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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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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小高要开始承受爱情的副作用了。
得到了还没来得及把它捧到心尖上就又失去了。
【二十八】
小玲用胳膊戳了一下老林。
小玲:这入戏入得也太快了。
老林:是啊,以前都没有今天状态好。
小玲:流程上没说把哭丧提前到现在啊。
老林:他想到了自己去世的老母亲?
小玲:呸呸呸!人家双亲健在!
小高觉得自己非常丢脸,虽然家属都安慰他现场效果非常好,但是也不能阻止小高再次谴责自己没有职业素质。
他坐在一边儿吹唢呐,家属在棺材前面轮流磕头。
现场热熏熏的,香烛的黑烟灼得小高眼睛生疼。
那只鬼飘过来坐到了小高旁边。
鬼:我觉得这个画面很熟悉。
小高:???
鬼:我这种大人物,死之后也一定有不少人为我披麻戴孝。
小高又开始不理那只鬼了。
虽然他们也就和好了一个上午吧……
【二十九】
那辆被小高他们三个挤兑了无数次的面包车终于报废了。
家属:你们也累一上午了,我一会儿去镇子上,给你们捎回去呗。
小玲:谢谢师傅!这敢情好啊!
嗯……
看见了家属的交通工具之后,小高和小玲感觉很窒息。
那是一辆拉猪用的货车,车头有两个位置,一个给司机一个给副驾。车头后面是一排长长的笼子,里面挤着几只白花花的猪,一个赛一个的膘肥体壮。
小玲:这、这个……
家属:没事儿!都干净的!猪爱干净!哈哈哈!
小高:我们觉得有点儿太麻烦您了。
家属:哪儿啊!都顺路,快上去吧!
小玲和小高不能让老林和他们一起挤猪圈,况且老林也很不客气地直接坐在了副驾的位置上。俩人合计了一会儿,要是不上可能他们就得在破面包车里待一宿了。
在面包车和猪之间他们选择了猪。
两个人缩在笼子的一角,有几只已经过来用鼻子拱他们了。
小高:我听说猪什么都吃。
小玲:是、是吗?
小高:嗯,他们好像是杂食动物。
小玲:那咱们在它的食谱上吗?
小高:哈哈哈,怎么可能。
小玲:……那你抖什么!
今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小高和小玲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
金黄的麦子被风吹得摇摇摆摆。
一路上都是小玲和小高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三十】
鬼一路上一直嘲笑小玲和小高。
小高于是更不想理他了。
回办公室之后,他们发现办公室里面坐着一只鬼,这只鬼看起来年龄不怎么大,好像是个中学生,所以就姑且将他称之为中学生吧。
中学生:我妈妈死了。
鬼:……我觉得你更应该关注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
中学生:谢谢,我身体很好。
鬼:你确定吗?
中学生:我确定。
鬼飘到小高身边儿小声说。
鬼: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小高:你妈妈是怎么回事?
中学生:我把她杀了。
小玲听完之后拿着手机出门去报警了。
小高:你为什么要杀她?
中学生不说话了,之后不论几个人问他什么他都一个字没说。
【三十一】
鬼:你还生我气吗?
小高:不。
鬼:那你干嘛不愿意理我。
小高:我不愿意和你说话。
鬼:你讨厌我?
小高:不。
鬼:你又不讨厌我又没生我的气,为什么总对我态度这么恶劣?
小高翻了个身不想去看那只鬼了,鬼轻盈地飘到小高面前。
鬼:你喜欢我,你害怕承认。
小高:我从来没不承认。
那只鬼惊讶于小高的坦率,它上下漂浮了一会儿,随后又围着天花板上的灯泡转了一圈,它可能是在思考什么,最后他蹲在了小高床边。
它对小高有一些印象,在他的记忆里小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它觉得自己应该时常仰视小高,他记得小高垂下眼睑无悲无喜地看着自己,它还记得小高光洁额头的一小截儿弧度和扬起的尖尖的下巴。
它平视着躺在床上的小高。
它看着小高侧脸的弧度。
鬼:我生前一定很崇拜你。
小高盯着它发亮的眼睛,那只鬼怀疑小高的眼眶似乎有点儿发红。但是小高没有给他机会去验证自己的猜测,小高闭上了眼睛。
小高:……你记错了,你说你看不起我。
【三十二】
“原来的小高是什么样的人。”
这成了这只鬼最近最感兴趣的话题。
鬼向小玲打听起了她和小高的相遇经过。
小玲犹豫了一会儿,猛得这么问她、她有点儿懵。
小玲:……我记得我是因为来公司应聘见的他第一面。
鬼:你们这破公司还要应聘?
小玲:别打断我!
鬼:好、好的。
小玲想起那天她推开门就看见小高坐在老板旁边,小高像个雕塑一样又冷又没人情味儿,他穿了一件儿高领的白色羊毛衫,外面穿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
鬼:你对衣服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小玲:你还听不听!
鬼:听!听!我错了!
