘把她那件改过给你穿了?”林斓理所当然地认为。
母亲爱子,难免想把所有好东西都捧给孩子。
贺芝满不在意地再解开裘衣上固定的几颗布扣,随口回答:“这是父皇那件,我说要来辽东,直接拿来用了。”
裘衣内,穿着交领罗衣,舒适透气。
他继续扯开罗衣,露出被柔软皮肤覆盖的消瘦身体,两根锁骨凸出,能看得清楚锁骨后面的小窝和凸起的胸骨。
“陛下已经年逾六旬了,你这个不孝子,居然和陛下抢衣裳穿!”林斓一边训斥,一边七手八脚地把贺芝的衣裳系回去,“谁让你都脱了,室内连火盆都不舍得多点,这么冷,肚子受寒仔细坏肚子。”
林斓长开手臂,任由林斓为他系紧系带,重新扣回布扣,笑嘻嘻地回答:“我才不会生病呢,姐姐最懂我从小到大就没病过,强壮得很。”
“什么‘到大’,加冠之前都是孩子。要是加冠之前病了,看我笑不笑你。”林斓总算给贺芝整理好衣裳,把前襟拍得服帖,总算收手。
贺芝眉目含笑地看着林斓为自己忙活,心中烧得他浑身发疼的野火慢慢蛰伏,顺着林斓地话说:“姐姐不放心,我肯定听话,好好穿衣裳。”
踢踢踏踏的杂音从内室移动到外间。
刘文杰胡乱套着一件外袍,满头乱发散在肩膀、前胸,他烧得颧骨泛红,白睛也满是血丝,扶着座椅勉强站立。
看到林斓面对贺芝,语气轻柔地为他穿衣,刘文杰气得浑身发抖,抓紧扶手怒喝:“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这对奸夫□□……”
“哐!”贺芝的拳头飞到刘文杰下巴上,把人打飞。
他一脚踏在刘文杰胸口,笑意不减,清亮的声音充满威胁:“刘文杰,你说什么?你见本王不行礼,还敢辱骂本王。我看你们刘家投诚之心,不是很真诚啊。”
赵夫人总算至此才算是听懂了贺芝的身份。
她急着上前,伏低身子护着刘文杰,一个劲哀求:“王爷息怒,小儿新婚燕尔,只是太过爱重妻子才多心的。王爷不要和我们一般计较。他病着呢,禁不住地上的凉气啊。”
赵夫人不出声,贺芝都要把她忘了。
他笑意中越发透出狠劲,不客气地继续踩着刘文杰的胸口,一把提起赵夫人衣领:“你知道心疼自己儿子,对别人的孩子却没一点慈爱心肠——我的姐姐也病着,你怎么敢威胁她来照顾刘文杰的!”
这、这怎么能一样呢。
儿子娶了媳妇,就是要孝敬她,听她话的呀。
再说,别人的孩子,她为什么要心疼?
赵夫人眼中闪过一阵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说:“王爷,您有权势,可林斓已经是我们家的人了,她理应孝顺公婆、伺候夫君,这事情天经地义,谁来了也说不出一句不是。我只是让她照规矩行事。”
贺芝顿时更气了,声音猛地提高:“你们家也配谈规矩?你们有懂什么规矩,扶余王定下的规矩吗?看来我猜测不假,你们刘家不是真心归顺。”
“王爷手下留情。老妻和犬子不通文墨,为人粗野,王爷别听他们放屁!臣绝对是真心归顺的,臣的忠心天地可鉴!”刘侯总算姗姗来迟。
一进门,他就掀起下摆,直挺挺跪下。
贺芝冷哼一声,丢开吓白了脸的赵夫人,大步走到刘侯面前,拍拍刘侯肩膀:“刘侯。”
贺芝明明只唤了刘侯一声,但这一声后,刘侯已经把头抵在地上,不敢直着身体了。
贺芝撇撇嘴,立刻明白刘侯是个为了保全权势只会卑躬屈漆的小人了。
他满心无趣,索性直说:“你是聪明人,不用我提点。你应该清楚,父皇想要辽东稳定,所以赐你爵位,又赏了你儿子职务,这是‘千金买马骨’,做给辽东其他边民看的。姐姐在你家过得如何,便是你如何对待浩荡皇恩,好自为之,别自找不痛快。”
刘侯自以为表现足够恭敬就足以抵消贺芝的怒气,没想到贺芝一个身量未成的少年竟然能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他吓得冷汗湿透了背心,身子伏得更低,诚心回答:“臣明白,请王爷放心,臣绝不再纵容妻儿胡来。”
贺芝没有回应,自顾自返回林斓身旁,轻声说:“姐姐,我们回去吧,我来探望你,你该设宴为我接风的。”
林斓环视一周,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笑着点点头。
两人相伴出门后,她悄声致谢:“以势压人对你名声不好,我知道如意是为了我才说这些的,谢谢你。”
贺芝喜上眉梢,马上恢复了少年心性嘿嘿傻笑起来:“姐姐别夸了,这本来就是刘家应该知道的,是他们太蠢了,真把你当个普通儿媳欺负。”
林斓没再接话。
她心里清楚,从她接受显德帝牵线搭桥的婚事开始,她确实代表了显德帝对刘家的恩赏,尊贵无比,但若刘家没看懂她的价值,故意糟践她来彰显刘家得皇恩庇佑,林斓也不能上京告御状,指望显德帝给她撑腰。
贺芝威胁刘家才彻底按死了刘家的气焰。
“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房给你做。”
林斓好心情地表态,贺芝把头摇成拨浪鼓:“姐姐别劳动了,天这么冷,让厨子们动手就成,我又不挑食。”
他仔细打量林斓的神情,见她眼睛明媚有光,精神头很足的样子,偏偏两片嘴唇始终惨白无血色,不放心地问:“姐姐的病情到底如何,请大夫看过了吗?”
林斓一愣,随即笑着用手帕擦掉唇上妆粉:“假的,已经大安了。”
贺芝眨眨眼睛,好奇地从林斓手里抢过手绢,用手指捻了捻顺滑的妆粉。
想到它们之前贴在林斓唇上,如今却落在自己指尖,瞬间红了耳朵,抓紧手绢磕磕巴巴地说:“好、好了就好。我从宫里掏了好多药材给姐姐呢,姐姐快让人收起来,别不舍得用,每天吃点。”
林斓被逗得笑个不停,点着贺芝眉心嗔道:“傻孩子,是药三分毒,没病吃什么药。”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贺芝沉吟片刻回答:“姐姐,我不想回去了。”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任命诏书,“我用父皇的大印给自己写了个调令,我可以来辽东军中任职啊。”
林斓顿时感觉眼前一黑。
什么?
自己写任职调令,自己偷玉玺盖章来领辽东四十万大军?
纵然陛下不怀疑小儿子,难道他上面六位打成狗脑子的皇兄能放过他!
“混账,你还想吃饭?立刻给我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