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蓝泉

23、第 23 章

　　恍惚间，他分不清这是梦里还是梦外。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他的心一下跳得好快，彻底醒来。
　　屋外的人闻讯进来，原来是展华。
　　盛夏的下午，他逆着光站在展霆的跟前，冷峻的五官和高挑的身材，在一袭橄榄绿的衬托下，更显得英姿挺拔。
　　看见他，展霆并不惊讶。
　　那年他执意要搬到这里独自居住时，展华坚持要留一套钥匙备用，是经过他同意的。

　　展霆拿过手机，是刘虹打来的 ，问他有没有看病吃药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中途何宇还表达了关心，告诉他，他们即将返程。
　　简单回应了几句，他放下手机，慢慢支着上身坐起来，掀开毯子，把腿一点点放到地上。
　　理论上，他的腿是不会有知觉的，可是脊柱损伤的病患往往要承受无法言状又突如其来的神经痛。就像现在，脚掌刚触及到地面，右腿便诡异的抽搐起来，接着针扎般的痛蔓延到整条腿。
　　他连忙折下身子整理着鞋子，不动声色的压住有些弹跳的右膝，声音冰冷地说：“衣服放着吧，我自己晒。”
　　顾展华看着他，他知道他在遮掩什么，他也看到了扔在餐桌上的那一袋子药，他想要开口问他，是不是又病了、是不是腿疼了，可看到他倔强地一遍遍给变形松垮的双脚整理着鞋子，要强地掩饰着腿部抽筋的疼痛时，他就不忍心在他面前再提那些话。
　　“已经晒完了，对了，澜轩和婧依来了，刚刚看你在睡着，怕吵着你，就没让他们进来……”
　　展霆欣喜地抬起头，急急忙忙坐直起来，手掌压着还在跳动的膝盖，语气里带着少有的急躁，说：“外面那么晒，你赶紧让他们进来！”
　　展华走过去，给他背后放了个靠垫，把水杯端给他，“喉咙都哑了，不怕孩子们问起吗？”
　　展霆无言相驳，只得默默接过水杯。

　　“叔叔！展霆叔叔！”
　　门口传来两声清脆稚嫩的叫声，还不等放下杯子，顾展华的两个孩子已奔了过来，一左一右亲昵地抱住了他的肩膀。
　　虽然并不想见顾展华，可是这两个可爱的孩子，他打心里喜欢。

　　轩轩今年十一岁，暑假结束就要进入六年级了，依依则是一年级的新生。
　　轩轩完全继承了顾展华的基因，个子高大，手长腿长，虽然还小，但五官已有了利落流畅的线条。
　　依依既像顾展华，也像欧阳雨晨，白白的皮肤，圆嘟嘟的脸，眼睛很大，十分可爱。
　　每年，顾展霆都会提前给孩子们准备好生日礼物和新年红包，平日里，只要他们喜欢的，他都尽力满足他们，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
　　虽然见面不多，可轩轩和依依都知道展霆叔叔是爸爸唯一的弟弟，骨子里跟他特别亲，加上欧阳雨晨的教育，他们在他面前也特别懂事，从不闹脾气。

