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际会》莫岭沟

1、风云际会

　　听说晚上有个诗歌朗诵会,我学着贾岛的样子,骑着毛驴就去了。进门时,里头已然坐了满满的人,估计有九十多。主持人正在介绍与会的诗人们,有土豆派的,西红柿派的,茄子派的,倭瓜派的,真不少。这时有人冲上喊道:

　　“别废话了!开始朗诵吧。”

　　“对,还有一个废话派的。”台上说道，“现在我们首先欢迎土豆派的代表袁不溜先生，朗诵他的代表作﹤我爱吃土豆﹥。”

　　袁不溜先生果然长得哪都圆，站在话筒后面，声如洪钟。他的诗是这样说的——

　　我爱吃

　　土豆

　　用锅

　　蒸着吃

　　用火

　　烤着吃

　　都好吃

　　如果

　　跟牛肉一块炖

　　更好吃

　　总之

　　我爱吃

　　土豆

　　他把稿子举过头顶，表示他朗诵完毕。与此同时，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经二十五秒方息。跟我并坐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士，边鼓掌边激动地点头。我们对视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眼里噙着眼泪。她凑到我耳根子底下，——掌声未息怕我听不到——指着身边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说了好一阵。那孩子喜欢诗歌，听说有朗诵会，是专程来的。没想到，第一首就让她如此惊奇。她说她从小到大都没听说过这样的诗，我表示跟她是同样的不幸。

　　这时，话筒响了。主持人挽着一位被一件宽大红袍子罩着的女士，说道：“这位是西红柿派的代表李不青小姐。请听她的代表作﹤最后一个西红柿﹥！” 李不青小姐仗着她娴熟的家务技巧，三番谢绝了主持人塞给她的稿子：

　　回到家

　　有点饿了

　　翻遍了厨房和冰箱

　　只有一个西红柿

　　我点火

　　烧水

　　把西红柿切成八瓣放进去

　　还要加点盐

　　喝完汤

　　就睡了

　　这就是

　　最后一个西红柿

　　的故事

　　她举起两只拳头，向天花板顶了顶，表示结束。台下掌声又起。身边的女士，边鼓掌边凑上来说：“好诗！只是要我还得炝锅。”我说一般我要点几滴香油。她表示赞赏。

　　接下来，茄子派的常紫衣先生在他的诗里做了一盘烧茄子，诗的末尾，常先生慷慨激昂道：

　　什么

　　也比不上茄子

　　我一天

　　都离不开他

　　而倭瓜派的黄秋先生爱吃倭瓜籽，据他诗里说，在家炒熟了，还要带给同事们吃，大家都夸他。

　　正当我咀嚼着这些蔬菜和小吃的时候，身边的女士拉着她的小孩子站起来，说她要走了。我说朗诵会还没有完呢。她的脸红扑扑的，显然是激动得够戗，说：“我们已经学会做诗了。家里还有一棵菜头。趁热打铁，回家就作一首。”

　　可是，那位女士错了，她只学了皮毛。因为她错过了后面不少高深的内容。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主持人带着哭腔，手举着他的手机，脚不动，胸脯对准会场各个角落转动，幅度相当大，有时看看脚就要动了，但他利用身体的柔韧性，终于没有动。

　　“赵丽华来电了！”他哭得更厉害了，“国家级诗人，废话派掌门人赵丽华来电了！她对朗诵会的如期召开表示祝贺，并祝成功。同时发来一首力作，委托我朗诵。题目是﹤一个人来到田纳西﹥——

　　毫无疑问

　　我做的馅饼

　　是全天下

　　最好吃的

　　说真的，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激动成这个样子——他一手话筒，一手手机，在台上来回做蛙跳。嘴里随着跳跃发出“呱呱”声，不时穿插着“伟大！”“伟大！”的怒吼。台下全体起立，齐刷刷地喊：“好诗！好诗！”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激情澎湃的大场面。

　　这时候，我感觉我的胸部迅速地膨胀，一股洪流汹涌翻腾，直逼嗓子眼而来。我敢说，这股洪流里流淌的全都是诗，不倒出来就要憋死我了。于是，移形幻影般地就冲到主持人面前，砰地抓住他的衣领，说道：“我……要……朗……诵！”主持人道：“您的嗓子怎么了？”我的脸憋得通红，说我肚子里诗太多了，挤在一块儿，只能单个往出蹦。主持人道：“那么，您是哪一派的呢？”我告诉他是黄豆派的，叫獬豸，朗诵的题目是﹤我爱吃黄豆﹥。这样经过五分钟的交流，他终于手持话筒，面向大家：

　　“诸位，我们真是不虚今晚！居然来了位黄豆派的诗人泻了吃先生，请听他的成名诗﹤我爱吃黄豆﹥！”

　　我顾不上搭理他对我名字的侮辱,接过话筒，当然不用稿子。但先要说明一下，当时我使用的语调和举止风格。嗓音深沉，而且挺费劲儿的样子；每个字完了，右手伸出食指，在空中自上而下划一个弧线，表示回车。——

　　我

　　爱

　　吃

　　黄

　　豆

　　尤

　　其

　　是

　　炒

　　的

　　吃

　　豆

　　就

　　放

　　屁

　　我

　　舒

　　服

　　多

　　了

　　整首诗诵完的时候，现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怔怔地张着嘴，好象准备接黄豆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接到了黄豆，拢了嘴，咽口吐沫，拼命地鼓掌。说实话，这辈子我都没享受过如此的荣耀。我哭了，写了三十年的诗，今天才算找到诀窍，并且，一举成名。我要记住这一天——2006年的10月份的一天。

　　这时候，气氛已达高潮。主持人没有报幕，却见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坐在了台上中央，身后立着一位扮相时髦的女士。他们就这样保持着一动不动。会场完全安静下来以后，那男人开始解上衣的扣子，女人帮助他把上衣脱掉了。可那男人并没有停，在女人协助下，第二件也脱了。直脱了五件，终于露出肚皮。台下有人鼓掌。这才知道他原先何以臃肿成那样。他接着就解裤腰带，女人拽两条裤腿，把裤子脱了。然而，他压根就没打算住手，刷地一下裤头也没了。

　　会场荒野一般静。

　　那男人从女人手里接过稿子，赤条条走到话筒前，朗朗说道：“我是行为派诗人，我的诗叫﹤入睡﹥。”咳了一声，诵道——

　　要睡觉了

　　脱衣服

　　第一件

　　第二件

　　第三件

　　第四件

　　背心也脱了

　　脱完裤子

　　裤头也要脱

　　光不溜溜进被窝

　　一觉睡到大天亮

　　就在此时，从门口呼啦啦，冲进一群保安来，涌到台上，不由分说，架起光不溜先生就走。现场很乱，只听他扯着脖子喊：“这算什么！摄影界、文学界、画家都脱了，诗人为什么不能脱？！”

　　后来的事不用说了，自然是大家都散了。那天晚上，光不溜先生的影子一直在我眼前晃悠。——的确，四五十岁的人，身材保持得没得说。

　　可是，诗是这样的吗？不过，这样的诗在网上居然掀起浪潮，赵丽华女士被同好者封为国家级诗人，确有其事。于是我得赶紧声明，一：本文引用了赵丽华女士的‘一个人来到田纳西’，声明在先，以免被拉到田纳西去打侵权官司；二：本文中另外几首诗都是獬豸先生所做，版权所有，擅转必纠；三：我最喜欢﹤我爱吃黄豆﹥这首诗，她可能是我的颠峰之作，再也无法逾越。

作者有话说

　　根据一次真实的诗歌朗诵会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