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恶》芒果酥和凤梨酥

40、箱中神（2）

　　“……每天都要吃足量的蔬菜来补充维生素，当然咯，水果也是必要的，它们之间并不是可以互相代替的关系。”
　　金慧走过超市的生鲜柜台，直奔蔬果售卖区，一边对跟在她身后的周一解释道。
　　周一没有说话。她无奈地推着购物车，车里装了肉类和不少常用调味品。说实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会在这里，以及之后要做什么……但金慧抛出的那个‘饵’实在是太诱人了，让她很难舍弃。

　　“你还没告诉我，需要我做些什么。听上去是个要求很高的任务，我们难道不用提前准备些什么吗？”周一把撕扯下来的透明包装袋递给金慧。
　　[请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
　　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但是看到认真挑选着蔬菜的金慧，周一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没你想得那么可怕，我们只负责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金慧把荷兰豆和南瓜分别装进袋子里，提着袋子去过秤。“而且……你觉得这里适合商谈吗？”金慧反问她。

　　说得也没错，不过……周一皱眉：“是你说需要我协助你，然后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些东西对我有多重要？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采买食物和生活必需品，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维生素！
　　“嗯，那就把现在你所做的，当作是任务的一个环节。”金慧带着笑意回答。
　　要是这么说的话，的确很难反驳。周一烦躁又无措地站在原地。“所有环节完成后，你会告诉我的吧？”她看着金慧的背影问了一句。这种脱离掌控的、未知的状态，让她很难放心去做什么事。
　　“需要打印一份合同给你吗？”金慧开始结账。
　　终于快结束了。周一挤出超市的人群，提着装满食品的购物袋，稍微放松了点。“不，不用了，我只是确认一下。”

　　她们提着袋子走到直达电梯。按了下降键后，没过几秒电梯门就‘叮’地一声打开。
　　“……这次任务，我们代表的是济康制药董事会这一方。”电梯下降的过程中，金慧说。
　　周一楞了下，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电梯监控摄像。
　　“不用担心，K看不见也听不到。”金慧轻声解释，“董事会早有准备。”
　　<秩序>果然和济康制药有关。周一心想。这才合理，否则很难解释，秩序是如何处理各类异化失控事件的后续。“内部分歧？”她忽然觉得有点可笑。K自以为是‘神’，但结果还不是要被卷入‘人’的事。

　　“济康制药对K的态度目前分为两方，一方是董事会方，主张严密监管，甚至是……抹消其存在。另一方是院长、同时也是济康制药创始人那一边，他们认为，K和<秩序>是有必要存在的。”电梯‘叮’的一声停在B3层，金慧走出电梯后停顿了下，拿出手机对照着之前拍下的停车区块指示。
　　“别看了。”周一率先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金慧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
　　“对了，先说好，之后的行动中，可能会遇到‘受难者之殿’的成员。”金慧的声音带着试探的意味。“并不一定要与他们合作，但也要尽可能避免冲突。”
　　周一不吭声。她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急着反对。
　　“好吧。”金慧了然地叹口气。“那就看实际情况而定。”

　　“K最近有什么问题吗？”周一转移了话题。她不太想继续聊受难者之殿的事了。“既然之前也是由K负责维护玩家们的秩序，为什么现在突然要进行调查？”
　　“也不是突然决定的。”金慧回答道，“董事会对<秩序>和院长的不满情绪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双方针锋相对，但也彼此妥协。只不过最近一连出了好几件事，K的判断和做法都与董事会的预期相悖，所以……”说到这，她似乎看到了转角处那辆白色的甲壳虫，惊喜地拿出车钥匙，“到了！”

　　这一点和姚萱很像，总会莫名其妙地找不到方向，尤其是在大型停车场这种地方。
　　周一想着，把手里的购物袋塞进车后备箱，瓶瓶罐罐都横着放倒，以免行驶中碎裂。她摆放好物品后，坐到了副驾驶位上。金慧坚持要自己开车。见识过了方俞的驾驶技术后，已经没什么能让周一惊讶了。
　　“刚才说到哪儿了？”金慧在出□□了钱，缓慢地行驶出了停车场。
　　周一看了看后视镜，后面的车贴得有点紧。“……在说K不正常。你别太慢，后面的车要上来很容易追尾的。”
　　“啊？哦哦！”金慧猛地踩了一脚油门。
　　熟悉的推背感和惊悚感。周一的背上隐约沁出一层冷汗。

