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小札：烟雨景歌》悲情秋水

6、第六节

　　左宅后门外有一处竹林小径，往来送蔬果的村人常从这里经过，这日筱蕙挎着篮出了后门来采摘些新鲜的嫩笋，遇上了一个奇怪的农夫，坐在那里钓鱼半日，收获满满，最后竟把一桶鱼全放了回去，心中纳闷，倒也不敢上前过问，只挖了两三个嫩笋便回府了。
　　雨轻原先住的地方腾了出来，作为上次私自出府的惩罚，说是要公孙嬷嬷教课时使用，于是雨轻又被安置在倚兰斋，这里只三间大屋，中间正房，左右两梢间，雨轻喜欢有私密空间，特意把卧室隔断了，然后拿百宝阁和帘子把右梢间隔成一个书房，筱蕙和几个奴婢亲自把箱笼一一打开，把里头的书籍和摆设都一件件抹干净了，按着雨轻的意思摆放好。
　　还没等雨轻收拾完屋子，左媛就来串门子，虽然她小姐骄奢脾气难伺候，但雨轻还是耐住性子陪笑与她闲谈。
　　“妹妹，你觉不觉得公孙嬷嬷有些不喜欢我？”还没寒暄两句，左媛就迫不及待的点出中心思想。
　　雨轻定了定神，略思忖了下，犹豫道：“还好吧，我觉得她神神秘秘的，古怪的很呐，见了她，我都不敢大声喘气儿。”
　　“是吗？”左媛佯笑道：“不好相处也是有的，只是妹妹是贵人，难怪大家都那么喜欢你，连前日来府的嵇大人都那么钟意你，我真是羡慕啊！”
　　雨轻苦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我怎么比的上你呢，贵为千金，是名副其实的左家大小姐，知书达理，府里上下谁不夸赞，我只不过是来寄住几日的外客，正经主子都算不上，还谈什么尊贵？”
　　左媛扑哧乐了，拉过她的手，说：“怎么说我们也是表姐妹，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倒见外了，还缺些什么尽管找阿瑶要，父亲近日忙于应酬，哪里顾得了我们，我们姐妹俩可要一心才好。”
　　雨轻淡淡的应承了两句后，左媛才慢慢起身离开。
　　待用午饭时，筱蕙命丫头们把食盒放下，便遣她们走了。
　　“小姐，先用饭吧。”筱蕙见她又埋在桌上写些什么，便上前劝道。
　　雨轻抬起头，嘴角微微挑了挑，笑道：“舅父最近在忙些什么忽略了我，我不在意，可我在意的是娘亲——”说着又笑了笑，无奈道，“若是不回信也罢了，我只盼娘亲能明白我的心。”
　　“小姐，别想这些无谓的事了，”筱蕙把饭菜一一端出来，其中就有一盘炒鲜笋，她特意把这盘菜摆在前面，嘴里念叨着，“左宅哪里都好，就是菜蔬不好，近来总是送的迟了些，自然不新鲜了，虽然府内也种有一片果蔬，可品种毕竟少了些，府里上下各自分了分，轮到我们更分不到什么好的了，我巴巴的去院外挖了些鲜笋，亲自下厨炒的菜，小姐可要仔细品品我的手艺喽。”
　　“瞧你这话说得，左府哪有这么不堪，梅雨季节已来，路上苔滑，送菜的人也不易，更何况在这府里也没人敢欺辱我们，你就乐的知足吧。”
　　“话虽如此，但我总瞧着那位左大小姐心口不一，虚情假意的——”
　　“筱蕙，不可多言，”雨轻往外看了看，无人经过，便掩上门窗，叮嘱道：“管好你的嘴，这可不是我们自个儿的地方，寄人篱下就要耐得住性子，你瞧她不好，就少搭理她，躲着她就是了。”
　　筱蕙低下头，给她碗里夹菜，不再说话了。
　　“你这做菜的手艺又精进不少，”雨轻吃了一口嫩笋，称赞道，“别生气了，快坐下陪我用饭吧。”
　　筱蕙这才露出笑脸，但没有坐下来，仍旧站在一旁，笑说：“小姐，我一会儿再吃，但有一件奇怪的事我得说给你听呢。”
