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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当时只道是寻常(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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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溪是第二天晚饭前回的兰陵王府,另她没想到的是,才刚下了轿,就遇见守在王府大门的王敦迎上来。
“王妃,您回来啦,王爷在竹海居等着您一起用晚膳呢。”
高溪一时不知该露出个什么表情,兰陵王难得请她一次,竟还只是为了太子妃小产之事。
但总归还是不敢不去。
竹海居的房门大开着,林品和赵绰立于门外,一左一右,见高溪到了拱手行礼。
屋内兰陵王坐在桌前,两侧离得远远的摆着两个火盆,火苗烧得热烈。桌上摆着红泥小炉,上头温着酒,菜色总共十八样,只她二人用膳,如此算是极为用心了。但高溪却觉不出半点高兴来。
兰陵王拉她到身侧坐下,也并不急着开口问,反倒是将高溪双手捧起,合拢在手心,还不忘一句嘘寒问暖:“王妃先暖暖身子。”
高溪胃口不好,只喝了一碗平桥豆腐羹,夹了两箸莴笋,便不再动筷。
兰陵王是在宫墙里长大的,精明如他不会看不出端倪,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
“可有问到是何缘故?”
适时有婢女前来奉茶,高溪接过后先饮一口,再道,“王爷应当猜到几分吧。”
这话不假,不然若只是寻常小产,兰陵王昨夜便不会魂不守舍,也不会特意让高溪前去探望以图询问。
昨日兰陵王要去的武器营是在城郊,回来后先去宫里向皇上复命,再去慈宁宫向太后问了安,不料自慈宁宫出来竟碰见了怀敏世子——当今太子的嫡长子、皇上的嫡长孙。
怀敏世子年已十七,只比兰陵王小上一岁,又因身份尊贵颇受皇上、太后喜爱,想来趾高气昂,自然也不大把兰陵王这个庶叔放在眼里。
兰陵王本打算与他虚晃几句便做擦肩而过就是,偏生怀敏世子挑事,故意在兰陵王面前提起太子妃小产一事。
也只怪当日兰陵王与太子妃一事闹得满城皆知。
“皇叔留步,母亲前两日不幸小产,如今身子正不爽利,十二婶婶与母亲年纪相当,倘或得闲,烦请婶婶多到太子府走动走动,陪母亲说说话,宽宽心。”
怀敏世子语气得意,仿若在向兰陵王示威一般。
“她……太子妃是怎么小产的?”
“皇叔,您问这就不合适了吧。再说了,女人小产嘛,左不过就是自身身子弱、被人绊了摔了下了药了,或是夫妻间没忍住行了房……”
话说到这份上,自然不是寻常身体原因导致的,何况太子妃又不是头胎。
“本王,心中是有猜测。你且说,本王听着。”
高溪咽下茶水,忽觉滚烫非常,灼得她喉咙发疼,以至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苦涩。
“是世子殿下的一名小妾与太子妃一同听戏,世子妃不小心绊倒了太子妃。听说,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
兰陵王浑身紧绷,紧咬牙关,一拳捶在桌上,震得瓷碗瓷碟都哐当作响。
“那大哥是如何处置的?”
“太子罚了那小妾禁足三月。”高溪不敢去看兰陵王神情,她怕伤到,只低着头看着面前那一碗清清茶汤,里面映着的,是她哀伤却又故作镇定的面容。
兰陵王再坐不住,对着桌子又是一拳,而后腾地站起身,取过一旁放着的佩剑,气冲冲就往门外去。
“王爷!”高溪不能坐视不管了。
“他分明就是在纵容!一个小妾没有文珞璜的示意怎么敢去冲撞嫡母,大哥竟还包庇,只罚她禁足而已!我要替她讨回公道!”
“王爷!”高溪也站起身,她目光盯着屋外,那里种着一棵梧桐,据说已有百年,这会儿光秃秃的,怕是再难引凤凰栖息于此,“可王爷要以什么身份前去呢?”
高溪自己都不知道,她发出的声音有多么哀戚。
“无论太子如何处置,这都是太子府的家世,王爷只是个外人而已,要如何插言呢?”
