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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Chapter 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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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睡梦中苦苦挣扎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安杰罗始终带着异样高涨的情绪在水手舱中进进出出,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药味和血气,似乎已经开始了他新世界的革命。
我的肌肉已经彻底失去活力,整个人也昏昏沉沉地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可意识却还是清醒的,被安杰罗用注射筒打入营养剂的时候还能感到他近乎于嘲笑的视线;他提着自己的手术箱出去又回来,水手服上沾满了不知来自人鱼还是人类的鲜血,满足地在他的手术记录上继续勾划。
危险的信号越发真实地传入大脑,这艘原本还充斥着莺声燕语的大船早就彻底陷入了死寂,我在混沌中勉强保持着一丝清明,想要把自己从麻木的沼泽中拖出来。安杰罗似乎对自己用在我身上的药物很满意,根本没想过我有苏醒的可能,这样的疏忽倒让我看到了一丝曙光。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右手恢复了一点知觉的时候,春风得意的安杰罗再次回到他的水手舱,给我补了一针麻醉剂。沉重的眼皮吃力地睁开一条缝隙,目送着他消失在舱门外,我从床上滚落下去,右手紧紧地勒住自己的手臂,用小刀划开因注射而微微隆起的皮肤,将污秽的药物混合着鲜血放了出来。
双腿依然无法自由行动,我一边活动着恢复知觉的手臂,一边挪到安杰罗书桌下的备用手术箱旁,找到了箱底残留的拮抗药。这个时候,我由衷地感激自己曾经为了补足学分而选修了一节基础的护理课,还能够准确地找到自己静脉的位置将药物打进去,又花了十分钟左右彻底恢复清明。
并没有太多劫后余生的庆幸,我在四处翻箱倒柜之后,摸出一把shou枪来上了膛。活动着四肢走出这间牢房,我意识到舷窗外似乎已经经历了好几个日夜,浓白的海雾始终缭绕着这艘僵尸般的极地欢喜号,仿佛在预告着噩梦的到来。
走上舷梯的那一瞬间我终于意识到,极地欢喜号一直在沿着历史的正轨缓缓前进着,终究还是悄无声息地迎来了它的劫难。
糜烂的酒气和腐败的味道扑面而来时,我皱紧了眉,在这死寂般的沉默中看到底板上散落的尸体;肢体不全的人类们瞪着漆黑空洞的双眼,脸上似乎还带着临死前那沉浸在高潮和性虐待的快感中,像是早早地被那些蛋堡和饮料中的药物所麻痹,浑然不觉身后的恶魔医生已经举起了锯子。
消毒水混合着死亡的异味飘荡在原本热闹的空间,那些曾经的人鱼坐在人类的尸体中间,腰部还拖着长长的缝合线,抬头看向我的眼神与其说在看一个死神,倒不如说是在看一件陌生的事物。他们的精神早就在各种匪夷所思的虐待中被人类摧毁得彻底,此时连半点应有的恨意都无法表现,不知所措的样子就像初生便失去了母亲的小鹿一样,眼神迷茫而懵懂。
我站在那些或僵硬或浮肿的尸体之间,捂住嘴巴想要吐出来,空荡荡的胃袋却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身边有几条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尝试走路的影子,那一张张过于熟悉的脸庞使我知道,这些蜕变成人类的人鱼有一部分追随安杰罗登上了皇家幽灵号,剩下的则进入费氏码头,在这片荒凉却安全的陆地上扎下根来,衍变为了十年后繁荣兴盛的贸易港。
那些码头的居民之所以貌美,将人鱼视为他们的神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流着归属于海洋的血。
我揣好枪从他们中间急匆匆地穿过,并没有发现莫兰的身影;想到安杰罗离开时那踌躇满志的背影,我强忍着胃里的不适,一个箭步冲下了舷梯。
当我一把拉开摆放着水箱的舱室门时,安杰罗的锯子已经悬在了莫兰沾血的鱼尾上。“……宝贝,终于轮到你了。”我听到安杰罗温柔的嗓音,“不要怕,我现在已经非常熟练,不会让你太疼的。”
莫兰躺在蓄水池旁拼命地挣扎着,那双与维利嘉相似的墨绿眼眸盛满了愤怒;他的眼底遍布着血丝,脱落了些许鳞片的银色鱼尾摩擦在锐利的锯齿上,疼得他几乎脸色发白。
我知道如果我再晚一步从麻醉中清醒过来,安杰罗就会锯掉他的鱼尾,然后把我的双腿献祭给这位死去的情人。
“一切都结束了。”我举起枪指着他的后脑勺,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安杰罗。”
锯齿嵌入莫兰的腰际,又很快放了下来。安杰罗回过头,诧异地看着本该在沉睡中等待手术的我,握在锯柄上的手顿了顿,还是在我的眼神示意下松开,顺从地举起了双手。
“马诺,不要在这个时候做些让自己后悔的事。”
虽然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看起来却从容余裕得很,好像根本不相信我有胆量朝自己的亲哥哥开枪。“你本来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杀了我,却都在最后关头停了手。”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慢条斯理地分析道,“让我想想……莫非十年后的我已经成为了这艘船的船长,把当时企图寻找真相的你骗上船,这才让你遇到了自己现在的情人?于是你担心杀了我就会改变历史,不愿意去冒这个险,对吗?”