　　接着筱蕙便把院外遇到的那个钓鱼的人的事说了说，雨轻把碗放下，沉思一会，低声道：“是个奇怪的人，你可看见他长的模样了？”
　　“不曾看见，他戴着斗笠，又背着身，不过有些瘦小就是了。”
　　“莫非是他？”
　　“小姐说得是哪个他？”
　　雨轻想起一年前陪同母亲去见的那位故人，故人身边也有一个少年，喜欢钓鱼，但每次又会全数放了它们。
　　“澈哥哥来了，”雨轻轻轻叹息，浅浅的忧伤：“听闻他刚刚丧父，想必已经肝肠寸断，我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小姐说得是文公子，”筱蕙脸色开始紧张起来，说：“不好，文府上下全被诛杀，仅余文公子一人哪还能安身立命？”
　　“如果真是澈哥哥，我会想办法救他。”
　　“若舅老爷知道此事——”
　　“舅父不会知道他，也不曾认识他。”
　　筱蕙心头一惊，忍不住抬头，望着雨轻隽长柔美的眼线，柔和含蓄的下颌弧度酷似多年前那位早逝的年轻夫人，可神情却截然不同，不论说什么听什么，那对微翘的长长睫毛都纹丝不动，宛如静谧不动的蝶翅，只秀美的面庞笑的静好如水。
　　面前这个素雅的女孩身上，透着一种镇定，一种居高位者的悠然，筱蕙有些失神，觉得和从前那个怯弱娇憨的女孩不一样了，一阵无名的敬畏慢慢爬上她的脊梁。
　　左府后门有一小径，到了竹林处有分岔口，沿着直走上去便是一座小山丘，若往西走，便到了河边，往来的客商多从此绕过，所以这里比别处更僻静些。
　　雨轻悄悄的一个人从后门溜出来，小心翼翼的走过小径，朝西走，向河边一排刚出了花苞的海棠树慢慢走过去，心里还在思忖，澈哥哥是否真的在这里——
　　踌躇间忽见前头一棵葱绿抚媚的海棠树下，站着一个修长身材的男子，隐约模糊间，似曾相识。
　　那男子似乎听见脚步，回过头来，雨轻看清后，心头一咯噔。
　　男子五官深邃，瞳深如夜，只静静的站在那里，几片海棠树叶打下的阴影斜斜覆在他的脸上，半掩不掩的有些模糊，一袭蓝绸长袍，边角似有污渍。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雨轻先发问，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司马睿双手负背缓缓走过来，一双眼睛黑的深不可测，微眯看着雨轻，也不知在想什么，空气静谧的难受，雨轻低着脑袋，只觉得鬓边的珠花瓣儿，在细微颤抖。
　　过了一会儿，司马睿才简短道，“你要找的人，我已经把他带走了。”
　　“你以为我要找谁？”雨轻强作镇静，质问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讲话？今日你出行没有带你的侍卫吗？你就不怕再次深陷迷阵？”
　　“小小丫头，这样厉害的一张嘴，”司马睿逼近她，淡笑，“难道你还要在这里摆阵吗？”
　　雨轻退后几步，接着问：“你说我在找谁？你带走的人又是谁？”
　　“这是我该问你的话。”
　　雨轻陡然抬头，只见他神情傲慢，语意戏谑，便微嗔道：“你好不讲道理，懒得和你理论。”
　　她生气的要走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她挣不开，转头怒视着他，说：“放开我，你好歹也是个名门公子，何苦为难我！”
　　“文公子，你不想见他了吗？”
　　雨轻怔住，痴痴的问：“你说澈哥哥，他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