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月今望》芊戴

34、二楼后座

　　皓天啜了口速溶咖啡，瞄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22：46，宿舍快熄灯了。他心中焦急难耐，本来跟靖珊约定，今晚把排练话剧的花絮视频做完，明天发给剧组一个惊喜。
　　手机不失时机地振动起来，犹如熄灯前的提示闹铃。他不耐烦地抄起一看，发现是思仪的来电，恨不得当即挂掉，犹豫之下还是顺手丢在旁边。
　　几分钟后，思仪追了条信息：师傅，就知道你没睡！忙什么呢？我舅在学校附近开了“二楼后座”咖啡店，全天候营业，何时去耍耍呀？
　　皓天正要关机，看到“二楼后座”忽然眼前一亮。那是Beyond乐队痛失灵魂人物黄家驹以后的第一张专辑。他又一转念，24小时营业就是不会断电！他飞快将笔记本电脑和电源塞进提包，为了振奋精神，从六楼一溜烟冲到底层，比乘电梯还迅捷不少。
　　他迈出宿舍楼，见楼前灌木丛边立着个高挑娇俏的倩影，黑色T恤搭配豹纹裙。真是冤家，他暗自叫苦，怎么又是她！快熄灯了还戳在男生宿舍楼前，存心找宿管阿姨骂呢？
　　思仪满面堆笑，忙冲他招招手。“哎呀！可算下来了啊。我都开始倒计时了，再不下来，我可真走了呢。”
　　皓天咬咬牙，硬着头皮挪过去，没好气地说：“你在这里做什么？要去也是我自己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思仪嗔笑道：“这就过分了吧，还没过河就想拆桥。我去了能打折，就算你是帅哥，总不能在那儿刷脸吧？”她边说边伸手刮了刮自己的脸颊。
　　皓天不愿多费口舌，绕过她径直向校门走去。思仪紧赶了几步，伸手扯住他的胳膊。“慢点儿！你认得路么？”
　　他往回一撤手，忿然道：“你好好走路！不然别跟着我，找不到我可以问。”
　　“切——大晚上的你问谁去？新开的店有几个知道呀。”
　　听她这么说，皓天不由得步速稍缓，神情却依然严肃，随手把帽檐按低了些。她一路上没话找话，他始终缄默不语。七拐八弯地跋涉到她所谓的“二楼后座”，位置的确是在某栋大厦的二层，但咖啡厅名为“心海愿”。
　　皓天面现诧异，思仪一拍他肩膀。“哈！到啦。这就是我家的‘二楼后座’，不这样说你也不来呀。”
　　起初他有些着恼，但想到既来之则安之，便踏进了店门。扑面而来的除了咖啡的浓厚醇香，还有Beyond的经典老歌《谁伴我闯荡》。墙上贴着乐队的照片，家驹笑得温暖而阳光。
　　店里没上客，皓天仍捡了靠窗的高脚单人椅。
　　思仪凑近拍拍他，一脸哭笑不得。“师傅，你成心的吧？咱俩来的，这儿又没人，你专挑单人座？”
　　他迅速取出电脑，插上电源，拉开“你随意、请自便”的架势，全然不睬她。
　　店员精神抖擞、热情洋溢地走过来，倒不是因为有客，而是来了东家那位千金宝贝似的人物。思仪的舅舅没有女儿，对她视如己出，十分宠溺。
　　店员向她微微鞠躬。“大小姐，请问今天还是老样子么？”
　　思仪笑道：“是阿亮值班啊，辛苦你啦！我还要‘玛格丽塔’。至于这位呢……”她斜睨皓天一眼，“就给他猫屎咖啡好了，记得要放真的猫屎！”说完嘻嘻一笑，非惹他出言反驳不可。
　　他本不想搭话，却恍然想起什么，扭头问道：“请问有普洱茶吗？”
　　店员微笑点头，转身离去。
　　思仪坐到他身旁，望着空荡荡的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今天运气好啊，算是包场了，没人打搅你。哎，今晚非得做完么？你还真是任导的好帮手哦。”
　　轮番敲击键盘和鼠标的声音应和着背景音乐的鼓点，皓天纤细的手指仿佛在默默回答她的问题，淡定却坚毅。
　　思仪又道：“熬夜不喝咖啡，喝什么普洱啊？”
　　皓天横了她一眼。“你再多管，我转身就走。大小姐，既然已经刷过脸，你可以闪了。”
　　她猛地跳下高椅，冲着吧台的方向跺脚喊话：“阿亮，给我换一杯‘轰炸机’！”
　　阿亮略一迟疑，但深知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也不便违拗，只好恭敬地颔首。
　　皓天甩过头瞪着她，“你疯了？那是烈酒！”
　　思仪听他出言阻挠，不怒反笑：“哎呀，我师傅真博学，连这个都知道。我今天高兴，就是要不醉不归。”
　　“你打算呆多久？”
　　“你熬多久，我陪多久。”
　　思仪又坐回高脚椅上。“你做到哪儿了？要我帮忙啵？商量商量，咱先换个舒服点儿的地方行吗？”
　　皓天扭头回看屏幕，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可救药。”
　　思仪趴在他旁边，注视着他把视频一点点连缀起来，仿佛在拼凑一个支离破碎的梦。第一口“轰炸机”险些把她呛得涕泗横流，于是浅尝辄止，赏给调酒师阿龙。阿龙忍俊不禁，又为她调了一杯“玛格丽塔”。
　　她瞧皓天忙活了一阵，开始陪着小心为他支招，哪里要加入配乐，哪处最好来点字幕，哪里的色调需要调整……起初他爱搭不理，渐渐发觉她的建议也有可圈可点之处，于是欣然采纳一部分，对她讲话的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冷若寒霜。
　　熬到凌晨两点半，思仪实在有心无力，眼皮抵不住困意的诱惑，像猫一样蜷在皓天身后睡了。此刻，咖啡店里流淌着张信哲的《宽容》，音量极低，似有若无。
　　皓天也腰酸背疼，方才选高脚椅来坐，犹似刻意给自己上刑。他起身活动筋骨，忽觉小腹一阵剧痛，颓然倒在沙发上，咬紧牙关没吭声，却迸出一身冷汗。
　　他见思仪窝在旁边的沙发上，长睫微颤，豹纹眼镜斜搭在鼻梁上，脸颊绯红，胸口均匀地起伏着。一只手几乎垂落及地，手机掉在正下方的地板上。
　　皓天俯身拾起手机，替她轻轻摘下眼镜，听到喃喃的梦呓：“阿天，不生气了吧……不生气……”
　　他喉头滑了几下，轻叹一声，走过去合上电脑。
　　窗外残月如钩，他忽然想起靖珊晨读时念过的那句“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初二那年，也是在如此的月夜，他住校以来第一次夜不归宿……今天则是大学里第一次……那年，那个第一次……他本不愿回忆，却时常按捺不住去回忆。他不由得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掌心留下几枚深深浅浅的指甲印。
　　良久过后，他走到吧台请阿亮将冷气调小，又借来薄毯盖在思仪身上。
　　阿亮端详着他清俊雅致的面庞，谦卑地笑了。“难怪大小姐非要我们陪着熬夜，本来现在才试运营，要打烊的呢。”
　　皓天心头猛地一紧，犹如被人狠狠钳住。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店里的歌声偏偏听来最清晰不过：
　　你说你想要找个宽厚的肩膀
　　问自己带你到什么地方
　　看着明天告诉我你不会紧张
　　跟着我海角和天涯
　　我说我想要找个避风的港湾
　　谢谢你陪我到任何地方
　　你的宽容还有我温柔的包容
　　没有泪的夜晚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