　　“嗯……我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引起你的不快，不过事实是，K对于异化玩家的处理，相对于过去而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金慧斟酌着用词。
　　周一明白了。“你是说，就像之前在久月百货……”那时，K其实是可以把她处理掉的。周一很清楚，如果K做了那个决定，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金慧点头。她控制着车速，一边注意着左右车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周一笑了下，伸手捂住脸。她嘲讽地问：“那我为什么要帮你？K放过了我这个‘怪物’，你们说他做得不对，哦，那就是说，我帮你们完成任务后，还得乖乖去死……”

　　金慧一个急刹车，周一跟着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对不起！”金慧连忙道歉，“我不是……”后面的车按着喇叭，车主摇下窗骂了两句。
　　“拜托靠边啊！”周一缓过神来，指挥金慧把车停靠在路边打开双跳灯。
　　金慧从座位边拿起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两口。“很抱歉，我没有解释清楚。关于久月百货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我并没有把具体的细节上报……你的情况没有记录在案。”
　　有什么区别吗。周一心想。无论是上报了，或是没有上报，我不都是他人眼中应该被处理掉的‘畸变体后备役’吗？

　　“如果我的说法让你很难接受，你也可以选择放弃这个任务。我不会把你的情况上报，这一点不会改变。”金慧说。
　　但是……周一暗暗握拳。
　　但是我需要金慧的能力。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
　　现在看来，‘暴虐者’这个称号除了延长休整时间以外，根本就毫无用处啊。如果某个称号能让人夺取其他玩家灵物或器物的能力，那会实用很多。
　　说到底，我也不是非得和金慧合作。不听话，那就想办法让她们听话啊。哈。像何晓予、陈潇潇、还有……啊，还有爱丽丝……

　　[喵~]
　　“周一！”
　　金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一回过神来，后背汗湿了一大片。
　　她睁大了眼看着对方，金慧的脸上带着担忧和歉意。忽然，手腕上传来了毛茸茸的触感。黑猫跳上她的膝盖，长长的尾巴缠绕住她的一只手，微微拂过腕部。它仰起头看着周一，宝石绿色的独眼里闪烁着银蓝与深紫混合的光彩，就像一盏雨中的霓虹灯。
　　我在……我在想什么啊？！她微微颤抖了起来。

　　“周一。”金慧重新发动车，慢慢地行驶着。“这只是一个自然发生的过程。”
　　“……自然？过程？”黑猫蜷成一团，窝在周一的怀抱里，轻轻舔着她的手背。她的手背上青筋根根突起，胸口有强烈的灼烧感。这种感觉已经不止一次出现了，这代表了什么？她在异化，她正在变成一个怪物！
　　“我说过，几乎每个玩家都要经历这一切。”金慧回答。“区别只是，或早或晚。”
　　我正在经历这一切。周一想。

　　“济康制药生产研发了很多抗异化药剂，有些立竿见影，有些差强人意。但无论是使用什么样的抗异化药物，异化与畸变这个过程都是不可逆的，是‘自然发生’的。”
　　金慧说着，车也随之转过一个路口。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那些灵物与器物，或许本身就是我们的一部分。至少我有时候会觉得，在我的内心深处，曾经迫切有过这种念头，也追求过这样的能力。是它们选择了我们，也是我们选择了它们。不需要抵抗或顺从，我们需要的是共生。”
　　这是周一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有一位在济康制药工作了许多年的医师和我说过，很多时候，对于那些异化阶段进入晚期的玩家而言，他们想听到的并不是所谓的‘治愈’或‘希望’，因为他们自己或许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异化不可能被治愈。而你要做的，是尽量让他们接受‘异化的自己’。”金慧的声音带着奇妙的节奏，让周一不由自主地去聆听。
　　“没必要抵抗或激烈地排斥，那些行为只会让情况恶化得更快速、更迅猛。过多地注射抗异化药剂，只会加速异化细胞的增殖和对正常细胞的吞噬。但是放任自流也不行，完全消极的态度会让异化的过程失去主导，渐渐就迷失了‘自己’这一存在。”

　　虽然不是太能理解金慧所说的，但周一却产生了探寻下去的意愿。
　　“所以应该怎么做呢？”她主动问道。
　　“首先，你要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不同的。与没进入游乐场的普通人不同，与那些没有异化，或是浅度异化的玩家也不同……但这并不是什么缺陷或让人痛恨自卑的事。你不需要去强迫自己变得和他们相似甚至相同，这是不合理的、也不必要的想法。”金慧说。
　　周一点点头。“很有趣的说法。”
　　……听起来像是可怜虫们的自我安慰。她没有说出后半句。

