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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里红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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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枝头二月初,锦绣长安,十里妆成,万人千户,翘首以待。
今日,东陵四殿下风连城铺红妆十里,集奇花万千,迎娶右丞相府嫡长女凤栖梧。
这一嫁娶,东陵震惊,四国震动。四国公子之首,"谪仙"风连城,清风朗月之姿,玉树冰雪之容,才华天纵,三岁能文,四岁能诗,五岁殿前出口成章,七岁征战沙场,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十岁封王,十五岁曾言娶妻当娶沐非焉。而今,弱冠之年,却迎娶了素有"东陵第一美人"之称的凤栖梧。时人伤之,为诗云尔:"十里唤红妆,谁记情长?梧桐树下夜还长,忘了缠绵忘了泪,故人何方?"
有间酒肆,二楼,临窗处。
我细品一壶上好的洞庭碧螺春,修随远坐我对面,喝一坛陈年的女儿红。
风过,幡动,人声嘈杂。我们彼此靜默,俩俩无言。
"娶妻当娶沐非焉。呵…非焉啊非焉,你这次可算借了东风,扬名四国了!"修随远开口,不咸不淡,不嗔不笑,人似微醺,眸却清明。
"那又如何?纵若鸡鹅交颈睡,不算鸳鸯!"我嘴上倔强,心里却通透得很。修随远说得不假,此事一出,扬名四国岂在话下!那西市长生桥下的凉亭里,怕是许久不会再讲江湖第一美人慕容荻狂追潮音阁阁主薛采衣的本子,东街十四巷里不知会多出几多平津侯府小幺女无缘四国第一佳公子的闲常。
众口铄金,蜚短流长。又怎敌他,薄幸锦衣郎。
想当年,那人曾说,"待你青丝绾正,我铺红妆十里,嫁我可愿?"
现而今,十里红妆铺成,良人倾心他人。
我就着几盏茶的光景,想起许多前尘往事,只觉物是人非。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既然在劫难逃,坐以待毙就好。
"他若娶了她,你当如何?"平素桀骜的修随远,说这话时,语气竟然十分的温柔缠绵,好似一波春水,令人心神荡漾。
却偏不巧,我正心烦意乱,无法心神荡漾,听他如此说,愈发觉得不爽,没好气地应他,"爱娶不娶,与我何干?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闻言,他也未生气,放下手中酒盏,目不转睛地瞅着我,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些许笑意,只是,刚刚言语间的温情早已云飞涛走,荡然无存,"我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可不是吗,你这种女人本就没有心。"又是那,一如既往的刻薄言语,一如初见的跋扈模样。
我猜想,自己上辈子肯定对修随远做过禽兽之事,才会修来今生他对我的薄情寡义。那风连城呢?我对他又做过什么,换而今,心之所系,却不复朝夕。许多事情,我还是想不明白。
……………
十日前,淮阳王府,渌水亭畔。
谪仙风连城,依旧是我熟悉的眉眼,白衣无暇,风华无双,性灵质冷,爱淡如禅。看似一如寻常,却不同寻常。他问我,
"非焉,若有一日,我不能守你身畔,你会去哪?"
"你会去哪?为何不能携我同行?"
"哪都不去,我就在这里。"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心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非焉,你且记住,你是我的心之所系,亦是我的情之所钟。所以,无论他日世事如何,风连城今生唯你而已。"
…………
心之所系,情之所钟,好不动听。他所说的,我皆相信。信什么将心比心,但愿君心似我心,终究换来了这一场刻骨铭心。他一一修随远却说我没有心,我的心呢?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安心地道了声,"还在,跳着。"
此时,修随远正喝着酒,听到后,很不风雅地喷了我一脸。我瞪他,他却愈发地得意张狂,笑出完美的弧度,起身,打算替我擦拭,我却突然觉得无比委屈,无声无息间,落了两行清泪。他慌了神,无措地看着我,杵在那,似要站到地老天荒。许久才冒出句,"你…哭了!"
