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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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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餐厅储备厨房材料的仓库里又莫名其妙少了很多肉制品时,身为仓库管理员兼餐厅安保的江泽坐不住了。
碰上大事儿了,这厨房招贼了啊。
你说这蠢贼既然都进得去密闭的冷藏室,证明偷功了得,那他偷什么不好,收银台上那个威风凛凛的纯铜制“麒麟踩八卦”看起来多值钱,他放着不偷,非得冒险去偷仓库里的生肉。说真的,正常人干不出这事,八成就是脑子不好使。
关键这整间仓库归他管,出了事他给担着。
这不老板李扬发话了:“小江啊,我知道你在这也干了挺久,但是这仓库的问题一天不解决损失就越大……”
“您给我三天时间,我把贼抓出来。”江泽信誓旦旦地说,“丢掉的食材就从我工资里扣。”
老板干笑两声,用一种极其微妙的眼神看向那一脸笃定的青年,没好意思说出口对方工资都快要扣去一半的事实。
为了保住饭碗,一定要抓到那只可恶的贼。江泽咬牙切齿地想。
翌日凌晨两点,在餐厅关门员工也陆续离开后,江泽照往常那样把餐厅里里外外的门窗锁好,然后全副武装地躲在温度被他事先调至自己能承受得住的冷藏室里,等待那只倒霉贼的来袭。
他要把那只净做偷鸡摸狗之事的贼五花大绑在餐厅的门口示众,昭告所有人就是这个贼偷了仓库里的储备食材。老板一定会夸奖他,搞不好还能来一次久违的加薪。
江泽备足了装备。他身上穿着去年夏天打半折买来的羽绒服,左手紧握电击棒,右手捏着辣椒水,口袋里还躺着条登山的绳索。他在脑子里大致过了一遍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小偷摸索着进来,他潜伏一段时间再突然跳出,让小偷猝不及防。自己先把辣椒水喷向小偷最脆弱的眼部,然后再用电击棒电晕他,最后将他用结实的绳索捆绑起来,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他躲在置物架后面,将身子隐于黑暗之中。冷藏室是封闭的,只有幽幽的夜光灯发出冰冷而诡谲的亮光,让江泽得以在雾气环绕的情况下勉强看清眼前的事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多小时,或许更久,就在江泽裹紧了羽绒服,下巴磕在冰冷的架子上昏昏欲睡时,耳畔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猛地睁开双眼,心里蓦地升起一丝紧张。
但愿是个灵巧不过很瘦小的贼。他默默祈祷着。
江泽眯起眼,让自己尽快适应这差极了的灯光条件,他浑身紧绷,连呼吸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他竖直了耳朵去听那若有若无的窸窣声。
是很奇怪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不断摩擦过不平坦的地面,其间又夹杂着一股粘稠的油腻感,更甚的是,还有液体不停滴落到地面发出的啪嗒声响。
难道是他把温度调得太高,导致一些冰块开始融化了?
压住心中的疑问,江泽握紧手中的辣椒水和电击棒,等着那奇怪的声音越来越近。
近了,那声音越来越近了。
借着冷藏室微弱的灯光,江泽看到了来物,他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恐地瞪大双眼,身体也因恐惧剧烈颤抖。他用手紧紧捂住嘴强迫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装有辣椒水的金属瓶罐贴在脸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那爬行而来的东西,没错,是爬行而来的,是个怪物。货真价实的怪物。
它有首无身,像一个巨大的肉球,但那是它的头,面部没有确切的五官,占了约三分之二面积的是它的巨嘴,匕首似的牙齿散发出锋利的寒光,透明的液体自它口中不停淌落,在地上形成一滩水洼。
江泽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几天他在地面上看到的冻成冰的液体,不是制冷机漏的水,而是这个怪物的口水。
怪物懒洋洋地转动发着绿色幽光的眼睛,眼神里写满了惬意。它伸出舌头随口舔了舔旁边的羊胴体,却并没有一口吞下,而是慢悠悠地继续往里爬行。
江泽目睹眼前这颠覆自己多年来根深蒂固的认知的画面,不敢动弹分毫。他压住由腹部传来的阵阵反胃,尽量克制自己的呼吸以降低存在感,现在整间餐厅只有他一人,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害怕极了。
怪物动作迟缓地挪到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鸭子面前,它本就发着幽光的眼睛竟更加亮了,活像两个手电筒,它嘴里发出兴奋的嘶叫和咕噜声——咽口水的声音。紧接着它张大本就大得恐怖的嘴,一口咬在了鸭的脖颈上。
江泽愣愣地盯着怪物的动作,仿佛那只鸭所经历的事就是他的下场。他想象怪物锋利如刺刀的牙齿狠狠地插进他的脖子,温热鲜红的血液立即喷涌而出,于是他就像一个断了线的玩偶歪着脑袋任由怪物宰割。
自己会死在这的。
想到这,江泽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断了。他拼命摇着头,无意间挥动的手臂撞到了铁架台,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完了,这下真的要交代在这了。江泽绝望地想。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长相狰狞骇人的怪物非但没有把藏在架子后的江泽置于死地,反倒是自己给吓了一跳,它弹了起来,立刻“嗖”地跑没了影。
顷刻间冷藏室恢复到最初的沉寂,只剩下年久失修的电动机发出的微弱呼鸣。
江泽浑身颤栗,处于崩溃的边缘,连最本能的尖叫都堵在嗓子眼发不出来。他像疯了一样冲出冷藏室,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不顾被墙壁撞疼的额头,一直到进了自己在后院旁边的蜗居,他狂跳不已的心脏才得到一丝抚慰。
江泽将门锁死并用椅子牢牢顶住,他爬上床钻进被窝,身体蜷缩成一团。
八月初立秋刚过,天气仍顺延盛夏的闷热与潮湿,他任由羽绒服与薄被严严实实地包裹自己,前胸后背的汗水就如细流,额头被墙撞破的伤口被汗水浸的也阵阵发疼,但只有这丝丝缕缕的绵长疼痛,才能给他一点安全感。
他几乎是彻夜未眠。
那只怪物的骇人长相久久徘徊在脑海,甩都甩不掉,越想忘记所发生的那一切恐怖的画面就越发清晰。
江泽抱住脑袋,嘴中溢出痛苦的呻吟。
这种强烈的恐惧感似乎撬开了他的意识,那些会引发自己愁绪平日里刻意忘却的事物前仆后继地涌进脑海,还有那藏匿于记忆深处的零星片段。
他想到远在乡下记忆力一日不如一日的老人,想到了年纪足以当他父亲的大哥和二哥,想到了那蛮横娇纵惹人烦的侄子。
他记起很久没回去的老屋。门前流金般的广袤田地,漫长岁月间层层剥落的粗糙墙皮,后院中那棵走过无数年轮的高大古槐。
还有,那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的雪白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