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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重伤的天狗 ...

  •   平啓烧好一桶热水,往里面扔了条手巾,提着走出院门。他看见天枢背对着自己坐在不远的草地上,桑子跪坐在他对面。再走近,见浑身是血的小天狗伏在天枢的怀中痛苦地发抖。他不由吃了一惊。天狗的背部原本包扎着绷带,如今被桑子剪开,露出一个咕嘟嘟冒着血的大洞。口子斜着向上——翅膀已经褪去,本该是翅膀的地方血肉模糊。地上散落着好些沾着鲜血的白翎,草也被血染成了深褐色,黏连在一起。天枢双手用力箍紧他的身子不让他乱动。桑子手持数张符念诵着一支止血疗伤的咒文,然后将符一一贴在天狗的背伤处。但很快符纸的光芒很快在天狗带有魔性血液的浸润下“哧”地熄灭了,血怎么也止不住。

      桑子带着哭音说:“刚才送我回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只一会儿功夫就……”

      “让我来吧。”平啓顾不上问详情,放下水桶挽起袖子走过来。

      桑子听见大师兄的声音好像听到了救星一般,赶紧站起来让到一边。平啓走近接过桑子手中的紫色医符,蹲下查看天狗的伤处。

      “伤口裂得太开,又深,要好就得缝。天枢,把他平放下。”

      “啊……缝?就在这儿?呃,这太低了吧。”天枢说。

      “天狗进不了晴明老宅。这样,你去房子里搬一张长几。”平啓抬手扶住了半昏迷中的天狗,让天枢抽身出来,同时将一张符轻轻合在伤者的背上。转脸对师妹说,“桑子给我调药。”

      天枢爬起身撒腿往宅子里跑去。桑子取药剂包:“师兄,要什么药?”

      “止血膏,还有麻药,”平啓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人类用的药对天狗有没有用,“……调最大剂量。再取针袋中左数第三根银针,穿上七寸天蚕丝给我。”平啓换了个姿势,跪在地上,一只胳膊支撑住天狗让他靠紧自己肩头,另一只手按在符上默念刚才桑子已使用过的咒语。他的灵力比师妹强得多,紫色的医符在一片血腥气味中散发出一股清幽的药香,平啓能感觉到符纸之下天狗创口的发热和别的一些细微的变化,血也不像刚才那样奔涌了。天狗哼了一声,身子微微一动,似乎清醒了一些。此时桑子端来两只小碟子请示药剂量,平啓轻声说还不够,要再多一倍。

      这么跪在地上的姿势实在是很别扭,不一会儿他揽着小天狗的左边胳膊就发酸了。平啓回头去看老宅的门,纳闷天枢搬张桌案竟然要这么老半天。就在他分神回头身体一偏的时候,完全借力靠着自己的阿易向另一边滑了下去。平啓心说不好,赶紧探手往回拉,却没料到小天狗突然伸胳膊将自己一把抱住,才没有滚到地上。

      两人视线相对,虽然离得近,一时却都没有说话。片刻,其中的一个别过头去,而另一个则在呆了一呆后转向了另一旁。

      “师兄,搬来了!”天枢离得老远喊。平啓抬头只见天枢搬来的竟是地下书库的大长方几——怪不得去了这么许久。桑子跑去帮忙,天枢说不用,只要她去里面再抱床褥子出来就行。临时的手术台就这么简易地收拾下了,细心的桑子还在阿易胳膊下塞了个软枕。然后她将早已调好的一碟药给了大师兄,自己端着另一碟走到床榻边给阿易灌下。平啓看了一眼阿易,蘸着药水仔细地为他清创,上了止血的药膏和麻醉剂。有时触到了紧痛处,阿易忍不住低哼了几声,背脊上起了豆大的冷汗。平啓便不敢贸然下手,只能用符咒给他镇痛。又等了一会儿,他估计着麻药开始起效,便用手指轻按阿易的伤口边缘:“现在疼吗?”天枢蹲阿易身旁,趴在他耳边又问了一遍。

      “……没关系。”阿易低声说。天枢抬头朝师兄点点头。平啓便接过桑子手中的针线和镊钳。

      “我现在用天蚕丝给你缝合伤口,缝的时候可能会痛,但这样能好得快。伤口长合以后天蚕丝会融化在皮肉之中,帮助修复你的肌理,将来也不用拆线。你忍忍吧。”

      “要干就快点……别罗嗦了……”阿易咬着牙说。平啓看了他一眼,放下工具,双手握成“者”字诀,默念一个咒语。突然朝空中虚状一扯:“——银缚铰!”手中出现了一根银色的锁链,一甩,“绑!”那锁链就将天狗捆束在了桌几之上。

