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眼狐狸男撩冷脸姐姐》候已

75、第二十四章．（5）

　　他静静聆听她的琴声，樱色的唇上带着淡淡寂寂的微笑，好像他忽然出现，就只是为了专门来这里听她一席琴，看她遥遥一眼。
　　花素颜忽然想起，当初在尚书府第一次见面，他也是如此，墙角远远遥望，不发一言，又悄然离开。
　　不过数月，斗转星移，物似人非。
　　纵然没有这瀑布，没有这琴声，没有蓝轩在身侧，难道他们就可以活得过明天？
　　凉亭所处的位置比玲珑所在的对面石崖略高。花素颜清楚看到对面林子中几个浮大的手下正在四处寻找呼喊他。而他始终没答应，甚至没有转过身。
　　他就这么静静地用那双天下间独一无二的血红眼眸望着她。
　　好静。
　　好像千百年来，都是这样默默的凝视。纵然挂着不可一世的面具，其实他的心出乎意料的简单——他不过是想再听一次这一席冷柔至绝的琴而已。
　　瀑布如坠落凡间的银河，呼啸着奔向它深深恋慕的大地，顾不得自己落地瞬间便破碎毁灭，肝脑涂地，也要印证爱的宣泄。
　　瀑布旁的他们彼此对望，不能说一字。开口即死。
　　曾几何时，他们日夜相对，是如此简单理所当然。他总是胡言乱语，灿舌生花，让她又气又好笑，百般无奈；不过数月，天变地换，遥遥对视，不能说一字。
　　可有时无言，胜过千言万语。
　　短暂的相遇很快结束，那几名弟子终于找到了他附近，再走两步便会见到。玲珑心知肚明，无奈一笑，转身欲走。
　　刚一转身，忽然又停住。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回过头，冲着她嘟起樱花般的薄唇，毫不客气，也毫不吝啬地眨眨他的血红大眼，然后——做了一记大鬼脸！
　　看到花素颜险些喷笑出来，鬼灵精的面孔上挂起满足的成就感。未免那群罗唆鬼一会儿又叫又嚷，他决定还是主动回去吧！耸耸肩，谁叫现在命悬他人手！唉，真是红颜命苦啊！
　　花素颜看着他逐渐离开视线，终于消失在对面的林子中。
　　最后。
　　他们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花素颜心里千言万语，其实，她也很想问，他知道她要和蓝轩结婚了吗？
　　婚期将近。
　　而玲珑，又真的会来她的婚礼吗？
　　“素颜？”
　　眼泪一颗颗坠落在琴弦上，再也掩饰不了。蓝轩回过头，拉起她，声音很柔：“怎么了？”
　　花素颜答不上一句话，拼命摇头。
　　拜托。
　　可不可以，不要再对她这么好？
　　她对不起蓝轩的好——刚才那短短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她心里根本没有一个空隙想到蓝轩！
　　她望着对面那个红眼瞳的男子，望得连她自己的魂灵都可以忘记。
　　天知道，她有多开心。
　　他真的平安无事！他真的没死！
　　就算全世界所有人跟她说他没死，都不及这亲眼看到的真实叫她泫然。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五个月前，别说她，就是蓝轩，也说什么都无法相信这个冰雪般心死的女孩，有一日会哭哭笑笑，像普通姑娘家般，深深恋慕上一个古怪妖媚的男子，为了他魂魄不齐，泪如雨下，连止都止不住。
　　好像她这一生，就为了与这么一个男子相遇、相恋、相爱、相怜。为了在他寒冷颤抖之际，深深抱住他，拿出所有来温暖他，自己死不足惜。
　　如一幕神话。
　　就像暮然回首，数十年前，也曾有一个小小的男孩。
　　那时的他还年幼，即没成为名震天下的豪杰，也未成为风流倜傥让众多女子心仪的大侠，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年少无知的小男孩之时。
　　他就遇到了一个不沾染任何凡尘之气、缥缈如仙的白衣女孩。
　　他手里抓着一支刚刚赢了其他门派小孩而骗回来的糖缠，正舔得开心，一见到那女孩，却望得呆了。见对方坐在地上不停哭泣，他突然伸出手，递出他原本爱惜不已的糖缠：“请你吃，别哭了。”
　　女孩抬起头，眼中一颗颗泪珠滚落，好像天上的星光辰硝，美得根本不是人间可见，叫天下任何人都会看得忘我，为她这晶莹眼泪而心痛难止。玉长歌也不例外，却见她摇摇头：“我不要。”
　　玉长歌望望手里的糖缠，多好的糖，好吧，她不要，他就自己继续舔。只是蹲在她旁边，赖着不走了，他的眼睛舍不得离开她的脸：“那你为什么哭啊？”
　　女孩哭得我见犹怜：“我家爹爹为了寻找一本家族遗失的武林秘笈不得，结果郁郁而死，现在我娘也快死了。她说死前好希望能找回这份家族秘笈，至少死得瞑目。可我怎么找都找不到，想到娘会伤心而死，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所以在这里难过……”
　　她长得纤秀出尘，小小的脸蛋粉粉嫩嫩，好像一只天上掉下来的白软包子，那么可爱漂亮，想不到声音也清丽如仙音，说不尽得好听。玉长歌此时才不过十岁上下的孩子，听她委婉道来，心里“噗嗵”、“噗嗵”激烈直跳，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感情，只觉得心情激昂，好生喜欢，喜欢得几乎连自己都忘记了。他忙安慰：“别担心，你要找什么，包我身上，一定帮你找来！”他声音稚嫩，这话却说得极有男子气概。可终究是个孩子，即使到了忘我境界，还不忘手中的糖，边说边舔着。
　　女孩终于停下泪水，惊喜得问：“真的？你能找到？”
