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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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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三月,草长莺飞。一场春雨过后,杭州城内也添了一层新绿,虽然天气还是寒冷的紧,却让人觉得夏日已至。
赵恒提着刚出锅的白糖糕,大步的走在小巷的青石板上。
白糖糕还冒着热气,在这种天气里,捧着热呼呼的纸包,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赵恒并不爱吃甜食,今日在陶然居外排了半个时辰的队,买了双份的白糖糕是为了去老宅访友。
城西的赵氏老宅租给了从京城来的淳于义,淳于义是赵思的朋友,而赵思则是赵恒的三叔。
自南宋时,宋朝皇帝渡江定都于此,原本就是江南富地的杭州,更加的平添了一份贵气。
赵恒自小就听家中的老一辈说,他家里正是南宋迁都于此时的一位赵氏王爷的后裔,那位王爷和当时皇帝还是近亲,所以如此说来,赵恒的身上还流传着皇室的血液。
且不说宋朝已亡了几百年,就算是现在还是宋朝,姓赵的也不可能都是皇室。这种话赵恒一向是不信的,听完就丢到脑后去了。
不过,赵氏一族在杭州确实是大家族无疑。族中田产甚多,除了城内的一处大宅,五六处的小宅子,好几家的店铺,乡下还有良田数倾,两处庄园。赵恒虽是旁支,可是到他这里也还分得一处小宅子,十几亩的良田,城中的一间古董铺子还有他一成的股份。赵恒每日里就是光待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也还可以舒舒服服的度过他的余生。
赵氏一族近百年来出了几十位的进士,大大小小的官员有一百多个,最大的官是前朝的一位宰相,书香门第,当之无愧。
赵恒自幼是被祖父带大的,父母早亡,祖父对他就格外的严格。祖父中过进士,做过几任官,只是最高也不过是一任知府,能力不够,年纪一到,便成了杭州城内的一名乡绅,心中的宏图大业自然是一股脑的放在了赵恒的身上。
自开蒙以后,祖父每日里的就是督促赵恒读书,旁的事一概不许他做。家中开了族学,赵恒每日坐在族学的课堂上,心里却只想着后花园里的蛐蛐,这种心思却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
赵思就是和他有一般心思的同窗,赵思是赵恒拐了三个弯的三叔,年岁虽只大了他一岁,但辈分却升了一个台阶。每每见到,赵恒都要双手合礼,深施一躬不可。赵恒对赵思除了觉得他功课好,挺佩服他的之外,旁的倒也没有什么想法。对于赵思找上自己一起玩耍,一直有些诧异,毕竟自己没有什么出众之处。
不过赵思倒挺喜欢这个小了自己一岁的便宜侄子,经常合起伙来在休息时间偷偷地溜到花园里玩上一会儿。
赵思是族长的孙子,功课又是同龄学生中的佼佼者,族学中的先生对他的作为一向是睁只眼闭只眼,连带着赵恒也放过了,只是在看见两人身上沾着枯枝树叶的时候,不经意的提醒两人小心花园里的蛇虫鼠蚁罢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柳树绿了十次,桃花开了十回。赵恒十六岁,赵思十七岁,二人同年参加乡试,都榜上有名,只是赵思占榜首,赵恒忝居最末。
赵恒的祖父在赵恒中了乡试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因为高兴,多吃了一碗红烧肉,多喝了半壶花雕酒,当晚就在睡梦中与世长辞了。
赵恒原本就不喜官场之事,祖父的丧事一完,他立刻把家里的经史子集收到了柜子中,再不多看一眼。与他亲近的亲友看他如此的荒废学业,倒是好言相劝,只是赵恒只左耳进右耳出,当没听见。
赵思与旁人不同,不曾因此劝过一句,所以赵恒对这个赵思倒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幼时两人又有一同捉蛐蛐、拔草之谊,赵恒每每的得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或是听到什么趣闻,都要与赵思分享一番。
赵思本人也是十分喜欢和赵恒一块闲聊,只是中了秀才之后,家里又督促着他准备进京赶考的事,所以也只能是偶尔抽出空来与赵恒喝上一壶茶,聊上一会儿天,就算如此,两人见面的次数也不多。
赵思进京赶考的之前,特意的把赵恒约到了楼外楼。
订的是楼外楼最好的座位,一推开窗户就是西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你日后只管做自己喜欢之事,别的事一概不需理会。我已跟祖父说过,央他替你找些轻省的事做,你祖父留下的田产,按照族例,再多加一些给你,这样一来生活就无忧了。日后要是有中意的女子,娶回来,也可养活的起。”赵思醉眼朦胧的说道,语气虽淡淡地,却也不容赵恒回绝。