　　顾展霆指指餐桌上的草篓，说：“篓子里有新鲜的莲蓬，轩轩去拿给妹妹吃，叔叔去给你们洗葡萄。”
　　展华拍拍他的肩，让他坐着别动，自己拿了葡萄进了厨房。
　　看着他弯着腰在那矮矮的水槽边忙着，顾展霆心里有些涌动的情绪，但他默默的抑着自己，转头问轩轩：“期末考得好吗？”
　　轩轩摇摇头，说：“不怎么好，数学好一点，语文和英语只能算中等。”
　　展霆按按他的肩，鼓励他：“不要紧，中等也不差，再努努力，会有进步的。”
　　“妈妈给哥哥报了好多暑假班。”依依说。
　　“是啊，妈妈给我报了补习班、衔接班、提高班，除了周末休息一天，平时天天上课，比上学还累。”轩轩可怜兮兮地跟展霆“告状”。
　　“她也是为你好，毕竟马上要进六年级了，你要理解她。”
　　“叔叔，这个莲子好甜，你尝下。”依依剥出一颗莲子，放进顾展霆嘴里。
　　那莲子清甜娇嫩，咬在口中，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轩轩问：“叔叔，这是你自己摘的吗？”
　　他笑了笑，回答：“不是，是别人摘了送给叔叔的。”他摸摸轩轩的头，“带妹妹去书房，把书桌的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两个孩子欢笑着跑进书房，欢天喜地地抱着一堆东西出来。
　　“怕忙起来没时间给你们准备生日礼物，所以提前买好了，拆开看喜不喜欢。”
　　“叔叔，这是智能机器人吗？”轩轩高兴地抱着盒子坐到他身边。
　　“对，但需要你动脑筋编程，机器人才会听你的话。”
　　“叔叔，这个是kitty猫？”
　　“这是个蓝牙音箱，依依不是在学钢琴吗？以后就可以用这个音箱听音乐，还可以给自己录曲子。”
　　顾展华放下果盘，在他对面坐下，说：“他们的生日还早。”
　　展霆没有接话，只是宠溺的看着两个孩子。
　　依依像想了什么，说：“叔叔，今天是爷爷过生日，你准备礼物了吗？”
　　轩轩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小笨蛋，爷爷过生日，叔叔回去吃饭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展霆微微笑的看着他们，依旧没有说话。

　　展华让两个孩子去书房玩，回到客厅时，展霆还是刚刚那个姿势，脸色却已渐渐冰冷。
　　“展霆……爸爸很想见你……今天是他的生日，你能不能……”面对他冰封的表情，展华艰难地说着。
　　顾展霆低低地咳了起来，清瘦的肩胛一下下耸起，展华急忙倒了水递给他，“不去也没关系的，展霆……不要为难……没关系……”
　　“你帮我拿一下药，在餐桌上。”
　　就着展华递给他的水，顾展霆拆了几颗药吞了下去。
　　他看着他的表情，觉得又好笑，又心酸。
　　一个拥有少将军衔的人，向来处事利落，精明强干，现在却为了约他吃饭这件的事如此紧张。

　　这个特殊的日子，他从来没有忘记。
　　多年以前，同样的情景下，他只会觉得获得了报复的快感。
　　或许是年纪越来越大，越来越看得清，他越来越明白，其实他心里不是恨，不是怨，只是和他们有了距离。
　　无论他们对他多好，也无法拉近的距离。
　　无论别人怎么劝解，也无法改变的距离。

　　“不为难的，正好我今天一天都没吃饭，嫂子应该准备了很多菜吧？”他笑着说。
　　“展霆……”
　　“我吃了药，不能开车……”
　　顾展华看着他被发遮住的额，心里涌起一阵疼，疼得眼睛竟莫名湿润了。
　　展霆，没关系的，我会保护你的，只要你好好的。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
　　炙热的夏天，顾展霆的手冷得像冰一般。
　　电梯门打开，顾凯歌在欧阳雨晨的搀扶下，已站在门口等着。
　　看到他的到来，顾凯歌有些激动，声音发着抖，“来了？”
　　他尽量挺直着脊背和脖颈，点点头，勉强笑着回答：“今天是您过生日，来祝您生日快乐。”
　　木地板光洁锃亮，他看了看身下的轮椅，抬头对顾展华无奈地说，“你抱我进去吧，别把地板弄脏了。”
　　“展霆，没关系的。”欧阳雨晨体谅地说。
　　他明白欧阳雨晨不会在意这些，可是他记得顾凯歌曾经厌烦的神情。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端上了热汤和凉菜。
　　展华小心地把他放在餐桌边的椅子上，刚松开手臂，他的腿就无力的倒向了一边。
　　没有扶手，他的腰又使不上劲，只好一手攀着桌子，一手调整腿的方向，让自己坐得体面些。
　　那椅子有些宽大，腰后的空虚，让他很难坐直，还未开口，已有人帮他在背后放下一个舒适的靠枕。
　　他听到背后有一声苍老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默默变成了每周更两章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