　　玉长歌此时虽然年幼，还是个屁也不懂的小娃子。但他自小聪慧无比，无论什么武功都一学即会，无论什么学识，先生一教即能举一反三，结果多少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他毕竟年纪小，家里灵照宫也非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地位，是以对江湖之事所知甚少，就孩子气得问：“那你要找的是什么武功秘笈？”
　　女孩擦擦面上泪水，认真地望着这个只比她大一、两岁的小男孩说：“我爹娘说，那武功失传已久，只有一本秘笈可能还留在世上，叫‘天月神功’。可他们找了一辈子都没找到，你真的可以找到？”
　　玉长歌摹仿大豪杰模样拍拍胸口，骄傲道：“当然！我们江湖中人，一言即出，驷马难追，答应了的事，就算牺牲性命也一定会完成！不过你说的这个什么天……天……”
　　“天月神功。”女孩补充。
　　“对！天月神功！嗯……我也没听说过，不过我爹娘见识极广，我回去一问，他们肯定知道，你尽管放心！但我帮你找到了，有什么好处？”他生性聪明，也十分狡猾，如此大好机会，怎可能如其他男孩般，一拍胸脯就白白答应了？开玩笑！那不叫英雄，叫蠢蛋！
　　小女孩天真无邪，不如他狡诈，呆呆地问：“好处？你……你想要什么好处？我没有很多钱，不过我会尽量凑多点给你，你相信我。”她家并非豪门，也拿不出什么奇珍异宝，听玉长歌这么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湖中人，哪能说钱？你这么说就是侮辱我了！”他装得极怒，眉头竖起，黑着脸拼命舔手中的糖缠。
　　小女孩忙道歉：“对不起，大侠，我绝不是在侮辱你。我……我……我诚心跟你道歉！你想要什么好处？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尽量满足你！”
　　这一句“大侠”让玉长歌十分满意，他此时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爹娘常说他悟性虽高，却古灵精怪从不好好学正经东西，只顾着想些怪主意，现在居然被人称为大侠，当下大喜，头也高了，胸也挺了，只觉得自己真成了大侠，忙道：“钱我不要。不过我要你将来长大了，当我老婆。”
　　他嘻嘻一笑，为自己这一交换条件暗暗叫好。其实他此刻未懂男女之情，对婚姻嫁娶也仅仅一知半解。不过单纯觉得这女孩长得好讨人喜欢，他就这么看着便觉得心旷神怡，就是看一辈子都看不够，如果娶了来当老婆，可以真的看一辈子，那多好。
　　“当你老婆？”小女孩歪着脑袋，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年纪比玉长歌还小，又不如玉长歌这么古灵精怪，对当人老婆这事全不了解。
　　“对对。你只要肯将来当我老婆，我就去帮你取那个什么……日……日月神功！当然，这东西极难取得，只让你当我老婆就答应，那是太便宜你了。不过既然称我为大侠，我吃亏点儿就吃亏点儿，也不是那么计较！”他自小在其他小朋友中骗吃骗喝早成高手，如今连哄带骗这种天真小女孩，根本就手到擒来。虽然不知这神功是什么，可将这东西说得难入手些，条件肯定也可以抬得高些。
　　小女孩率真，不知道是他的骗局，果然马上答应：“好好，我答应你，你找了天月神功，我就当你老婆。”
　　“成交！”
　　小男孩拍胸脯保证，顺便再舔一下手中的糖缠庆贺：“我一定给你找到那本什么明……什么月神功，然后你就做我老婆，就这么说定了！”
　　“是天月神功。”小女孩再次纠正。
　　太阳煦煦，清风楚楚，小女孩颈项上的白玉锁闪着点点白光。那日是多么美丽的一天，大家都很天真单纯，以为快乐只是一个承诺，一支糖缠。
　　谁又能想到，多年后，他会为这个小女孩，找遍了整个天地，最后绝望而死。
　　就为了一个承诺。
　　就为了一份单纯的爱。
　　那天的事，仅仅是两个孩子的天真对话，无人知晓，当然，也不会成为什么江湖传奇。
　　却好比一幕神话的开头。
　　就像数十年后。
　　一个冰冷如霜的女子坐在瀑布边琴声冷柔，泪如雨下，一滴滴落在琴弦上，破碎了她的琴音，也破碎了她的满腔情意。
　　只为了瀑布另一边，那个白衣如雪、红眼成精的男子。
　　所谓的人生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虽然有悲伤、爱慕、哭泣、哀愁、怨恨、嫉妒、无知、虚伪、憎恶、怀恨、欢喜、痛苦……
　　可其实，天下间所有神话的最开始，也不过是一份无人知晓的朦懂恋爱而已。
　　昨天还讨厌不已的人，今日就会疯狂恋上，明日大概就能为他而死。
　　人之所以为人。
　　就因为免除不了成为人的资格。
　　正如一个表面美丽妖饶、内心却腐烂破碎、打算独自死去的男子，坐在满树的白梨花簇中轻轻唱着一首没有名字的歌，他的美丽寂寞、妖艳绝望……全都搓揉其中，不到人不泪如雨下，不到人不琴音零碎。
　　花素颜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
　　隔着遥遥的距离，只有瀑布挥洒的轰然水声。
　　可她却看到了比过去那五个月来的出生入死更深的情谊，描绘在那双血色的眼瞳中。
　　灵照宫的那一场赴死。
　　改变的不仅仅是那个自以为冷漠的女子。
　　也在冥冥中叫那个孤寂妖美的男子明白，纵然想独自赴死，却还有一个人，即使在最后一瞬，扔紧紧握着他的手，不但不离不弃，反而握得更紧更坚定。
　　好像他与她的手中，不仅仅能生出最唯美的白梨花。
　　还刻着，
　　他和她一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