      “你这是干什么!”阿易吃了一惊。

      平啓没有回答,只对天枢说,“你按住他。”天枢答应一声,站起来用力卡紧阿易的肩头。平啓这才开始从里到外,由肌肉到表皮一针针一层层地缝合。桑子调制的麻醉剂的药效十分了得,头十针竟然毫无阻碍地完成了。但这才只是伤口的三分之一。而渐渐的,天狗的妖力压过了药性,把阿易疼得眼冒金星,猛地反手一把抱紧了身前的天枢。幸亏平啓事先将他束缚住,否则此刻他一定会在桌案上翻腾起来,甚至会把刚才缝合好的线全部扯断。饶是这样,他的那一动也已经干扰了平啓的动作,一针刺入了左手虎口。天枢低头弯腰死命压住阿易,而阿易头顶着天枢的大腿,双手却死卡他的膝盖,把天枢捏得嗷嗷直叫唤。两人扭在一处彼此呼应着大呼小叫。此情此景真让桑子觉得又揪心又想笑,她抹了抹眼泪,依然对天狗施着治愈和止疼的法术。平啓不敢拖延时间,手下加紧。虽然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很多年,也在恩师的指导下经历过一些手术,但毕竟还是不够老练,耗费了太久的时间。

      “师兄,缝好后就没事了吗?”桑子小声问。

      “再用绷带包扎紧就行了,不能见水也不能乱动——”平啓用胳膊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水,停顿了一下,“当然更不能飞了。”

      阿易没有吭声,他已经疼晕过去了。他们折腾了近两个时辰,才把天狗的伤处理完毕。阿易身上裹着层层绷带,付在桌案上昏迷不醒。桑子用湿手巾替他擦着脸和胳膊。天枢揉着大腿处被阿易捏出的青紫苦着脸问师兄:“阿易醒了以后怎么办?”

      天色已经不早,到晚饭的时候了。

      “你说呢?”

      “他进不了晴明老宅。总不能让他留在这野地里,要不我送他回……”天枢意识到师兄肯定不能答应,于是闭口不说了。

      平啓叹了口气,想了想:“这样吧,你去树林里砍两根结实的树枝来,要新鲜的,不要枯的。”

      “师兄是要……”

      “想办法给他搭个帐篷。桑子去找一些大幅的布料,地毡或是地铺上的床单都行。另外还要根粗大结实的绳子。”

      桑子说:“我记得厨房里有两张很大的油布毡,拼接起来能铺满整个前厅呢。”

      “真的?那就拿它。”

      天枢和桑子被打发分头去寻找材料。见他们走远了,平啓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揉捏着发酸的脖子长长地吐了口气。仰起头看着蓝天,一丝微笑不知不觉浮上了他的脸。

      「——师父,我能独自给人做手术了,还是个妖力高强的妖怪。」

      ……

      “我可以起来么?”

      平啓听到声音一愣,抬头正迎上伏在桌案上的天狗阿易的眼睛——看起来他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

      他怔了怔:“嗯,可以。你觉得怎么样?”

      “疼得已经不觉得疼了。”阿易回答道。听起来倒不是没好气,只是有些自嘲。

      平啓站了起来。而阿易试探着用力翻身坐在了桌案上。他挑起眉毛看着小阴阳师,眼神中又透出那副骄傲飞扬的神彩:“干得不错,谢了。”

      “你……”平啓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阿易咧嘴一笑:“嘿,你是在关心我吗?”

      “不是。我是想知道什么人能把一只天狗弄伤成这样。”

      阿易哼了一声却没有回答,只是往左右看了看:“那两个小的呢?”

      远远的传来天枢的声音:“我在这儿。”两人抬头去看,只见天枢肩上枝枝杈杈地抗着两根树枝往这里走。“刚给你找搭帐篷用的材料去了。阿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另一边桑子小师妹也抱着一大叠油毡从院里走出来,她方才用水把毡子仔细擦了一遍。见师弟师妹们回来,平啓不觉松了口气,他跟天枢一起把两根树枝隔开一定得距离插进泥土,然后念动五行之中催生木气的咒文。眼看两根枝干向下生出了根,向上长出了稀疏的枝叶,牢牢的矗立在土壤里。桑子和天枢从没见过师兄露过这一手,不禁拍手叫奇。然后天枢在两棵树上系紧长绳,披上油毡,将垂下的两摆拉开成三角状,在地上用钢钉固定,两面挂上床单,形成门。一个简易的露天帐篷就做好了。

      “阿易,你看这怎么样?要什么有什么。今天晚上我在这儿陪你。”天枢笑嘻嘻地说。他已从老宅里搬出褥子枕头和一只小火炉。“我……也要出来住。”跟在他身后的桑子红着脸小声说,手里还拿着一只小砂锅,提着一些菜蔬肉食。

      平啓一怔:“你们这是干什么?在家门口露营玩吗?”

