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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盘龙石柱 ...

  •   “嘶......嗯......”卫封见他们此际还有心思争论别的,忍不住呻吟了两声以提醒诸位拎清首要问题。

      李堂道长闻声回神,正了正色,语气和缓下来,商量道:“你先放了他。”

      百里南低头与卫封对视,随手钻了钻身下人肩窝处深陷的匕首,幽幽道:“放不放得看你们如何表态了。”

      卫封猛一吃痛,当即疼得眉眼紧闭,惨叫连连,脑门渗出的冷汗沾湿发际,受伤的肩臂不住颤抖起来。

      “阿音......”户绾握住百里弥音的手腕,对卫封的遭遇心急如焚,央求的话又难以启齿,内心纠结纷乱。

      就凭卫封七年前曾救户绾一命的份上,百里弥音断然不会见死不救,然而看到户绾举棋不定的模样,心里竟有些吃味。之前执意进阶取蛊解时,户绾振振有词百般阻挠,甚至不惜以死明志,此时为了一个男人倒指望起她披荆斩棘闯雷池入古墓。如此想来,卫封在户绾心里何其重要不言而喻,她为此感到不舒坦。不动声色松脱户绾的手,百里弥音睨着百里南冷冷道:“放他们走,我任你差遣。”

      “哈哈哈......内侄女真会说笑,他们都是我的护身符,岂有放走的道理,莫要强人所难。”

      “百里南,你适可而止,别得寸进尺。”李堂道长义愤填膺。

      “话休繁,不想这小子死便速速进阶,再与我讨价还价,我就先卸他一条手臂以表留客诚意。”百里南威胁道。

      他话音未落,只见百里弥音一言不发率先跃出洞穴。动作虽爽利,举手投足间却隐约透露出些许戾气,很快又不着痕迹,令户绾恍惚,只当是错觉,未往心里去。百里弥音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又寡言少语,旁人极难揣摩她的心思,亦难察觉她起伏的情绪。一行人先后出了洞穴,再次回到火麒麟的地盘,一面是得以舒展的畅快,一面是呼吸灼热的煎熬,利弊共存,倒也无甚好埋怨。火麒麟似乎不曾挪动位置,依然趴在进阶的洞,口,小憩,眼眸微,张,见来人接二连三自穴,口冒出亦无动于衷。百里南初见火麒麟,其威武健,硕的体量,褐甲如焰鳞次栉比,令人望而生畏。卫封的手被百里南反,剪在身后,绑得,紧,实,肩胛的创口仍淌着血,在,胸,口晕染开,鲜红,夺目。户绾见状走向他,试图给他上点金创药止止血,却被百里南喝止。

      “我师兄落在你手上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也讨不得好,且让我给他上个药罢,以免他失血过多导致气血虚亏,行动迟缓起来反而还拖累你不是。”户绾温言道。

      “户姑娘对卫兄关怀备至,见他流这么点血便如此紧张,兄妹情深真是令人动容,我都替内侄女感到不值了。”百里南别有深意看着百里弥音,轻笑了声,接着道:“如你所愿,过来上药吧。”

      百里弥音冷冷剜了眼百里南,不作声。背起箭囊,将弓扔给李堂道长,执起大刀往火麒麟走去。户绾亦不理会百里南的挑拨,依言给卫封上药,余光追随着百里弥音孤傲的身影,内心焉有戚戚然。

      行至火麒麟跟前,百里弥音手掌翻动大刀一挥,生生划破了自己的手腕。殷红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被内力逼溅而起,仿若数支离弦之箭齐刷刷袭向火麒麟。火麒麟毫无防备,见势不妙猛然跳起欲闪躲,硕大的身躯却困在洞口处无所遁形,当即像无头苍蝇般横撞纵跳,被她的血柱打个正着。

      “小百里,你可悠着点儿,咋还用上内力了,你有多少血,哪经得起你这般耗。”李堂道长蓦地喊了声,余音掩在火麒麟如雷的嘶吼中,旋即只觉地动山摇,整个洞穴似要崩塌一般,震得碎石零落,热浪席卷。

