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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悠悠清夜谁共?惊新梦。疏疏淡淡,终是一般情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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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这时,王云梦竟从屋子中跑了出来,天山客登时心凉了,她站不起身来,无法护住这个疯癫的婆娘,如若钩吻现在发难,她又不得不出手相救,
一交手,他就晓得自己内伤几分了。可叹那王云梦仍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原本天山客喂她喝下了安身茶,但虹幻琴约和纯厚内力相融,夺人心魄
,她王云梦也是习武之人,气息相冲,便不得不醒了,天山客深恨自己漏算了这一处。只见她向钩吻跑了过去,泪流不止,双手大开,哭喊着:“花儿啊,你让娘想的好苦!”天山客和他都是一怔,原来王云梦思儿成疯,又受那乐声所扰,将钩吻当成了死去的王怜花。钩吻苦笑着跳跃避开。王夫收脚不及,失了重心。额头磕在了河石之上,鲜血汩汩流出,竟还起身拼命追他,殷红的血液盖在她眼上,脸上,不肯擦拭,很是吓人。口中只叫的“花儿,不要不要娘啊!”声音凄厉,令人恻然。
天山客见状,念如闪电,乘机言道:“山人惭愧,有一 不情之请,望公子成全。”倒在地上的那三个大汉,已被钩吻解了穴道。他们武功也是不弱,几个回合就合力将王云梦擒住,她拼死挣扎,还犹自喊道:“花儿,花儿!”钩吻示意他们将其交给天山客,又不解这神秘女子语气的突兀,也礼敬做答。“小可自当全力以赴。”
天山客此时心口郁闷难当,汗水已涔涔滴下。膝上的琴声犹不得停。琴曲又换成 《振鹭》中后四句,“ 在彼无恶,在此无斁。庶几夙夜,以永终誉”称美来客的品德,借琴声高昂掩其气之虚弱,缓缓言道:“ 公子的医术精湛,决不在我之下,王夫人为心魔所致,我无力根治。今日见王夫人如此称呼公子,
也是一段夙缘,心疾仍需心医。这等功德山人自感恩于心。”钩吻闻言,甚是奇怪。是她消息闭塞?不知他的身份?还是她深信自己的品格,不欺妇孺?但在心底他却是乐意而为的,若真医好了,她天山客就算是输他一筹,抵了当年之辱。再者,以他的话说:“为这样的美人。生死无憾!”
他的心腹拿手语和他比划:“堡主若知公子带回了柴玉关的女人,定会欢喜,不如就应了她。”钩吻真的就爽快的答应了,他依天山客的意见,上前勉勉强强地喊了声:“娘!”王云梦大喜 把他赶紧搂在怀中,抱的死死的,心肝儿宝贝儿的乱叫着,眼泪鼻涕也直往他身上蹭,他好一阵尴尬,又不好推开,只能由她这样,还得哄着她,给她额头上药。他本是个不羁潇洒之人,此时也是面红耳赤。
天山客目送他们远离,终于是挺不住了,身子歪了下去,虹幻琴顺势从膝上滑下,撞在河沿浅水的卵石上,碎了一角。溅起水花在她脸上,她也不觉。她心想只要能确保王云梦五日无事,她再救回来也就是了。她隐隐约约听见谷外钩吻爽朗舒畅的歌声,他是何等聪明,一出谷不闻琴乐相送,就猜到了其中的关窍,便以歌作别,也是诗经中的。
“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歌声渐远,来告诉她他确实是离开了,并无为敌加害之心。也如此捎带着袒露一下自己的倾慕之情。
她哪里顾的上他的什么情意,只想在河水中站起,冷水激的她好难受,可双脚就是不听使唤,忽而她又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并小心的将她扶了起来,她就是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但她能感受到话语是温暖的,她想是沈浪吧。
她想对他笑笑,又很想呵斥他离开,可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恍恍惚惚的听到有什么人在争吵,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周围却安静得很。难道又是梦?她在床上翻转了一下身子,她记得自己是跌落在水中的.....枕边的“雪玲珑”,正幻异着冰色的光芒。
怪不得身体好了很多,原来又是它救了自己。雪玲珑洒下一片清凉,她的头不那么懵了。这才想起她已经把它送给宋离了。那么宋离.....