小高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轻微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指尖。小玲意识到他可能不太喜欢自己,即使小高很精确地控制着自己神情、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一点儿的不近人情,但小玲还是觉得小高不怎么爱和别人建立友谊。
他就那么安静地听着小玲说话。
老板侧过头问小高。
老板:你觉得怎么样。
小高:挺好的。
这只鬼非常震惊。
鬼:所以小高其实算是你们领导?
小玲:是啊。
小玲之后对鬼说,她当时有点儿走投无路了,她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就带了身份证和一张车票钱。自己没工作经验,而且还是初中文凭。要是没这份工作她可能就得睡大街了。她一直觉得可能是小高看出了自己的窘境。
但她每次问小高,他都说是因自己表现得好才录取的。
她琢磨来琢磨去,有一天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味儿。
小玲:……所以他是说我有坟头蹦迪的潜质?
鬼:你想太多了。
【三十三】
根据小玲的陈述以及这只鬼自己的记忆。
他觉得有什么事儿让小高变成了现在这样。
而且如果真像小玲说的那样。
那小高现在动不动就跪在死者棺材板儿前面、哭得比亲孙子还亲,对自己而言是不是有点儿太幻灭了。
老林: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鬼:他之前不是特别高冷吗?
老林:不,我觉得他之前有点儿吓人。
鬼:咋回事啊?
最开始他们三个人刚开始入丧葬行业的时候,他们和小高也不怎么太熟,而且小高总是看着特别冷漠,对什么都不太关心。第一次主持的时候,小高戴了副无框眼镜,看着挺斯文败类的,最关键的是他居然是拿着稿子读的。
读得一字一顿、字正腔圆。
家属都疯了,没见过这么不走心的。
小高没停下来还是接着读。
家属这下真的急了,伸出手去揪小高。
反正最后一言不合,小高被死者的女儿打了一巴掌。
家属:你没心吗!你都不会难受吗!
小高垂下头,眼镜被打得掉在了地上,他手里捏着自己昨天写的悼念词,想着自己昨天熬夜把这一篇短短的悼词修改了这么多遍,连每一个标点他都认真考虑过。
小高想:他真的是有心的。
而且他已经很久没有开心过了。
小高的眼泪就这样突兀、迟来的顺着泪沟缓缓流到了脸颊。
老林说他们当时都傻了,他们看着小高白白净净的脸上那个红印,都以为小高哭是因为被打疼了,小玲上去又还了那个家属一巴掌。
最后这场葬礼变得非常喧闹。
听说家属还报警了。
鬼:那最后警//察怎么说?
老林:老板出面给摆平了。
鬼:他为什么哭?
老林:唉,我这么大岁数了,也搞不清楚你们小年轻在想什么。
老林接着说他们原来都有点儿害怕小高,他说到这儿还挺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他都这么大岁数了,没想到被一个毛孩子给震住了。小高看着不悲不喜的,也不是说人怎么不好,就是感觉和这个世界有点儿隔阂似的,不像个大活人。
但是小高这么一哭吧,好像人就跟活了一样似的。
这种想法挺缺德的,他们原来一直觉得小高是个没心没肝的人,不会为别人考虑也不怎么能体谅别人,即使看见人死了、看见家属趴在棺材上面哭,他都没什么感觉。
但可能就是哭不出来吧。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即使伤心到极点也哭不出来。
【三十四】
那只鬼飘进了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只有小高一个人和一只鬼。
那个中学生待在他们这儿不走了。
鬼:你差不多得了,别跟这儿赖着了。
中学生:我妈妈的葬礼你们还没给办呢。
鬼:人家警//察都说了你妈妈根本没事儿。
中学生:我明明记得……
鬼:好吧好吧。
中学生:我在街上大家都不理我。
那只鬼很想告诉中学生他已经死了,刚死的时候可能确实意识不到,自己当初也是这样的。他漂泊了很久,周围的人都不理他,他就随便坐上了一列火车。
他也不知道火车是开往什么地方的。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愿望:他想找到一个人。
他想跟那个人说点儿什么。
但是自己愿望的具体内容他却想不起来了。
【三十五】
火车上有各种各样的人。
车厢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方便面的味儿。
这只独自漂泊的鬼想:也许整个世界都在和自己闹别扭。
所以大家都当他不存在。
列车“哐当哐当”地往前开,窗户外面是一片大棚,大棚外面光秃秃的只有点儿杂草,搭配着阴沉的天气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好景色。
列车里面的乘客基本上对这种寻常的场景十分熟视无睹。
打牌聊天可以说是消磨时间最好的方法了。
这只孤零零的鬼和各种人搭话,但是还是没人搭理他。他于是开始检讨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但想来想去他连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有点儿疑惑,寻常人可以飘在半空中还好几天不吃饭吗。
他于是百无聊赖开始在各节车厢转悠,这时候一个小孩子没拿住手里的茶叶蛋“啪叽”一下掉在了地上。他弯下腰帮那个孩子捡了起来,小孩子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就被家人询问在和谁说话。
就在这一瞬间,这只鬼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然也没可能所有人陪着他一起演戏啊。
之前一切的怪事都得到了解释。
原来如此啊……
他浑身好像被冰水浸透了一样,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只鬼又飘到别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