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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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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的茶肆名为“莫等”。老板娘姓沈,三十来岁,粗布衣衫,高大精壮,扛着一顶大缸都能脚步生风,双手叉腰眼珠一瞪,能骂三天三夜不重调,堪称泼妇中的翘楚。
沈娘子今天嗓门格外嘹亮,一张嘴仿佛敲起了铜锣,“什么?凌寒子那老东西死了?那混账还在老娘这里赊了一大笔账呢!”
武明山的少掌门朱译约莫二十五六岁,玉冠高束,行装利落。他用一锭银子堵住了沈娘子的铜锣嗓,笑意盈盈地看着微瑕,道:“小姑娘,可否赏脸共饮一杯?”
微瑕心里一百个冤,她不过是日常来茶肆溜一圈,陪沈娘子唠唠嗑,顺便听一听神乎其神的江湖传言,可刚一进门就被按住了。小姑娘青衣素净,温文尔雅,道:“谢公子,奴滴酒不沾。”
她顿了顿,低声道:“敢问公子所为何来?”
朱译不急不缓倒了一杯酒,把酒杯推过去,微微一笑。
这人看着衣冠楚楚人模狗样,实际上一肚子贼心烂肺。微瑕面不改色,一饮而尽,“公子请说。”
“魔王出世,凌掌门与之相斗不幸殒命,我等正是为此而来。”朱译托腮,想要欣赏微瑕惊愕的表情,却不免失望。
微瑕心里确实早已翻江倒海,然而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小小年纪,脸色修炼得比百年的老家伙都要镇定几分。
魔王。修真界伊始,各派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世上之人千千万万,总会出那么几个走火入魔的天纵之才,祸水坏胚,人称魔王。从古至今有魔王之称的不下十位,可是自三百年前江云浅横空出世,世上再无人能配得上“魔王”二字。
那个天资卓绝的青年张狂大笑,手挽长风,踏碎凌霄,杀恩师、斩同门、令当世最负盛名的二十七位仙人命丧黄泉。他手执长剑,站在万山之巅,狂风翻腾的血色剪影,至今仍是许多仙人挥之不去的恶梦。
魔王江云浅最终为南鲤仙人所斩杀,这场正邪两派长达十年的战争终于画上了句号。许多门派损失惨重,自那场战乱后走向衰落,渐渐灭亡。
然而如今……魔王回来了。
他一回来,第一个就斩杀了与南鲤仙人一脉相承的凌寒子。
微瑕不知道是否属实。砚清山日渐式微,全凭凌掌门吊着一口气才没有死绝,她不敢想象自家少爷独自一人挑大梁的凄苦。与其深山老林带着三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祖宗清修,不如回都城过神仙日子呢。
“魔王出世,公子有本事便去捉,来这里做什么?”
朱译又倒了一杯酒。
微瑕眉都没有皱一下,仰脖饮尽。
“因为,”朱译抓过微瑕柔若无骨的手,略微粗糙的手掌撩开青衫广袖,轻轻抚过那只白皙光滑的玉臂,眼角扫过小姑娘白嫩的脖颈,笑道,“江云浅逃进了砚清山。”
“哗——”
那娇弱温雅的小姑娘反手就拎起一坛酒泼到青年脸上,一字一顿道:“一派胡言。”
吵闹的茶肆为这一幕惊呆了。
沈娘子目瞪口呆,壶里的热茶差点浇到客人脸上,扯起铜锣嗓打圆场,“朱公子息怒,这丫头新来不懂事,我一定好好调教。”
朱译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冷笑道:“不必,这丫头有点意思,我亲自来。”
言毕,他往前走了两步,一只手作势要捉住微瑕的肩。弱柳扶风的小姑娘眼底终于生了一丝惧意,但是嗓音依旧镇定,“诸位侠士,朱公子调戏奴在前,污蔑砚清山在后。奴身份低微,但也知守身如玉、护卫我砚清山清白,何错之有?”
朱译的手狠狠地捏住了微瑕的肩,几乎要把它捏碎。
聚集在茶肆的众多闲侠野客见那小姑娘登时面色惨白,握紧了剑,却没有出手的意思。他们只是来趟一场热闹罢了,还没有和武明山叫板的打算。
沈娘子急得满头是汗,连连道:“丫头认错,快认错!”