她听不见人声,坐起了身子,环视这陌生的屋子。布置有着她说不出来的熟悉,她走下床,不自禁的数着步子“一,二,三”绕过屏风,第五步便是桌椅,桌子上不会有桌布,上面摆的定是一盏纱灯,一个紫砂壶,五个青釉杯子。再向右折,到第九步,会是个衣橱。她记得是黄杨木的,她凑近一瞧。果然是黄杨木橱。她心下一动,打开它,在内层的隔板中,抽出一件衣服。她猜是女式的,抖开看看,她笑了,真是那件绿麻花叶珠茜裙。能不熟悉吗,这里完全是按那间烧毁的崖底小屋。她依稀记得桌上本该是六个杯子的,但一次朱七七和沈浪吵架,有一只被七七摔碎了。飞飞视它为家啊,她曾和沈浪笑言,即使有一天她看不见了,她也能把家打扫得很好,给他端茶倒水。那时沈浪还不肯信她的本事。
她换上了那身翠裙,在临窗的桌前坐下,那里还是摆着一面菱花铜镜,一个红木妆盒。抽开第一层,躺在里面的叶饰还是青翠欲滴,冬尽春来,它从不会颓败。她对着镜子,又轻轻插它在那乌黑的发上。镜中还是那般花容,她对自己说:这不还是那个的“白飞飞”吗,眼泪忍不住簌簌而落,泪光朦胧中,她发现沈浪不知什么时候呆立在自己身后,镜中的他竟也是泪流满面。她不肯转身,他没有挪步,如此在镜里两两相望,难尽的悲伤。
灯里的灯蕊发出火星爆裂的声音,灯焰高高跳起,骤然将两人的背影拉的很长很长。
一去一留,一躲一避。此时,又真的遇见了吗?
君知否,事逝如风,怎宜重逢?莫相疑,你我,只在梦中。
夜是温柔的唇,黑是呓语,于是梦款款而落。
沈浪似乎终于想起手里还端着一碗药,暗骂了声自己,走近到身前,药是温热的,也亦小心的旋动着药匙,瓷皿磨合着
细软清脆的声音,在寂静虚无的夜里显得如此绵长。
她的眼神悠远,似是望着他,又象是穿过他而望向那屋壁上被烛光掠过的某一方空白。
药匙递至到她的唇边,她眼里流露出的哀伤,随即收住了,偏过头去。
“飞飞,你的气色还是不好,这药不苦。”他极力将语气放的最为轻软。
“你答应了快活王什么?”
“没有。”沈浪想了想。他轻轻得吹着药汤,又要喂她。
“拿开!”她猛地挥手推开,沈浪自此再相见,还是第一次听出她言语中掩饰不住的怒意。
“飞飞,你还恨他做什么!没有理由了。”
“宿命而已,白飞飞的故事只是这一样,何须缘由!”她压抑着情感,又气血不调,猛咳了起来,即使是背对着他,他也知道那熟悉的神情,苍白的脸上天然而就的执拗。
“你为甚么这样偏执,不近情理!”他抚着她微弯的后脊,甚是心痛,她还是那样羸弱,不堪风雨,他真是恨极了白静,怨天尤人也就罢了,偏偏要牵累她一生不幸,偏偏她又死心的顺从。“不这样行吗?我真的怕了”他用力的攥着她的手,那手毫无暖意,他心疼的摩挲着。
她抽出了手,“不用了,你总是要松开的”,便径直的走向了房门。
“飞飞,我……”他嗫嚅着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怕了。”他急切要说的话在嘴边硬忍住了,无比艰难的说:“至少你活着,我也活着,不是吗?”
如此的莫名其妙。
她止住了脚步。“活着?是,我活着,仍是快活王的仇敌,你活着,却是快活王的女婿!”她的一个嘴角勉强抬了抬,算是笑着吧,“你的意思如果是说我终有一天会死在你的手里,那我认了!!!”她不顾沈浪的阻拦,强要离开。
屋门外,一个粉红衫子的姑娘正附耳偷听,双手都搭在窗棂上,“吱呀”门拉开了。她猝不及,两只手没有了着落,身子前仰想要迈前一步,却踢在了门槛上,啊的一声惨叫,还没有叫完,就结结实实的摔进了屋里,手脚是相当的不利索,哼哼唧唧的爬起来,又不知怎么右脚勾到了门边上的桶,“哗”一桶水都翻了出来,桶沿顶住了她歪倒的身子,硌的她生疼。她再在水里爬起来,
更是呲牙咧嘴。
不用说,正是朱七七。
她出落的更漂亮了,尤其是在华丽衣装的衬托下。但显然不及她的母亲—李媚娘当年的风采,脸上仍是稚气未脱,尽管那样的一年过去了。
门里,又闪出了小泥巴。她慌忙的过去扶自家的小姐,冷不丁得督见门后站立的女子,发出刺耳的尖叫:“鬼啊!”拉着朱七七就要往外跑。一拉一扯,慌的脚下又是一滑,两人是一起摔倒,这下摔的更是重了,朱七七哼都哼不出来,索性就不站起来了,反正还是要摔的!她没好气的瞪着小泥巴,而小泥巴呢?更是眼睛圆圆的看着她,仍在不住的瑟瑟发抖。
是,白姑娘的鬼魂!!!不会错的,脸惨白惨白的,还穿着生前的绿衣裳。 …
小屋里洁净的地板被水浸透了大片,天山客不忍心看了,黯然的跨出门去。
屋外,残留着一丝呛鼻的烟味,这是白飞飞的墓前,这是墓前的小屋。
沈浪追了出去,见她只在几步外呆立。
“连…连…副…薄棺…都…没…留…下……”她的话寒到了极点,竟是一个一个字咬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