——丁点不差。
直到现在我才不得不承认,自己面前的男人究竟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存在。
枪口缓缓垂下,却又在下一刻再次坚定地抬了起来。
安杰罗绷直了脊背,无奈地举着双手道:“你可要想清楚一点,马诺;要是杀了我,现在的你就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悖论,即便没有在这两个世界的交叉口化为虚无,你今后的人生里也不再会有人鱼,不再会有维利嘉了。”
……
……
“你错了,安杰罗。”
不知过了多久,我向前走近一步,将枪口抵在他的额头上,若有所思道:“我忽然想到,出现在十年后的加西亚船长,也不一定非得是你不是吗?”
……
面对枪口的威胁,安杰罗本能地感到了紧张,皱眉道:
“什么意思?”
“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亲爱的哥哥。”我面无表情地阐述着自己的假想,“如果说我现在杀了你,然后顶替安杰罗·加西亚的身份买下这艘船,那么十年后身为关键人物的加西亚船长,也同样可以是我自己。”
安杰罗愣了一下,双眼终于不可思议地慢慢瞪圆,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种诡异的可能。
尽管这个念头只在我脑海中掠过了一瞬间,可看到安杰罗的反应后,我居然打心底感到了阵阵颤栗。是的,我根本不必等到十年后再找这个恶魔复仇,只要在这里一枪解决掉他,在接下来的十年间保护好维利嘉和茉儿,我就能变成那位热爱猎艳的加西亚船长,将十年后的马诺亲自送回来。
这样想着,眼前的安杰罗却忽然镇定了下来,看着我冷笑道:
“马诺,你以为我真的会傻到把真枪放在你唾手可得的地方吗?”
闻言,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枪身;安杰罗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抬起脚来狠狠踢向我的膝盖,拎起扔在脚下的锯子便要朝我砍来。
我滚在底板上翻了个身,朝他扣响了扳机。
鲜血迸溅在安杰罗身后的水箱,玻璃破开一道深深的裂痕,将水箱里的粼粼波纹映照在了莫兰惨白的脸庞。致命的时机和致命的部位,不久前还进行了一场屠杀的凶手已经变成了一具新鲜的尸体;我瘫倒在地上,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我不知道这会对我的未来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杀掉安杰罗的决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发生,根本没能留给我任何思考的余地。
……
“你还愣着干什么,马诺。”恍惚间,一旁的莫兰颤抖着开了口,“……开始吧。”
我茫然道:“什么?”
“……腿。”莫兰蜷缩在蓄水池边喘息着,抬手指了指眼前的尸体,“帮我换上人类的双腿。”
我这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安杰罗死了,已经没人能强迫你变成人类了不是吗?”