      百里弥音见火麒麟狼狈不堪挣扎起来,笃定自己的血确有效用,遂收了功,捂住手腕上的豁口聊以止血。甫一顿,被彻底激怒的火麒麟寻了空当自洞口逃窜出来,径直朝百里弥音扑去。她避之不及,眨眼被它狠狠撞向空中,擦过嶙峋洞壁重重滚落在地,奄奄一息。

      “阿音......”户绾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恐惧感油然而生,心撕裂般地疼痛着,想狂奔到她身边,打抖的双足却像灌了铅,虚脱无力瘫坐下来,泪如泉涌。

      但瞧火麒麟的前蹄蠢蠢欲动仰天长啸一声,转瞬又张牙舞爪冲向百里弥音,李堂道长面色晦暗迅速跑过去,在它的蹄子落在她腰身之际将她拉出。脊骨堪堪避开它的踩踏,手肘却没能躲过,伴随着沉闷的骨头碎裂声,百里弥音的手怕是断脱了。

      百里南趁火麒麟不注意,当即拖着卫封沿着石壁跑向进阶的洞口。卫封本想唤户绾一道,但看百里弥音的状况,他嘴唇翕张却无言。利用她尚在囫囵之围不得脱身的情形下进阶颇不厚道,何况论起来,她此番遭遇与自己脱不了干系。迟疑间,火麒麟忽然调头朝百里南的方向追来,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卫封吓得心惊肉跳,立马拔腿往前疾跑,模样甚滑稽,将百里南甩到身后。李堂道长瞅准时机,一把抱起百里弥音撤离到阵外。

      火麒麟未及时察觉有人进阶,待它追过去却为时已晚,百里南与卫封安全消失在洞口处。失守的火麒麟勃怒咆哮,吼声回荡在山洞内震耳欲聋,只见它疯了般上蹿下跳发泄情绪,须臾又绕回百里弥音身前,隔着阵界对她怒目圆瞪,似把这笔账划拉到她头上。

      “户丫头,快别哭了,小百里这不还没死嘛,救人要紧。”李堂道长凝重道:“她的手骨可能断了,往后要是少了一只手还怎么驾驭赤羽箭,她可是百里氏族历代最拔尖的祭司啊。”

      户绾眼睫湿濡,一边抽泣一边爬到百里弥音身旁。不恨百里南的利用,不恨火麒麟的伤害,恨只恨自己亲手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让她为自己辱没使命,为自己赴汤蹈火。

      百里弥音尚有意识,并未昏迷,只是旧伤未愈新伤又来,此时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她额前冷,汗,涔涔,紧蹙的眉宇间写满痛苦,却抿着唇不曾呻,吟。屈曲变形的手肘与皮肉外翻的手腕令户绾仓皇失措,颤抖的双手如初出茅庐的医徒般滞钝而生涩,心思混乱不堪,一时不知如何处理她的伤口。

      李堂道长见户绾虚空举着双手迟迟没有动作,知她内心悲切,遂不敢催促。然而此地呼吸困难不宜久留,百里弥音目前的情况亦不适合再退回到魍魉的洞穴里,只得硬着头皮闯过火麒麟这一关方得以寻一个清净的地方疗伤休整。他摸出金创药蹲身下来,照着百里弥音手腕的豁口倒了大半瓶白色粉末上去,又自身上随意撕下一块布胡乱给她包扎。

      户绾在李堂道长的帮衬下逐渐平静下来,手指落在百里弥音充血浮肿的手肘来回轻轻按压,检查骨头伤情。“骨折移位,碎骨较多,恐伤及肌腱,阿音的手......纵幸得保亦需一个春去秋至方能恢复,却不可能再似之前那般灵活自如。再是内伤又加重许多,气血虚弱,我要带她出去救治。”

      李堂道长闻言默然无语,心知百里弥音的手基本算是废了,户绾所说的“纵幸”不过是奇迹罢。伤筋动骨一百天,会不会有奇迹出现也得是一年后的事,无论结果如何,告别赤羽箭却已板上钉钉了。“臭小子怎么办?”