“你也不要拒绝,我这么做也不单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未来侄孙、侄媳妇着想,不然靠你的能力如何养活的了一大家子的人。”
赵恒想着:赵思是自己的长辈,所说的又句句在理,都是为自己着想,再拒绝就有些不妥。只好站起身来道了句谢,喝干了杯中的酒。
赵思是醉着离开的楼外楼,临走不让赵恒相送,只是扶着一个小厮踉跄着下了楼。
“你要做自己心中想做之事,连同我的那一份,一并都做了。”
赵恒想着赵思最后在自己耳边说的话,一时间倒有些怔怔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西湖边上的柳丝探入湖水之中,微风吹过,池水微动,泛起阵阵涟漪,无边无尽的如同世人心里的烦恼一般。
赵恒最终也是喝醉了离开的楼外楼。
第二日,赵恒差一点没有来的及去送赵思,飞驰的马车好不容易在城外的十里亭追上了在亭里小憩的赵思。
“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赵思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赵恒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
赵恒虽然看到了赵恒,但是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盯着赵思半天只吐出了一句。
“珍重。”
赵思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赵恒,笑着道:“好,珍重。”站在原地也不说话,默默地看着赵恒,看的赵恒以为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正想着要不要用袖子擦一擦,赵思却突然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快要驶出视线的的尽头时,赵恒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赶过来的目的,伸手掏出怀里要给赵思的东西,伸长了脖子打算叫住走远的马车时,马车却早已没有了影子,右手里的平安符也只好又放回去了。
赵思果然没有让人失望,殿试之后,高中探花,留在京中任职。
赵恒在街上听到了这一消息,又收到了赵思的信,觉得自己没有看见赵思穿上官服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可惜。
赵思身材修长,面若冠玉,穿上新的官服,一定是另一种神采,想必游街的时候一定收到了不少妙龄少女的鲜花、手帕之类的东西。若是自己在场,可以调笑他几句。
赵思之前都是每个月修书两封,自从高中之后,大概是官务繁忙,每月里只有一封书信送到赵恒的手里,而且连信的内容只有短短几行,不过送来的书籍、好玩的物事倒是只多不少。
赵恒收到赵思的信是在刚过完元宵节之后,还未出正月,寒意犹存。
赵恒正窝在家里的暖阁里,盖着毛毯,抱着火炉,望着屋外面的一株刚结了花苞的腊梅出神。
信不长,但内容却与之前的不同。信中写到,最近将有一位朋友到杭州定居,希望赵恒可以代替自己尽尽地主之谊,又言此人与他交情匪浅,不可怠慢,让赵恒要上上心。
赵恒自接了信,就对赵思所说之人甚为好奇。赵思平日里老成沉稳,便是考上了探花,也只是在信中一笔带过,但是却在信中对这个要来杭州的人推崇备至,说此人异于常人,有些奇异之处,却又不说明详情,让赵恒对这个没有见过面的人提起了兴趣。
赵恒虽不喜八股文章,但是却对一些神魔鬼怪的小说分外的感兴趣,干宝的《搜神记》、先秦的《山海经》之类都是他年幼时所喜欢的。祖父不让他看,他就偷偷的将书藏在无人知晓处,等没人注意时,才偷偷的拿出来看上两眼。饶是若此,也在三年之间把市面上的此类书籍看了个遍。
书局中有关于神仙鬼怪的小说,赵恒手里都有,城内的书商都知道赵恒对此有兴趣,只要一有此类的书籍,第一个必定会联络赵恒,皆因他出手大方,只要书是他没有的,必定会花高价买走。
城内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赵恒也必定会到现场一探究竟,只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说是怪事,不过都是人为的而已,说的什么妖怪女鬼更是一点影子也没有见过。
所以赵恒对于还没有到来的这个赵思信中的奇人异士,有了莫名地期待。
赵恒走到花园的角门,没有叫门,只轻轻一推,原本紧闭的门一下子就开了。原来门只是虚掩上的,为了就是方便进出。
赵恒走进院子里一下子就看见了坐在亭子里的淳于义,还未开口。
亭子里的淳于义倒是笑着冲他摆手,许是开门的声音惊扰了他。
“赵兄,今日倒是来的好早。”又扭过头对着长廊那边的房间喊道,“小虫,把茶具拿出来。”
赵恒走到亭子里面,把白糖糕放在矮几上,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淳于义的对面垫子上。
“我特意给你买了白糖糕,还热着呢!”