委屈、恼怒、愤恨、痛苦、悲伤…千般万般滋味涌上心头,锥心刺骨,无可言喻。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的,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娶妻当娶沐非焉",那只不过是,桃叶渡口,桃花树下,少年意乱情迷间的一句戏言,戏中言怎可当真?可是我在乎呀,我明明是那么在乎着。良人不得,红颜焉附。
我无法再平静地面对修随远关切的眼神,我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在一个无人能够找到的地方。我拂袖而去,留他一人在那儿,只留下句"别跟着我"。
长街十里,人头攒动,所谓君子,天各一方。
"他若娶了她,你当如何?"修随远一句话如芒在刺。
他若娶了她,我怎能甘心?四国之内,四海之中,我想要的,不过一个他。他是我的心之所系,亦是我的情之所钟。从此,四国四海,何处不是伤心地?而我注定无处可藏。
我顶着一身酒气,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人群中。白衣领口的斑斑酒痕,陈年女儿红的芳香引得身旁路人侧目,他们小声呢喃,我听得真真切切,却不愠不恼,好似听着旁人的笑话,做着自己的看客。
…………
"呦,你瞧这公子,一身酒气的,哭得如此伤心。啧啧啧…瞧他这模样倒是顶好的,想来是富贵人家。"
"可不是么。瞧这热热闹闹的,他却这副模样。想必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那娘子却作了别嫁!"
"今儿皇城里,除了上头那个公子大婚,也没有其他人了。你说,莫不是……"
"这就不好说了!那位可是东陵第一的美人儿,嫁了四国第一的公子,这才般配不是?!眼前这位,怕是要输上几分…"
…………
他们说得有模有样,我听得饶有兴趣。原来,在世人眼中,四国第一的公子当配东陵第一的美人,才子佳人,相得益彰,而我,终究不配!
念及此处,霎那间,天崩地裂。我只觉昏昏沉沉,浑浑噩噩,麻木地随着围观人潮前行,只差一步,就将迷失在人海深处,不知所踪。突然间,有人拉起我的手,一路横冲直撞,冲出万人空巷,冲入无人之境。
终于,我缓过神来,那人与我四目相对,面有愠色,语气凉薄地训我,"沐非焉,你不要命了吗?"
"叫你别跟着,你跟来做甚?"哀莫大于心死,命,随他去吧。
"痴儿!"修随远的面色更发冷冽,玄衣墨染,眸色暗沉,"他的大婚已成定局,你注定等不到他许你的红妆十里,嫁衣如火,还不肯放?"
锥心刺骨,我五脏六腑如同烈焰焚灼,这是一种伤口结痂后撕裂,再结痂,再撕裂的阵痛,气血逆流,不能呼吸。虽然内如火炙,却周身冰冷,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一般。浓浓的血腥味儿快要翻涌上来,被我强行压制下去。我不言不语,丢了魂似地杵在那里。
"非焉,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修随远万年冰封的俊颜,显出春寒料峭的暖意,"忘了吧,他不会回来了…"
"忘不掉!忘不了!"我被召回魂来,却发了疯似地拍打着脑袋,歇斯底里地呐喊,"随远…随远,你教教我怎么忘?怎么忘呢!"
我指着心口,泪如雨下,"这里,是这里还不肯忘啊。他曾说过,我是他的心之所系,情之所钟,他又何尝不是我的呢?随远,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凤栖梧?难道只因她是东陵第一美人,他是四国第一公子,他们就是最般配的吗?我不相信,亦不甘心!"我怎能相信?又岂能甘心?我沐非焉,沐相幼女,"聪慧敏学,狡黠若狐,非池中物"的不世之材和与那人的5年情谊却最终败给了"东陵第一美人"的浮世虚名。人心,真的如此凉薄吗?
随远搂我入怀,任我在他怀中恸哭,他声音低沉,犹似呢喃,"我的非焉,从来都是最好的。放之四国,较之四海,我的非焉都是最好的!"
"是吗?只可惜,昔日芙蓉花,今日断根草。如此薄幸锦衣郎,不若当时不见好…"泪哭干了,心字成灰,我埋首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平息着自己的心绪,却依旧难受得要命,委屈道,"随远,我好痛,我的心真的好痛…"
"非焉…你这又是何苦?"修随远心疼地抱紧我。我与他自幼相识,他从未对我如此。今日,这般温暖的随远,是相识一十二载从未遇见过的,他的身体竟然也在颤抖,他抱我太紧,我快不能呼吸,他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好似觉得,仿佛他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一般。
"自悟他悟之后终于了悟,自苦他苦之后可否幸福。随远,你问我这是何苦?"我气若游丝,眼神空茫,"我何尝想要这般苦。我也知道,弃我去者,不可留,我想忘了他啊,却如何能忘…"
修随远叹息,不再言语。
许久,我说,"随远,他的大婚,我必须去!送我回府,可好?"
他的大婚,我岂能不去。我要亲眼看到他许我的红妆十里,嫁衣如火,锦绣年华,一一应在她人身上。这样,我就能死心,才会放手!
风连城,不思量,自难忘。