佩剑从兰陵王手中滑落,重重摔在地上。
“是我无能,我护不了她。”
高溪走过去,将佩剑拾起来,好在这剑是精心锻造,并没破损,可她的一颗心却脆弱得很,经此一遭也不知还能不能完好如初。
“太子妃已然嫁做人妇,与王爷再无瓜葛,又怎需王爷护着呢?”高溪将剑放好,这竹海居她半刻也待不下去,“王爷今日乏了,明日是冬至,贵妃娘娘早就差人来请过,还要早起进宫,王爷早些休息吧,妾身告退。”
高溪离去的背影透着落寞,王府中除却高溪身边的人,其余人对王妃这样的境遇只怕早已见怪不怪,就如同林品,这会儿面不改色地站在门口,心中不起丝毫波澜,唯有赵绰,他听到了今日高溪与兰陵王全部的对话,心中颇为愤懑。
他从不敢相信,世间竟有人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妻子。
赵绰握紧腰间佩剑,抬头看去,背对他缓缓走着的王妃仍是珠翠满头,衣着华丽,她应是极喜爱步摇,如那日在梅林一样,今日也簪着,可那日的王妃灵动、娇美,此时却全然不同,仿若那步摇有千斤重,竟像是晃不动似的。
又或者说,竟像是摆锤撞在他心上,闷痛得紧。
第二日适逢冬至,高溪早起梳洗过便跟着兰陵王一道入宫了。坐在马车里,高溪有些不安,一直悄悄打量着兰陵王神色,也不知昨夜里的事他想通没有。
“本王没事。”
小心思被拆穿,高溪登时脸红起来,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兰陵王。
“昨日之事,就不必在母妃面前提起。”
“妾身明白。”
上一次两人一道进宫还是八月中秋节时参加宫庭家宴,这一晃也过去三个月。
伏贵妃宠爱儿子,各色蜜饯糕点备了十几样,巳正刚过,麟趾宫便摆起午膳,十一公主和十七皇子也同桌而食。
午膳时,伏贵妃给在场的小辈皆舀了一碗汤圆,还道里头的玫瑰馅料皆是御品所制。
汤圆软糯,素日里不爱吃糯食的高溪都忍不住多吃了两个,只十一公主始终闷闷不乐,瞟了一眼伏贵妃递来的汤圆,却没吃。
“琳儿怎么了,吃得这样少?可是身子不舒服?”兰陵王与弟妹感情极好,尤其是在胞妹十四公主去世之后,对十一公主宠爱犹胜从前。
十一公主不答话,用调羹搅着面前的鱼汤,板着脸很是不悦的看了一眼伏贵妃。
兰陵王也抬头看向母亲,见伏贵妃仍旧若无其事地吃着汤圆,便知母女之间许是争吵过。
他不知这其中缘故,高溪却清楚得很,无非是为的选驸马的事。这件事上高溪实在插不进话,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婆母,她左右为难,干脆便当个缩头鹌鹑,不管不问。
“可是母妃批评琳儿了?”
“哪敢,你妹妹现在脾气见长,本宫这个当娘的可说不得呢!”
十一公主哼一声,头转过去,不肯面对着伏贵妃。
“你这孩子,胆子大了是不是,现在也敢对你娘刷脸色了?”
“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是母妃她擅作主张,想将我嫁给张相的儿子张兆伦为继室!他年纪那样大,我才不要嫁!”十一公主气鼓鼓地说道。
“有这回事?”
伏贵妃不紧不慢地撂下筷子,又结果红药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坐直身子才道:“没错,本宫打算让她嫁给张兆伦。”
兰陵王不可置信,看着伏贵妃半晌没说话。高溪怕他们母子二人闹不愉快,在桌下悄悄拉了拉兰陵王的袖子。
兰陵王叹口气,有些无奈。
“母妃,您这是何必,琳儿才刚及笄,那张兆伦已经三十二岁,孩子都快和琳儿一样大。”
“张正在朝中德高望重,如今的朝臣之中不知有多少人曾是他的门生,张兆伦是他的嫡长子,他母亲也是明威将军的外孙女,你妹妹若能嫁给他,对你在朝中大有助益。”
“可那也不能拿琳儿一辈子的幸福来换!”
“幸福?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只有你站得高站得远你妹妹才能真的幸福,不然等日后太子登基,你和你妹妹算得了什么,到时候谁会将你们放在眼里?你若是争气些,将来能成事,你妹妹便是已为人妇也能觅得良婿!”
兰陵王气得身子都有些抖,高溪瞧着不忍,在桌下握住了兰陵王的手,又帮着打圆场。
“母妃,王爷他不是故意冲撞您的,您也消消气。”
“儿子自有办法成事,无需用琳儿的婚事做筹码。”
“什么办法?你在朝中连个倚仗都没有,你如何成事,你能到今日还不都是靠本宫为你筹谋,你可懂拉拢势力之事?竟连自己的岳父都不提携,还要你媳妇自己跑到我跟前儿来求将高正桥调回金陵。”
高溪愣住了,她没想到伏贵妃竟会在这般情境下将她为父亲求官之事说出来,一时间难堪、羞愤和担忧都涌上来,高溪全然不敢抬头面对兰陵王。
兰陵王这会儿却像是平复下来一样,身子放松下来,被高溪握着的手也不再攥紧,而是一下以下摩挲着高溪的掌心。
这午膳吃得不愉快,但伏贵妃毕竟是兰陵王的亲娘,还是心疼儿子,送两人出宫时,交代了一句:“你府上的侧妃算算日子也就再有两个月就生了,下个月又到年关,有些事得早早准备起来,宫里头有两个新来的乳嬷嬷,原本是皇上打算赏给太子妃的,哪想她没福气,孩子掉了,本宫就去求了你父皇,把那两个乳嬷嬷送到你府上去,也就这两日的工夫。”
“儿子替玉儿谢过母妃。”
“谢什么谢,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呀,要真是有心,就赶紧和溪儿也生一个,给自己留个香火!”
待上了马车,两人都沉默着,因为父亲求官之事,高溪怕兰陵王生气,始终低垂着头。
“玉儿的身子有几个月了?”
“七个月了,等明年正月小王爷落了地,贵妃娘娘必定喜欢得紧,有些事她便不会催了。”
高溪低头绞着手指,声音很小,显然情绪不高涨。
兰陵王叹口气,将她揽进怀里。
“往后有事,你可直接与本王说,不必进宫惊动母妃,岳父的调任本王会上心的。本王记得太仆寺卿廖大人年事已高,想来不久便会辞官,待差事空下来,本王便向父皇举荐岳父。”
高溪受宠若惊,正要起身言谢,忽听得兰陵王不咸不淡、状似无意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玉儿怀的是王府头胎不假,但这胎也未必就是个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