淳于义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你一进来我就闻到了味道。”
一个十四五岁扎着双髻的小仆端着托盘从走廊里过来,看见桌子上的纸包,“公子,我也要吃。”把托盘放在矮几上,伸手就要去拿,却被淳于义开口制止了。
“你先把茶具摆好,一会自然会分给你。”
小虫只好不甘愿的把茶具一一摆好,又搬来烧水用的火炉,茶壶。等所有的东西都摆好之后,分到了一块白糖糕的小虫,开心的回了房间。
今日的太阳还好,亭子的四周都用苇席帘子遮住了风,只在南面把帘子拉起来半扇,阳光恰好的落在坐在地上的两个人的身上,虽是春末,却也没有明显的凉意。
“赵兄,今日又要麻烦你来泡茶了。”淳于义指着托盘里的一个用纸封起来瓷罐,“这壶茶叶是我去年亲自炮制的,还没有打开过,今日正好尝尝好不好喝。”
赵恒拿起茶叶壶,撕开纸封,顿时香气四溢,不觉的赞了一句,“好茶!”
等赵恒烧好水,泡好了茶,淳于义手里的白糖糕也吃了一大半下去。
“真不知道,这甜食有多好吃,你竟然天天吃都不会腻。”赵恒倒了一杯茶放在淳于义的面前,伸手拿了碟子里的蜜饯放进嘴里,含糊的说,“我吗,还是喜欢酸一点的东西。”
“各人的口味不同罢了。”淳于义把手里剩下的白糖糕都塞在嘴里,从袖子里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嘴角,喝了一口面前的茶。
“若雪姑娘呢?这蜜饯的味道还真是特别,我找遍的整个杭州城的干果铺子都没有找到一家有比这还好吃的蜜饯。”
赵恒咽了咽嘴里被蜜饯刺激出来的口水,又拿了一颗放进嘴里,闭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
“若雪前天得了风寒,现在在床上躺着呢。这蜜饯还有一小罐子,我不喜欢吃,小虫也吃不了酸的,若是赵兄喜欢,一会儿可以把剩下的都带回家去。”
“若雪姑娘的病不要紧吧,可请了大夫?我还认识几位名医,要是有需要,可以帮忙请一位过来看看。”
见赵恒的反应大了些,淳于义打趣道:“赵兄放心,已经请了大夫,若雪吃了药,好多了,只是还需多休息。赵兄既然这么关心若雪,不如一会儿到她房间里去探望一下。”
“既然若雪姑娘已经大好,我就不去打扰了。春夏交替,天气反复无常,淳于兄也该多加注意。”赵恒赶紧解释起来,脸却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自从第一面见到若雪,赵恒就觉得她与普通的姑娘不同,不仅善于厨艺,而且还弹得一手好琴,虽不爱说话,却也因此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赵恒对若雪确实有些许好感,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没想到淳于义早就知道了,今日还明晃晃地说出来,倒是让赵恒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好半天,赵恒的心神才慢慢地平复下来,脸上的热度也退掉了,恢复成原来的肤色,只是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淳于义嘴角带笑的看着自己,眼睛也好似带了笑意。
赵恒心想要不是一早知道淳于义的眼睛看不见,第一次见到他的人还真不会看出来淳于义的眼睛有问题,至少第一次见到淳于义时,赵恒就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