“再不做手术的话,这些药物的剂量足以在几小时后完全地杀死我。”
莫兰苦笑了一下,吃力地坐起身来想要活动自己麻痹的躯体,低声道:“而且你应该都看到了,那些追随我的子民已经全部被他改造成了人类,现在的我只不过是条叛变失败的丧家犬而已;海底不再有我的容身之处,我也不能抛下他们不管,和他们一样变成人类是我唯一的选择。”
“可是你还有……”
没能说出口的话被我咽了回去。连王族中唯一在乎自己的侄子都变成了人类,我似乎能理解莫兰现在的心情;既然已经回不去海底的故乡,会在未来禁锢自己的恶魔也已经死在了眼前,选择以人类的身份开始新生不失为一个合理的打算。
我沉默了一会儿,只好说:“可我不是医科生,不知道该怎么进行这个手术。”
“他的手术记录都在那里;而且他当着我的面换了那么多双腿,我记得方法。”莫兰指了指散落在我脚下的手术箱,声音已经十分虚弱,“快点……我那可怜的侄子就快回来了,我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捡起安杰罗的手术记录一页页地翻看着,心中微微震撼的同时,抬眼与明显已经下定了决心的莫兰对视着,最终还是妥协下来,从安杰罗的尸体手上取下了闪着寒光的锯子。
“……好。”
……
形容不出这种超出了常理的手术过程是多么古怪而奇异的存在,读完安杰罗厚厚的手术记录后,我点燃了所有的灯,将简易的手术台支起来,回忆着他当时为比约恩做手术的样子戴起消毒手套。莫兰忍住剧烈的疼痛指点我将那条失去了血色的鱼尾分离开来,又卸下那具尸体还留有温度的双腿,沿着骨骼的方向仔细地连接起血肉的边缘。
我本以为自己会恐惧,会退缩;然而当我整理着眼下深入皮肉的缝合线时,心情居然出乎意料的平静。也许是和安杰罗血脉相连的缘故,我能感到自己的确有医科生的天赋,在发觉人类的双腿真的能与人鱼的半身完美结合时,就像见证了一件艺术品的诞生,颤抖之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而这也让我感受到了某种来历不明的恐慌。
或许在不久后的将来,我的确能完美地胜任小加西亚这个角色。
……
在相连的骨节处打上钢钉,我细细地缝好那些裸露在外的皮肤,以及脖颈边那不再需要的鳃腔;粗糙却还算成功的手术进行完毕后,停止呼吸的莫兰逐渐恢复了过来,又疲惫地陷入了沉睡。
我把他抱到安杰罗的水手舱,拉过一条绒毯包裹住他微凉的身体,然后静默着站起身,穿过宛如修罗地狱的船上各处,走上甲板朝南边望去。
苍茫海雾中,一艘熟悉的小艇从朦胧的海平线尽头缓缓驶来,维利嘉远远地看到伏在栏杆边的我,便朝我兴奋地招了招手。
几天没见到心心念着的爱人,我本应该感到高兴,可我却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他越来越近的纤细身影,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一切。
他驶到船身的边缘,示意我抛下一旁的缆绳,下一刻便灵活地攀上甲板来,一头扎进了我怀里。“马诺!”他吻上来,像往常那样蹭着我的颈窝道,“我回来啦!”
我的手臂圈在他的腰身,肌肤相抵的甜美触感使我渐渐平静下来,拥抱着他暗自斟酌的同时,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抱歉,我回来晚了。”维利嘉看起来有点兴奋,似乎和那些海盗相处得不错,“南边的渡港比这里热闹得多,那些海盗为了感谢我,还请我在集市上吃了椰浆焗饭;陆地上果然比海底好玩,我还在土产店的一个老婆婆那里看到一种叫猫的生物,特别特别可爱。马诺,我们要不要先去那里生活一段时间,老婆婆说可以教我养珍珠,然后我们再养一只猫好不好?”
维利嘉原本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半晌却忽然安静下来,看着我的侧脸小声道:“马诺……你怎么了,是我做错事了吗……”
这时,我总算想起了之前一直被自己遗忘的事。
“——茉儿!!”
我撇下维利嘉冲进客舱,直到最深处那间不算起眼的内舱房。安杰罗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人鱼祭品,这艘船上几乎已经不剩下什么活人的气息;被不详的预感险些淹没了理智,我一脚踢开反锁的舱门,心急如焚地朝里面看去。
地毯上散落着五颜六色的字母牌,茉儿从小床上坐起身,揉着眼睛朝我惺忪地看了过来:
“……哥哥?”
我脱力般倒下来,汗水早就沾湿了衬衫,长吁一口气的同时,走过去把茉儿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还好茉儿没事,我已经承受不起第二次失去,如果她因为我的疏忽而出了什么意外,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再原谅自己。
“马诺……”
我回过头去,维利嘉正在舱门外看着我们。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沿途那地狱般的景象,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后,忽然道:
“葛德文老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