　　“然后，你要试着去接受。接受这样的自身，接受一切合理与不合理。接受他人的排斥与不理解，接受自己的痛苦与孤独，接受灵物或器物发生畸变的过程。但在这个过程中，你会慢慢发现，这也不全是坏事。比如我有时候就去塔罗屋兼职神棍业务，骗骗无知少女。”金慧笑着说。
　　“那她们赚了。”周一也忍不住笑了。
　　这条路上车比较少，金慧开得明显稳了很多。“异化的部分，只是你身体里潜藏的‘另一个自己’。换个角度来看，‘她们’代替我们承担了许多本该由我们面对的不愉快，那为什么不对另一个自己稍微宽容一些呢？”
　　再这么下去，我都快要被说服了。周一无奈地想。“我觉得好多了。”她实话实说，比起刚才那种烧灼感与不受控制的恶意支配了大脑的感觉，现在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那就好。”金慧高兴地说。“我们晚上吃番茄牛肉汤可以吗？我刚才买了……”她说到一半，忽然呆住了。
　　“怎么了？”周一问。番茄牛肉汤听起来很不错，她对菜单没什么意见。
　　“啊……我、我忘了拿番茄。”金慧一个急刹车，猛地停了下来。
　　周一吓出一身冷汗：“靠边！我说了要靠边！番茄不重要！”
　　后面响起一串喇叭鸣笛声。金慧连忙按照周一的指示，把车停到路边，再次打开双跳。
　　“你等一下，我刚才看到一家小型超市，我去买几个番茄。”金慧似乎对菜单格外执着，坚持要做番茄牛肉汤。“如果警察来了，你就先开走，转一圈再回来接我。”
　　“好好，你快一点。”周一不想说什么，立马接替了驾驶位。

　　金慧进了超市没到五分钟，警察就骑着摩托晃到了这条街。周一只能把车开走，绕着这一片区域打转。她来来回回地走着同一条路，突然觉得周围的景象有点眼熟。
　　路灯，大厦，超市，广告牌。
　　啊！是那天。
　　周一终于想起来，这是她发生异化的那个雨夜。她跑出网咖，没有带伞，也不知道走到了哪个街角，接着金慧找到了她。
　　还真是……周一想着，笑了下。

　　这时，一张传单似的纸页被风吹起来，一下贴到了车玻璃前侧。
　　严重影响视线啊！周一连忙停靠在路边，下车把纸片取走。她正要扔掉那张纸，眼角却扫到上面写的内容：寻人启事。
　　这个时代了，还有人在用这么古早的方式啊。她在心里感叹了句。
　　大幅照片占据了纸页的中心位置，下方留着一串电话号码。下方标注着，号码主人是一位年近八十的老人，听力下降十分严重，如果拨打电话后一时没人接听，请一定要再次拨打。
　　原来如此，年纪大一点的人确实是倾向于这种形式。周一心想。她没有太在意，把纸团成一团，准备扔进最近的垃圾箱。

　　……等等。
　　走到垃圾箱边，周一停下脚步。她把那张纸拉扯平，重新摊开。
　　这个照片……为什么今天总觉得看什么都很眼熟？她生出疑惑。我真的见过这个人吗？
　　周一努力思索回忆着，过了会儿恍然大悟。照片上的那个年轻人，好像就是那天晚上，她和金慧遇到的那个持刀少年！
　　失踪了？联系不上？出门时……穿的是一件连帽衫。因为学校里的期末考试成绩不好，当晚与父母发生了争执，老人劝阻无果。之后，这名少年选择独自外出，身上并未携带身份证或足够的现金，但是带着手机和一张父亲的信用卡。

　　我……我当时……
　　周一仔细回想着。
　　对，我控制住了，我没有杀死对方。
　　我只是用人偶之颅吓唬他，并没有做额外的事。
　　她捏着寻人启事的纸页站在原地，然后一下惊醒，想到金慧还在等她。她把纸页折叠起来塞进外套口袋里，开车回到了那家小型超市门口。“不好意思，刚才警察过来了。”周一解释道。
　　金慧坐上副驾驶。她不止买了番茄，还有番薯和鸡蛋。“没关系。刚才在超市真的什么都没买啊，明明还有这么多材料都要用到。”
　　周一有点心不在焉，随意地点点头。“还要买什么吗？”
　　金慧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了。发生了什么事吗？”她似乎察觉到什么。
　　“只是有点累。”周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