      户绾摇摇头,一时也没有主意。

      “验血,蛊......若解,你们便......走,我自会......救他。”百里弥音的声音断断续续自齿缝迸出,颇吃力。户绾的话令她满心绝望,一想到自己已是个独臂的残废,心高气傲的她不禁悲绪沉沉如暮霭罩顶,生命一片灰暗。

      李堂道长和户绾只以为百里弥音昏了过去,方才说话不曾避讳她,看她甫一醒来就作了安排,丝毫不顾及自己伤重而想着保全他人,户绾只觉气闷,愠怒道:“花鸟风月我陪你赏,黄泉碧落我陪你闯,生不同衾死同穴是谁说的,言犹在耳,怎转眼就巴巴赶我走了?你伤成这样,虚弱到说话尚且费劲,还逞什么强。我身上的针蛊解也好,未解也罢,你休想扔下我。”

      百里弥音对户绾的话置若罔闻,单手撑坐起身,另一只手悬挂于身侧晃荡着,丝毫使不上力。户绾见状鼻子一酸,不着痕迹背过身去拭泪,生怕百里弥音问起手臂的伤势。

      “我认为眼下选择进阶更妥当,一来臭小子不得不救,不然昌老道和我没完。二来小百里伤重,不适合再折腾,不如上去寻个僻静处治疗,至于用药嘛,户丫头可曾听闻过肉芝蟾蜍这味灵药?”

      “据《抱朴子内篇》记载,肉芝蟾蜍亦称万岁蟾蜍,其头上长有白色肉角,因此得名肉芝。经传它的功效远胜于千年灵芝,服之百病消匿且长生不老,被誉为不死灵药。”户绾始终不太相信长生不死之说,疑惑道:“道长怎突然提到肉芝蟾蜍了?”

      “无独有偶,古墓内正巧有一只千年肉芝蟾蜍,若得以取了它的肉角给小百里服用,定比外面的寻常药物更胜一筹。古墓已近在咫尺,与其拖着伤病离开,不如入墓试一试灵药,兴许有奇效亦未可知。”

      百里弥音试图站起身,有气无力道:“火麒麟......无法喷火,口鼻眼......是其软肋,我......我废了,道长......可擅张弓?”

      户绾连忙搀扶起她,听到眼前孤勇漠世的女子云淡风轻粉饰太平,只觉字字诛心。李堂道长默然拾起弓,拉了拉弦,沉声道:“别无他法,虽箭术不精,姑且一试罢,多少能牵制住它。”

      “拿赤羽箭,镞......染上我的血,它有所......忌惮。”

      李堂道长打量着百里弥音,稍有犹豫。须臾自箭囊取出赤羽箭尽数交给户绾,示意她用百里弥音被血浸透的衣裳擦镞,使其沾上血渍。户绾依言照做,甫一触到百里弥音湿漉漉的衣摆,视线又不受控制变得模糊。

      向来走路无声的百里弥音此刻拖沓着步子,大半个身子攀挂在户绾身上,实在没什么力气。趁李堂道长与火麒麟胶着时,两人沿着石壁艰难地向进阶的洞口跋涉。火麒麟几次欲追逐过来阻止她们,却惧于李堂道长搭上弦的赤羽箭,不敢冒然靠近。李堂道长的箭术确实不值一提,却也起到震慑作用,余光瞥去,眼见她们到了洞口,他当即一边放箭逼退火麒麟,一边往洞口撤离。

      “糟蹋完了你的赤羽箭,接下来我们仅剩一把大刀傍身了,这张弓还有何用,无非一截干柴。”李堂道长将弓与空空如也的箭囊归置到阶梯旁,想着待回程时再取。

      “确实无用了。”百里弥音拄着大刀扶着石壁逐级往上,背影道不尽凄凉。这张弓十代传承,跟了她十来年,无论干、角、筋、胶、丝、漆,均取用上等材料,包括制弓的匠人亦是工艺精良的弓弩大师,可谓世间稀有。世事难料,如此华物,往后却与她绝缘了。

