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百妖》橘源源生

1、妖，兽，人，刀

　　冬天停驻在这里已经有七个月了。

　　反常的天气裹挟着割人的雪花，呼啸着向人的脸上扑来。耳边是呜呜的风鸣，厚重的云团遮住了所有阳光，这里一片昏暗。

　　地面上，尖锐的冰棱以肉眼可见的的速度从雪中冒头，然后缓缓生长。不远处的路面上，到处都是被冰棱刺穿惨死的尸体，一片惨烈，倒真有点极寒炼狱的意思。

　　“这都快夏天了，还这么冷，这家伙该不会是个哭窦娥冤的吧。”象啄在肩头跳来跳去，不满地嘟囔。四周肆虐的寒风并未影响他，啄了啄少年的头发，他催促到：“干支，快走吧，我羽毛不保暖。”

　　叫干支的少年笑了笑，把象啄轻轻放进怀中，摩挲着他毛绒绒的小脑袋，大步向前行进。

　　一月前他们接到委托，说是沥江以南的一片地区遇上了连月不改的寒冬，极端天气造成农户无法栽种和正常生活。而且这妖异的天气似乎会吃人。处于这片区域内，受害最严重的镇子里，人们丧命了大半，而剩下的，都纷纷举家搬离了这里。此刻这里已经毫无生气了。

　　干支边走边打量着这个边陲小镇，沿途所见，皆是门窗败落。房瓦和桌椅都残缺不堪地被遗弃在黑青色的石板路上，与惨死的尸体一齐，四仰八叉的摆放着。

　　小心避开地面上缓慢长出的锋利冰棱，少年终于走到了镇子的最中间。这里立着一口水井，虽然镇子已经如此破败，但还是能看出这口井修砌得十分细心。用作井口的石料上雕刻着许多瑞兽，模样栩栩如生，相当精致。

　　干支凝神，将念力剥成细丝，由脚下的地面缓缓向四周延伸出去。以象啄的视角，可以看见地面上出现了许多像发丝一样闪烁着微微亮光的金色丝线，并以极快的速度向远处延伸，像树根一般织成了一张细密庞大的网，占据了整个镇子。这种景象，也只有身为灵兽的他能看见。

　　通过丝线传递回干支身体里的，是这座小镇地下涌动着的、有着强烈压迫力的力量。带着极低的温度，像暗流处的冰河一般翻涌着，滚动着。那些冰棱就是在这股力量下催生而出的。

　　干支的念丝被侵蚀过来的寒气冻得隐隐生疼，但他感知了这片镇子和周围的区域，也没有找到源头。每个地方涌动着的力量都是平衡的，仿佛天然生成的一般。而更奇怪的是，他面前的井下却没有任何波动，那股力量仿佛刻意避开了这里。

　　井里有什么东西在蛰伏着。

　　干支收回念丝，睁开眼打量那口井。

　　雕像的样子变了。

　　刚刚的瑞兽变成了无数干枯的尸骨，表情扭曲变形。面骨碎裂，像被人揉成了一团。此时正齐齐向他伸出断裂的手臂，张开嘴凄厉地叫喊着，那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怨魂，想要把一切活物都拖进地狱。

　　“那东西在井里吧。”象啄不知什么时候从干支怀里飞了出来，在干支肩上不慌不忙地用喙(hui)梳着羽毛。

　　干支点头。井里的东西应该和这诡异的灾祸有关，大概为了不被发现，用妖力把自己的气息隐藏了起来。不过明显用力过猛，在妖力浓烈的地方反而让自己气息全无，暴露踪迹。这妖，难道不会控制自己的妖力吗？

　　而他刚刚的念力感知惊动了它，此刻应该正死盯着井口，等着他过去吧。

　　能够把自己和周边的气息都隐藏起来，让他感知不到，要么这是个大妖怪，要么……

　　但是它不现形，就没办法驱除。得让它自己出来。

　　干支偏头看着肩上还在梳毛的象啄，悄悄咪咪地伸出了手……

　　“啊！！！！”