      “师兄,阿易才受了那么重的伤。把他一个人留在外面很凄凉吧?总得有个人照顾他,端个茶递个尿壶什么的,要是你嫌我笨手笨脚的,行,就把桑子留下。要不您亲自来照顾就更放心了啊。”天枢一边认真说,一边从师妹手中把东西夺下,末了还瞪了她一眼,不许她抗议。

      阿易在平啓身后朝天枢悄悄伸出拇指赞叹。

      “桑子跟我回去。”平啓果然这样说。转身往老宅里走,身后跟着一个嘟着嘴不情不愿的小师妹。

      ◇◇◇◇◇◇

      回到老宅,平啓先洗了把脸,正用手巾擦手时桑子捧来了干净的衣服,帮他替换下沾血的白袍。平啓看到她面孔上的淤青和袖口露出的绷带,不禁伸手抚了一下她的脸。小师妹仰头憨憨一笑,倒把他惹得一阵心疼,把原本打算要责备她的话咽了回去,只问:“现在跟我说吧,你们怎么弄成这样的?”桑子低头:“我们山上采药的时候遇见妖怪了。我没有留神,差点被它偷袭到。是阿易飞落下来我拽开的,他挡在我跟前才被妖怪打伤了背。”平啓奇道:“没想到北山竟然有比天狗还强的妖怪……是个什么东西?”桑子答:“阿易说那是个百年的蟒蛇成精。”她伸手比划着道:“那家伙太快了,呼啦一下朝我冲过来,嘴有簸箕那么大,身子有榆树那么粗。”“成人形了吗?”平啓问,他关心的是那妖怪的魔性和妖力的等级。“那倒没有。”桑子答,“阿易说它的尾巴上长了一只角,非常尖锐。他起初隔开了那蛇妖的第一下,但转身就被它用尾巴捅到了。”平啓问:“在什么地方?”“这……不清楚,是阿易带我去的。在山峦深处的某个地方,我不太记得路了。”

      “他带你去的?”平啓勃然变色,“他明知道那里有妖怪还带你去!”说着拂袖就要往外走。桑子赶紧堵住门口:“师兄你千万别怪阿易,是我央告他带我去的,因为那个地方封印着一个安倍晴明所炼制的法器。”平啓果然停步:“什么法器?”“说是一只可以解毒用的黑白色的碗,阿易告诉我说妖怪们都管叫它晴明碗。”

      安倍晴明所炼制的黑白碗?莫非……平啓暗忖了一会儿,抬头对小师妹说:“你随我来。”桑子有些不知所措,被师兄拖起手,却发现他们并不往外走反而是顺着地道来到藏书库。到了那儿平啓直奔第二层从一只架上抽出一本册子,飞快地找到某页:“在这里,你来看——”他把书翻过来,举向正从木梯上慢慢往下爬的桑子,扬声说:“敬吉大哥所记录的七大神器之一,蛇王白纹碗!”

      ——蛇王白纹碗,为安倍晴明亲手炼制的两件法器中唯一一件和医药相关的法器。它用陶土烧制,黑质而白纹,附有药性。将有毒物放置其中可用来净化毒素,而将湿泥巴放入则可以制成药泥用来给人去毒。由于经常吸纳毒素会导致碗上白纹的消退,而等它通体变黑之后则需要通过别的法术对它进行净化,否则它就成为了危险的喂毒器具。

      这本册子是敬吉亲笔整理的,汇集了从飞鸟时代到现在为止出现在日本国的所有法器共二十七件。敬吉根据它们的传说删其虚去其妄,筛选出了七件奉为至宝。它们是:御法匕、奈落瓶、白纹碗、征夷弓、彗流矢、黑曜石,以及砗磲砂。其中御法匕和征夷弓分别收藏于奈良唐招提寺和江户的将军府中,奈落瓶由安倍家保存(就是敬吉送给平啓的那个),彗流矢已经失传,黑曜石与砗磲砂为自然物,在特定的地方可以寻觅到。而最后剩下白纹碗未作任何说明,只在旁边用朱笔点了一点,写了这么一行潦草的字:“纵见之,得之,何益于吾身。”

      “我明白了。”平啓慢慢说,合上了册子。

      最初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就有些怆然,他从这行文字中感受到一种无奈和悲凉。他能体会到敬吉对未来人生的不作抱望,而他又偏偏生性倔强,所以最后才会选择飘然遁隐,不愿留在凡尘间衰败凋零。但平啓那时却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要在这个东西的旁边注上这句话——一个除毒的工具,本来就不能消除吞噬他生命的恶身。敬吉为什么会在整理这些法器的时候只对这个碗发起了如此感慨?……而此刻他突然醒悟了,在知道了它就存在在北山之中后,他明白了:敬吉一定亲眼见过,说不定已经亲手得到过白纹碗。他在老宅读书的两年间,也曾在北山以及北山之后的山岭中游荡。一定是在那时他发现了这个碗的所在地,并将它取到手中。但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或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把它带回来作为战利品,只是在簿册中留下了这么一笔淡然的注评——“纵见之,得之,何益于吾身。”

      桑子见师兄脸上突然露出哀伤的神情,不禁有些惶惑。但平啓也只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回过神对师妹说:“你来,我们去坐下说话。别担心,我不怪你也不怪天狗,但我想知道你们遇到蛇精的经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重伤的天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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