      户绾回头嗔了眼李堂道长,暗责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李堂道长亦意识到自己失言,默默登上石阶,不再作声。

      第一阶雷池阵不算宽敞,四壁光洁平整,全然不同于先前的怪石突兀。正中赫然矗立着一根盘龙石柱直耸入云,细看之下,柱身腾飞的龙纹竟是狭长向上延伸的石阶,高不见顶。石柱旁边围绕着二十八尊参差不齐的石人像,面向盘龙石柱或立或蹲或跪伏四下散布,却无一不是立眉瞪眼的屈服状,尤怨丛生的目光汇聚于柱身。但想走在龙阶上被怒视的情景,户绾便觉瘆得慌。

      户绾将百里弥音安置在一旁小歇,见她脸色愈发苍白,只消走百来步阶梯便喘得厉害,不禁举目高眺望不到头的盘龙石阶,忧心忡忡。卫封与百里南听到动静,自石柱后探出头漫不经心瞧一眼,见是仨人,旋即身影又隐回石柱后。

      “嗬,你果真是被挟制?看起来倒像与百里南同流合污了。”李堂道长从另一个角度看去,只见他们紧紧挨凑在一块,埋头不知摆弄着什么。

      “你莫说笑,没看我双手仍被绑着嘛。”卫封眼神哀怨,此言不知是在表示对李堂道长的不满亦或是对百里南的不满。

      “此阶为机括阵,二十八尊石人像看似星宿列张,实又暗藏五行。这里分布着金木水火土五个石钮,想必用以断其机,然排布顺序许被打乱,我正琢磨氏族通志有何关于五行学说的记载可循。”百里南头也不抬,幽幽道:“若不参透此中玄机,一旦靠近盘龙石柱必将触发机关暗括,插翅难飞。”

      五字任意排列不过百来种组合,挨个试亦花费不了多少时辰,百里南在此耽搁至今,可见石钮乱动不得。李堂道长捻着胡须绕着石人像转了一圈,发现百里南所言非虚。一眼将全部石人像纳入眼里确实呈现出雷池阵的排布,然而单独把跪伏在地的石人像拎出来看却像极五行图卦。“你一直以来钻研九阶,怎会没点头绪。”

      “依你这么说,九阶还是你祖师爷的手笔呢,你倒是说说看此机括阵如何解。”百里南毫不客气回敬道。

      “嘁!闪开,且让本老道好好瞧瞧祖师爷究竟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

      “站住!”百里南见李堂道长近前,一把拉过卫封,将匕首抵上他咽喉,沉声道:“休要靠近。”

      卫封猝不及防被百里南拉扯着,与此同时牵动肩窝处的伤口,当即疼得嗷嗷怪叫。李堂道长为取肉芝蟾蜍,入墓的心情远比百里南急切,却不可诉知他,以免他抢先一步夺了肉芝。在百里南看来,这一行人均为阻碍自己而来,防备之心颇重。

      百里弥音闭着眼背靠石壁,瘫软的身子犹如一捏就碎的泥娃娃,沉重的呼吸声响在耳畔,成为她活着的迹象,户绾竟觉安心。凝视那张冰冷煞白的脸庞,好比露结秋霜的瓦,不经轻抚。

      “不验验你的血,我心里......不踏实。”百里弥音声若蚊蝇。

      “不验!莫以为我不知你打着什么算盘。”户绾语气坚决,没有商榷的余地。心知让百里弥音踏实了,她还不得随时想着扔下自己,回头就合该变成自己不踏实了。

      “石钮一旦按错......便无法闭合......机关暗括,若你针蛊已解,在此......伺机救你师兄脱身,再......毁去石钮,我们......大可不必入墓。”

      “你此番遭受重创,肉芝蟾蜍我志在必得,入墓势在必行。”户绾先是极力劝阻百里弥音进阶,再是由于卫封被挟持迫于无奈进阶,最后为求灵药心切入墓,心路历程可谓一波三折。关于肉芝蟾蜍,她笃信世间确有此物,虽觉抱朴子的记载有些夸大其词,然而养生益寿之功效必属上乘佳品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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