微瑕咬紧牙,直直地盯着朱译,“奴何错之有?假若我家公子知道了,定然要剥你狗皮。”
朱译扬眉一笑,手上加大力道,“哦?你家公子何许人也,我倒要好好讨教一番了!”
话音刚落,一股冷风起意。有些人天生有一种气场,只静静立在那里,便叫人无法忽视。
一袭黑衣的少年站在门口,眉眼清冷,周身肃杀,风起,连飘飘然的落叶都像是惧怕般贴着地面打了个卷儿。
茶肆霎时间鸦雀无声,被那种凌冽霜寒之感震慑住。众人心里叹了句,这少年郎虽端正俊美,可实在是冷得透彻,看一眼便全身发寒,需得一娇弱的美人儿相衬才好。那门后又露出一袭白衫,白衣少年郎素白纤细,眉眼稚嫩,温灿如阳。
众人一顿,莫名觉得这两个秀美儿郎相衬得足以入画。
朱译感觉背后凉凉的,转身对上了那黑衣少年的视线。他还没瞧出个所以然来,手臂突然一疼。
……那青衣小姑娘约莫是属狗的,咬了一口后,挣脱朱译的爪子,跑到左非鱼身后。微瑕思虑清晰条理分明,很快把事情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末了,补充了自己的见解:“依奴拙见,武明山想借机生事。”
师兄把下山溜达唠嗑的清闲差事交给微瑕,云川有点明白了。因为如果半夏遇到这种情况,铁定一哭二闹三上吊,泪水一下三千尺,从头到尾只会嚷嚷“他是坏人”和“少爷救我”这两句废话。
左非鱼淡淡地扫了一眼四方来客,下了逐客令,“家师出游未归,不便招待,请回。”他出门时还想着天大地大何处去寻师父,谁知刚下山就听见传闻。魔王出世的消息不知真假,但师父战死却一定是谣言。不着调的凌掌门惜命得很,平素散养他们不闻不问,就为了心情舒畅些,还与池塘老乌龟打赌,看谁能多活几年。
一群赶着看热闹的游侠倒没什么意见,然而朱译却一口咬定砚清山窝藏了大魔王。
云川微微笑道:“朱公子可真有意思,刚刚说是江云浅逃进砚清山,现在又说是砚清山窝藏江云浅,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江云浅是什么人物,一百个你这样的龟孙加起来也伤不了他一根手指,人家恨不得屠尽天下,需要逃吗?”
朱译拍桌怒极,“你——”
云川谦逊低头,“抱歉,在下不小心轻视了朱公子,纠正一下。”朱译的脸色刚刚缓和一些,立马黑得赛陈年锅底。“是一千个。”
“凌寒子与江云浅相斗而死,而你们身为他座下弟子,却包庇窝藏江云浅,还有心情戏弄我等,”朱译冷笑,“今日我就要火烧砚清山,逼那魔王现身!”
满众哗然。
砚清山虽不是什么大派,但至少有三百余年根基,全凭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就想火烧砚清山,真是荒唐!
一人摇头道:“简直无赖小儿!”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其实,也不能全赖武明山。”
三百年间,武明山被天火烧了两次。天火所经之处寸草不生,灵气全无,武明山苟延残喘这么久,还没有灭绝也真算个奇迹。
第一次是昭玉年间。江云浅大战南鲤仙人,一个是混世魔王,一个是救世仙人,眨眼间便交手数十次,每一次都天地震荡。要说也合该武明山倒霉,两人打到武明山上空时,苍穹震怒,天降大火。一把火把武明山烧个一干二净,百年基业付之一炬。
掌门哭天抢地,心如刀绞,可是能怪谁呢?
怪江云浅?他死了。
怪南鲤仙人?他也死了。
怪其他仙人?他们不死也差不多了。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第二次是辰正年间。江湖恩怨,两青年憋着一股劲儿斗法,你一刀,我一剑,手法狠厉,招招致命。两人极有原则,天下任行,跨山越海,每到一处斗三次,其余时间拼命苦修。好巧不巧,打到了武明山上,两人竟然在缠斗中双双悟道,飞升为仙。
天降大火,附赠雷劫。武明山百年呕心沥血,化为一旦。
有人小声问:“这怎么怪也怪不到砚清山头上吧?”
一人小声答:“啧啧,你猜二位仙人为何斗法?当时沈青禾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儿。”
巧了,沈青禾,砚清山第十代掌门座下高徒。
梁子结下了,机会也找到了,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