　　一声惨叫过后，干支手上多了一片纯白色的羽毛。象啄疼哭了，回过神来发了疯地啄干支的头，边啄边骂：“你大爷的老子都要秃了！还拔老子毛！有病没病你拔自己头上的啊！老子今天要把你给薅秃了！！！”

　　干支不理他，将羽毛放在手心，双手结印。
　　“为吾之役，假汝之形，立！”

　　羽毛在他手中发出微微的光，漂浮在半空。转眼间，便化成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干支捉住抓狂的象啄，揣进了自己怀里，象啄怒意未消地在他怀里扑腾着捣乱。稍稍退远了井口，干支轻念口诀，下一秒他们便隐形在了空气中。

　　他操控着另一个自己，往井口探去。假人身子趴伏在井口，石头上的雕像立刻像活过来了一般，居然真的抓住了“他”的脚，使“他”动弹不得。

　　井下的东西果然蠢蠢欲动，下一秒，一团黑影迅速地从地底蹿上井口，压住了假人，一口咬掉了假人的头颅。

　　那是一只无头的人躯，身上长满了细密的青蓝色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几近黑色。双手是冰化成的锋利的三爪冰刃。本该是头颅的地方，被布满尖牙的血盆大口替代，也没有眼睛。

　　“上！”

　　刀刃摩擦金属的声音响起，像欢呼着杀戮与血液，令人毛骨悚然。干支以极快的速度闪身到井口，劈手便是一刀。但那妖怪相当警觉，察觉到刀的杀气，立马从井口跳开。

　　坞噬刀身不断抖动着，妖怪发现手中的猎物变成了羽毛，勃然大怒，仰天发出了刺耳的鸣叫。下一秒，猛然向干支扑来。

　　“它的感官和镇子已经融为一体了，他能感觉到你！”象啄对他喊道，“它是死者怨念聚集的切头鬼，要害在嘴里！”

　　切头鬼爪刃锋利，干支虽然躲开，袖子还是被划烂了一截。

　　它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向他扑来。

　　“名交契，诲形，象！”干支反手在手掌割开一道口子，血液从伤口处化作丝丝金线，将白色的灵兽一层一层缠绕包裹，化成茧团，茧团上的微光逐渐逐渐变得强烈，刹那化作耀眼的光芒，茧壳猛然炸裂，伴随着一声长鸣，巨大的神鸟从茧中振翅而飞，一瞬间把小镇照亮得如同白昼。

　　象啄从空中俯冲而下，切头鬼被神鸟气势压迫，本能地想要逃回井底，也顾不上刚刚的猎物，迅速往水井奔去。

　　见它要跑，干支闪身跃到井口，拦住它的去路。切头鬼急红了眼，奋起一跃想一爪将干支劈成两半。

　　象啄长鸣一声，化出无数羽针刺向地面。切头鬼的爪刃只来得及划破干支胸前的衣服，伴随钝物落地的声音，它被死死钉在了地上。

　　切头鬼痛苦地发出尖叫，干支横握坞噬，突然露出疯狂而扭曲的笑容。一刀斜刺，生生切断了它的舌头。

　　它不甘地呜咽了几声，最终瘫软了下去。

　　见一切平息，象啄有些不满道：“这种杂碎，至于要叫出本大爷吗？”

　　他俯身想飞回地面，干支却突然对他摇头。

　　“还没完。”

　　象啄这才发现，之前那些地上的尸体不知什么时候都站了起来，那些以为刺穿他们身体的冰棱，已经长在了他们身上，闪烁着妖异的寒光。

　　他们颤颤巍巍地靠近干支，行动僵硬诡异却又极有平衡，关节仿佛是年久失修的机器，伴随着动作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他们从镇子的四面八方涌来，包围了中心的少年，数量难以估计。

　　少年扭动刀柄，又露出了妖异又疯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